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知道这是谁给她准备的,也不自觉地笑了笑。一切收拾妥当后,她在营帐里待了一会儿,却也觉得有些闷了。
    她到了这军营好些日子了,周显恩就一直让她待在营帐里好好休息,不过这会儿她的伤都好了,倒是可以出去转转。
    她理了理衣摆,就撩开营帐的帘子出去了,入目是有些刺人的日光,她抬手挡在眼前,才稍稍适应了些,今日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她探头望去,来来往往的士兵井然有序,身姿挺拔,重靴踏在地上,颇有慑人之势。
    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就在四面随处走了走,路过的士兵见着她,都热情洋溢的打着招呼:“夫人好。”
    她也回了一笑,遇着爱聊的,还会同他们寒暄几句。营帐外,随处可见负责巡逻的卫兵,因着是白天,还算暖和,吊锅下面便没有生火。
    常年呆在北疆的士兵,都晒得黑黝黝的,风沙却将他们面上的淳朴打磨得更加明了。虽然战事吃紧,他们却没有丝毫害怕,反而个个勾肩搭背,谈笑风生。不远处的演武场,传来震天的吼声。
    谢宁有些好奇,就往那儿瞧了瞧,旁边一个黑脸士兵瞧着她像是对演武场感兴趣的样子,便挠了挠后脑勺,笑道:“夫人,您要不要去看看咱们的演武场,大将军这会儿也在那儿训练人呢。”
    “我可以去么?会不会打扰到你们啊。”谢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瞧了瞧他,听到周显恩在那儿,她倒是想去看看。可毕竟是在演武,她若是去了,影响到他们就不好了。
    那士兵又咧嘴笑了笑:“不会的,我们这些火头军啊,没事也喜欢去看,您要是感兴趣,我带您去旁边瞅瞅。您是大将军的夫人,来一趟,咱们怎么也得招呼好您。”
    听到不会耽误事,谢宁才点了点头,对他道了声谢,就跟在他身后往演武场过去了。
    一路上,她一面瞧着四周,一面忍不住问道:“平日里,你们大将军都在做什么啊?”
    那火头兵憨厚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将军平日里,不开战的时候,就是训练弟兄们。不过,他自己在演武场待的时间最长了,您没来的时候,大半夜的还能见着他在练剑。说起来,我们都挺不好意思的。大将军武功那么高,还比咱们练得都勤。反倒是咱们,一开始还叫苦,说他给的训练太重了。”
    谢宁听得认真,也低了低眉头。她瞧着他现在日日夜夜地忙,都觉得已经很辛苦了。没想到之前,他竟然还要熬夜练剑。
    那火头兵也是个朴实的,见谢宁这么好说话,也不由得好奇地问了问:“夫人,大将军他私底下,也那么凶么?”
    谢宁愣了愣,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不凶啊,我夫君挺温柔的啊。”
    那火头兵瞧着她,咽了咽喉头,却明显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温柔?这位竟然说大将军很温柔。他抖了抖身子,完全想象不出来,他们那个整日冷着脸的大将军温柔起来的样子。
    谢宁见他这样,不由得问道:“怎么,他平时对你们很凶么?”
    那火头兵想了想,又挠了挠头,还是认真地道:“其实,大将军对咱们都挺好了。虽然平时是凶了点,不爱笑,也老爱罚人。不过,他对咱们都当自家兄弟看待。就是咱们这种只做饭的火头兵,他也没有瞧不起的意思。
    就是一到了练武的时候,好家伙,谁碰上他,可要被打惨了,大家背地里都喊他周阎王。现在是都被他打皮实了,没啥事了。一开始那会儿,一个个的都得在床上躺两天。别说,大将军下手越狠,咱们那些弟兄练武都越来越勤快了,哈哈,都怕在他手里过不了三招。”
    那火头兵还在说着,谢宁没忍住笑了笑。没想到,周显恩在军营里这么严格,看着大家都好像很怕他的样子。可在她的眼里,周显恩就是个大小孩,每天跟她耍赖使坏,老喜欢捉弄她。
    好像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他是挺凶的。不过,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整天跟她耍无赖的周显恩,都快忘了他以前凶巴巴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她正想着,就听得身旁的火头兵忽地开口:“夫人,到了,您瞧,大将军在那儿呢。”
    谢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在不远处的演武台上看到了周显恩。她急忙跟着那个火头兵去了围栏处,寻了个敞亮的位置。
    底下是乌泱泱一群士兵,整齐地列着方队,分成了好几个阵营。圆台上,周显恩一身银甲红袍,脚踏重靴。背后的赤色披风扬起,他一手握着银枪,睨眼瞧着站在他对面的一个红袍兵。
    那红袍兵大喝一声,便挑枪过来。周显恩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手中银枪一拍,直接将他从圆台上打了下去。他冷着脸,沉声道:“劲有足,下盘不稳,给我回去扎三个时辰的马步。”
    那红袍兵一听三个时辰,当即就皱成了苦瓜脸:“大将军,您刚刚打得我屁股疼,能不能明天扎啊?”
    周显恩斜了他一眼:“你是用屁股扎马步么?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腿也疼。”
    四面的人憋着笑,那红袍兵尴尬地挠了挠头,就乖乖地去领罚了。
    周显恩收回银枪,目光冷冷地扫过圆台下的其他人:“下一个。”
    大家都知道,和周显恩比试,都是单方面挨揍。不过挨他一顿打,枪法也定会精进不少,当即又有人举手上去了,可大多都是不过三招,就被他一枪给打了下去。
    被揍的人都揉着摔疼的屁股,一扭一扭地去领罚了。圆台上的周显恩冷着脸,斜了他们一眼,这些家伙还真是差得远,看来他得多加点训练量了。
    揍人揍得差不多了,他将银枪往回扔,正好插回原处,他头也不回地道:“今日,训练翻倍,不做完,不准睡觉。”
    四下的士兵惊恐地睁大了眼,重重地咽了咽口水。差点趁周显恩不注意,要抱团痛哭了。可被他余光一扫,一个个的立马挺直了身子,目光炯炯有神,整齐划一地大声喊道:“是!”
    说着,他们便一齐去训练了。周显恩满意地收回目光,便准备回营帐,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就见得看台上,谢宁双手趴在围栏上瞧着他,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他不自觉勾唇笑了笑,冲她挑了挑眉,眼中温柔一览无遗。
    而刚刚整齐地跑过他身旁的那些士兵眼角一抽,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见着他笑吟吟的模样,活像见了鬼一般。
    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完了,大将军这是又想到了什么恐怖的训练法子来折腾他们么?
    第129章 初雪
    军营药房内, 沈珏站在药架旁,细致地挑拣着草药。骨节分明的手指带了些羊脂玉的白腻,竹青色长袍垂至脚踝, 越发显得身姿挺拔。他略低着头, 玄铁面具遮住了面容,黑色的长带缠住了倾泻而下的墨发。
    门外传来不大不小地敲门声, 他头也不抬地道:“进来吧。”
    门帘被撩开, 露出淡紫色广袖,谢宁收回手,冲他笑了笑:“沈大夫。”
    沈珏见着是来的人是谢宁倒是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你怎么来了?周显恩受伤了, 还是你受伤了?”
    谢宁摆了摆手:“不是,我来这儿不是找您看病的。”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是觉得自己在这儿待了许久, 什么也没做。可我对行军也一窍不通。所以想问问您,我能不能来药房帮忙,也算我给大家出点力了。”
    她来了快半个月了, 把军营里到处都摸了个遍, 人差不多都混熟了。闲着没事,本想着去厨房帮帮忙。结果火头军们都抢着不让她干活,最多让她帮着挑一下菜。大多数时候,就让她坐在凳子上,没事跟她聊聊天。她想了又想,还是来药房比较好, 正好听说这儿缺人手,所以她就壮着胆子来了。
    沈珏听完她的话,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是问道:“药房的活儿可不轻松,你们家周显恩舍得让你来这儿?”
    谢宁摸了摸鼻尖,轻声道:“我,我不怕累的。闲着也是闲着,我夫君肯定也没意见的。”
    其实她还没有跟他提这事,否则他肯定会让她在营帐里好好休息。可她都休息好久了,再玩下去,骨头都要散了。而且每日看他们都那么废寝忘食的,她总觉得还是应该替他们做点什么,一点也好。
    沈珏见她如此,也没说什么了,况且药房确实需要人。他便指了指她旁边的那些药架,道:“你就帮忙翻翻草药吧,那些药每隔半个时辰要全部翻一次。你如果觉得等的时候闷,旁边架子上有些书,你可以拿来看。”
    谢宁听他的话,是同意她留下来了,心下有些高兴,也不由得笑了笑:“多谢沈大夫。”
    她说着,就听他的安排去了药架旁,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时间还没到,她先还好奇地盯着那些草药瞧,翻了一遍后,也觉得等的时间太长了。见沈珏也只是站在窗台旁不说话,她也就随手拿了一本书来翻看。这儿大多都是医书,夹杂着一些古籍。既然要来药房帮忙,她也便抽了一本医书看了起来。
    药架沈珏拿过药罐,捻起草药放了进去,握着药杵左右研磨。沉寂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一下一下的捣药声,间或夹杂着翻书声。
    他正要将柜子里的木盒拿出来装药,晃眼看过去,眼神却愣住了。窗台处渗漏的光有些盛,让周遭的事物都模糊不清。好像有一个粉衣女子捧着医书,愁眉苦目地看着。腰间挂着一串铜黄色的铃铛,她动一动身子,就发出悦耳的声响。
    沈珏微睁了眼,似乎想要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窗台旁的姑娘就抬起了头,见着他的一瞬间,眼里的微光亮了起来,脸上漫开了笑意,甜甜地喊着他:“沈家哥哥。”
    她一笑,眉眼就弯成新月一般,只隐约露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沈家哥哥。”
    一声一声,像是永远也叫不够一般。可她的身影都开始模糊了,慢慢被过盛的日光吞噬。唯有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清晰,永远成为埋在他心间的刺。
    细密而绵长的疼。
    “沈大夫,沈大夫?”
    突兀的声音闯进来,日光、姑娘、那一声声的“沈家哥哥”,所有光影在一瞬间褪去,他的目光在也清明了下来。眼神微动,就见得面前的谢宁握着书卷,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他刚刚站在那儿盯着窗台看了许久,手里的药罐都差点脱手了。谢宁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反应。
    沈珏垂了垂眉眼,瞧不清面具下的神色。只见得他将手中的药罐握紧,不冷不淡地道:“嗯,我没事。”
    说着,他就转身去打开了柜子,轻微的声响,仿佛刚刚一切都只是幻觉。谢宁见他恢复了平常,也没有再多想了。见着时辰快到了,便去翻了翻草药。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说话。沈珏照例去配药,神色如常,时不时还会教一教谢宁怎么分拣药材。
    窗台旁摊开了一册书,被风一吹,就呼啦啦地翻了几页。天空阴沉,寻不到一丝的日光。
    ……
    谢宁从药房出去的时候,已经快要下午了。她只觉得今日冷得厉害,撩开帘子,就是呼啸的北风裹携着寒气而来。她今日还多穿了两件,却还是觉得冷进了骨头一般。
    大抵,是真的快要入冬了。
    她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肩膀,同穿梭在营帐外的士兵们打着招呼,便一路回了自己的营帐。行不多时,忽然觉得鼻尖有些凉。她抬起头,阴沉的天空有些发亮,却是很快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直到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上,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后才像是反应过来。
    下雪了。
    来北疆的第一场雪。
    她伸出手指,雪花就落在她的指尖,很快就消融不见了。落了雪,反倒没有那么冷了,只是寒风时不时刮在身上,有些刺骨罢了。
    她慢慢往前走着,雪却越下越大,很快就落满了她的肩头、发梢,还有些许勾芡在卷曲的眼睫尖儿上。
    来往的士兵抖了抖身子,把脖子里的雪都拍了出去。一张嘴,呼出的热气变成一圈圈白雾,模糊了他们的面容。大盛的旌旗被凌冽的寒风撕扯得猎猎作响,营帐顶上很快堆了一层积雪。铁锅上结了寒霜,冷掉的柴火堆也隐隐裹上了一层白色。
    谢宁正要回营帐的时候,就见得不远处的周显恩也迎面走了过来。他披着一身的风雪,面容在雪中更显得清冷了。见着她,他眼神微动,便加快步子过来了。
    “夫君,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谢宁瞧了瞧天色,还没有入夜呢,他以往这个时候还在主帅营里同那些将领一起议事。
    周显恩伸手解开身上的赤色披风,双手一扬,就稳稳地将她裹住了。他略低着头,眼睫上挂着细雪。一面为她系着带子,一面解释道:“商议得差不多了,就回来了。倒是你,现在冷,就算要出门,也该多穿些。”
    他说着,已经将披风为她系好。
    谢宁轻轻“嗯”了一声,瞧着飘扬的细雪,眼神亮了亮,忽地开口:“夫君,这是初雪诶。”
    周显恩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嗯,这雪是有些早了,以往这个时候应当还没有落。”
    他想着,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下雪了,对他们来说,战况就更不利了。如果北戎和离国来袭击,他们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谢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似乎不知道初雪的含义,略低下头,小声地道:“我不是想说这个啦。”
    周显恩瞧着她,没有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下雪了,就下雪了。他挑了挑眉,道:“怎么,你想玩雪?”他皱了皱眉头,立即就拒绝了,“你身子刚好,不能再外面乱晃,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谢宁抿了抿唇,哭笑不得地瞧了他一眼,谁要玩雪啊。不过,这个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明明这些,很小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
    周显恩见她瞧着自己,颇有些无奈地道:“回去多穿点,我再带你出去玩玩。”
    见他完全曲解了自己的意思,谢宁没办法了,就踮了踮脚尖,双手挡在唇畔,靠近了他的肩头,轻声道:“他们都说,一起牵着手,看初雪的话,以后都会一直在一起的。”
    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脸上不知觉又烫了起来。
    听到她的说法,周显恩微愣了一瞬,随即轻笑了一声:“傻,这些都是专门说来骗你这种小孩的。”
    他虽这样说着,可笑意却从唇畔一直蔓延到眼尾。笑到后来,他抬手挡在了面前,细碎的笑意还是从眼里漏了出来。
    谢宁见他笑话自己,还说自己是小孩,面上就更烫了。双手绞着衣摆,轻哼了一声。
    周显恩见她低着头,忽地将她袖袍下的手握住了。谢宁抬起头,瞧着他面上的笑意,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走了,小孩,该回家去了。”他说着,就牵着她往营帐走了。唯有眼底的笑意始终盈满着,握住她的手也紧紧地不放。
    谢宁贴在他身旁,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一路上风雪交加,很快就将周遭都染成了白色。她抬起头,就见着周显恩侧脸清隽的轮廓,雪花涂染着他的眉眼。扎成马尾的墨发甩在身后,唯有一袭红袍被风吹得翻飞,在茫茫大雪中,似火燃烧。
    她也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加更(七八点)
    第130章 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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