天正六年(1578)年十一月的一天,安土城上来了一群特殊的客人,他们的车驾上涂着德川家的家纹,说特殊是因为这次来的车驾有数十座,如果是一般的使者,是不会有如此多的车驾的。
    这天明智光秀刚好也从坂本城来到安土城向信长汇报工作,他老远就看到了那些停在外面的德川家车驾,他好奇的问门口的侍卫。
    “来的人是谁?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车驾?”
    “日向守大人,来的是德川家的家老酒井忠次、石川数正等家老,听说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是具体事情小的们也不清楚。”
    侍卫们的回答让明智光秀索然无味,说的全是废话。于是他马上走进了安土城,先去看望了浓姬。
    浓姬和光秀有亲戚关系,以前浓姬还引荐过光秀,姐弟两一在安土城见面就聊开了。
    浓姬的脸色很好,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比起当年的青春靓丽更增添了成熟的魅力,如果说以前是小家碧玉,现在就是雍容华贵了。
    此时的浓姬坐在明智光秀的面前,像欧洲的贵妇人一般,笑着上下打量着明智光秀。
    “你真是变得有点老了呀!”
    说这话的是浓姬,她感觉明智光秀沧桑了不少。
    “不能和姐姐比呀!每天都有事情等着我去处理,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所以我的精神都是绷住的,自然会显得苍老。”明智光秀无奈的回道。
    “嗯嗯……近畿的事情你费心了,听说紧接着要让你攻打丹波的波多野家?这可真是辛苦呀!”
    “是,哦不,不辛苦。”明智光秀像触电一样又改换了自己的说法,他想到荒木村重就是一个不小心谋反的,自己可不能再大意犯下错误了。
    “对了姐姐,今天为何会有那么多德川家家老前来呢?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哎!真的是件大事呢!我也是只听到一点风声,好像说是家康的长子信康、妻子筑山夫人与武田家勾结,意图谋反呢!”
    “什么?!有这种事?”明智光秀大惊失色,这可真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呀,那筑山殿正是今川家的女人,而信康则是家康的长子,要是这两人联合武田家的话,说不定会动摇清洲联盟的根基。
    信长有多讨厌武田家光秀是清楚的,之前信长曾经向胜赖抛出橄榄枝请求结盟,但被胜赖一口回绝,也正是那之后信长对武田家恨之入骨,只要和武田家沾上了关系,信长的怒气值就会一下爆满。
    “如此隐秘之事,家臣们如何得知?”
    “是德姬呀!德姬趁着省亲的时候跑来哭诉,她说信康对她很不好,婆婆也没什么好脸色,某天她就观察到了这两人和武田家暗中勾结,她才明白原来她早就被看做是敌人而不得宠幸。”说着,浓姬眼角划过一道泪痕,德姬虽然不是浓姬所生,但浓姬都非常心疼这些孩子,她认为她们都是战国时代的女性,都有难以承受之命运。
    而此时的明智光秀开始思考起信长会做何举动,自从荒木村重造反之后,明智光秀每天除了吃饭睡觉,还多了一项活动-想信长之所想。
    如果信康和筑山殿与武田家勾结消息属实,那仇恨武田家的信长会下发什么命令呢?筑山殿倒是死不足惜,不会在信长的考虑之中,但信康是家康长子,如何处置他成了信长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杀了?万一家康暴怒,信长又要面对东方的敌人。不杀?信康会原谅有弑母之仇的信长吗?还有对事事听命于信长的家康,难道信康不会心生异心吗?
    实在是个非常头疼的问题。
    “他们也谈话有一个时辰了,不知道最后会做何决定呢,老实说我觉得可能德姬自身也有些问题吧,但是我在德姬她面前不好说,怕影响她的心情。”
    “您真是一位善良的人,和主君完全……”
    “什么?”
    “不,没什么,我想这件事多半是空穴来风吧!还请您保重身体,接下来我便要前往楼上等待主君召见。”说完明智光秀起身迅速的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浓姬低眉喃喃道:“十兵卫,最近还真是让人越来越摸不透心思了……”
    浓姬的心里感到一阵不安,但很快,安土城的清风便暂时吹走了她的心事。
    话分两头,此时的信长正在四楼会议室接待德川家的使者。以酒井忠次为代表,德川家的家臣们挨个把信康数落了个遍,说信康脾气不好,爱打人爱骂人,反正就是个粗犷武将之性格。
    这帮家臣们一次性将自己的不满全都释放了出来,他们由于急于撇清自己和造反事件的关系,于是添油加醋的说了很多信康的坏话,将信康描绘成了一位粗鲁的人,那意思就是说你信长女儿嫁的多亏,当初真应该嫁给我之类的。
    德川家的家臣们就是这样,只要主君不在,他们就畅所欲言,主君一到,他们的忠心便天地可鉴,现在德川家康不在,这帮人尤其是以酒井忠次为代表,都开始变成了小说家,讲起了故事汇。
    而听着他们说着对信康看法后的信长,此时却沉默不语,他没有轻易的下决定,而是观察着这帮德川家的家老们。
    这帮人中究竟有几个是真正厌恶信康的呢?
    信长必须仔细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如今这帮德川家家臣就像是组了个观光团来,从中也可以看出家康对这件事的重视。
    “不过我家主君也说了,少主与此事关系较小,希望能从轻发落。”说到最后,感觉信长好像听的差不多了之后,酒井忠次这样说道。
    酒井忠次是带着家康的任务来的,他当然不会恍惚到忘记了自己的真正使命,在来之前家康就拉着他的手用心嘱托道:“此次前去安土务必让右府大人放心,保全小儿之姓命。”
    骂了一个时辰了,平时不敢说的话也说完了,就坡下驴,收工回家,这是酒井忠次的想法。
    “原来如此,但若是与武田家勾结,便没有了让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让信康切腹吧!”信长波澜不惊的说道。
    听到这话,德川家的家臣们都懵逼了,老哥?我们说的气话你也信?
    这帮家臣来的路上还认为:信长不可能对信康下什么严厉的处分,毕竟信康是家康的接班人,正是考虑到了这点他们才如此口嗨,结果没成想信长直接让信康切腹,要是带着这消息回去,家康怕不是要把他们给打成三级残废。
    “此事目前还未调查清楚……”酒井忠次连忙改换说辞。
    “哦?那你们就查去吧,但是我的意思是不会更改的,让信康切腹。”信长宛如冥顽不灵的老者,听不进去一句话。
    看到信长这样的态度,德川家的家臣们面面相觑,事态完全朝着他们未曾预料到的方向发展,但现在也不可能收回说出去的话,更不可能在安土城和信长僵持。
    “告辞。”德川家的使者们见到信长根本不给谈判空间,便神情凝重的起身行礼。
    这下算是玩砸了……
    一走出房门,酒井忠次就感觉自己欲哭无泪,信长真是不按套路出牌,他刚想仰天长叹,却一眼发现了正在门口等候召见的明智光秀。
    明智光秀一直守在门口,当听到里面鸦雀无声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马上就能进去了。
    “日向守大人……”
    “酒井先生!近来可好?”
    “不好呀!没想到右府大人竟如此与众不同,他居然让少主切腹,日向守大人您必须相信我,少主他是无辜的呀!”
    说到这里,酒井忠次一下子绷不住了,开始掩面而泣。
    “什么?有这种事!信康不是德川家的接班人吗?”
    明智光秀十分惊讶,信长怎么会如此狠心让家康的亲生儿子切腹呀!
    “是呀!信康少主十分勇武,与人为善,喜欢和人锻炼身体,颇有大将之风。”
    听到这话,明智光秀又开始思考了,他想的是信长为何会让信康切腹,难道仅仅是因为信康和武田家勾结?
    如此,也未免反应过大了。
    看到明智光秀陷入思考,酒井忠次也不再僵持,他明白给明智光秀说这些是没用的,但他刚走了几步,明智光秀就马上追上了他并且说:
    “我们还是一块出去吧……今天主君似乎心情不好。”
    明智光秀本能的想躲避危险,因此他才想和德川家的家臣一起开溜。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走多远,信长洪亮的声音就从会议室传出:
    “是秃子吗?!秃子在外面吗?赶紧进来!”
    一听到这话,明智光秀又灰溜溜的进去了,只留下一众德川家臣瞠目结舌。
    “听见了吗?右府大人居然叫日向守大人“秃子”呢!”
    “真是无礼呀!我们三河人也不过私下才会如此吧!”
    “天呐!要是我我可受不了。”
    这帮家臣们的议论声自然也传到了明智光秀的耳朵里,明智光秀没有理会,而是硬着头皮走进了会议室,面对可能盛怒的信长。
    现在的信长,刚被荒木村重背叛,又收到德川家内部与武田家勾结,他的怒气可想而知有多大。
    然而这次面对明智光秀,信长并没有发火,而是耐心的给他布置“家庭作业”,让他一定要完成任务。
    不一会儿,明智光秀就走出了房门,他又一次没搞懂信长的心思。明明才下发了让信康切腹的命令,理应暴躁,结果面对他又没有发火,真是让人头大。
    而此时会议室的信长,在所有人走之后,终于露出了诡异的微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话分两头,这边德川家的家臣一回到滨松城,他们就被家康骂的狗血淋头。
    明明让你们去给我儿子减轻责罚,现在倒好,直接得了个切腹的处分,家康认为如果自己亲自去请罪效果说不定还会好一点。
    “如何会落到让信康切腹的结果?”家康在滨松城里自言自语了好几百次,最后还把自己关在一间小黑屋,三天三夜不吃饭,就想这件事。
    家康是很委屈的,作为三河远江之主的他,对于信长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几乎所有家臣们都认为家康就是信长的跟屁虫,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但碍于三河武士的忠心,他们明面上不敢说,但私底下经常这样议论。
    “主君畏惧于信长的威势,这次一定会让少主切腹。”
    在这件事上,德川家臣们也是这样认为。
    果不其然,天正七年(1579)十月,家康最终下令让信康切腹,而筑山夫人则早早领了便当。
    当时行刑的介错人是著名的服部半藏,而当时砍掉信康头颅的刀正是名为“村正”的刀。
    顺便拓展一下:村正此前不仅杀害了家康的父亲,又杀害了家康的祖父,现在又用于处死家康的儿子,因此家康非常厌恶“村正”。在两百年后的倒幕运动中,倒幕派里的不少人都把自己的配刀命名为“村正”,以表示杀光德川家的意思,所以它也被称为妖刀村正。
    当时砍掉信康头颅的正是这种刀,而据说信康根本没有反抗,很老实的接受了处刑。
    “原想让信康继承家业,没想到现在亲手送他上路,实在是万分屈辱。”据说在信康自裁后,家康泪流满面的说了这句话。
    至于信康有没有勾结武田家,大家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总而言之,信康死了,清洲联盟并没有瓦解,而信长依旧当他的近畿之主,这一年已经是天正七年(1579),目空一切的信长不仅在越前取得胜利,同时毛利家也被压缩至西播磨,天下布武,已经可以计日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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