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的是阿宁在哪儿?”谢安眼神渐冷,声音透着压抑的怒气。
    谢浦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沉声道:“宁儿嫁给周大将军了,你在书院,路程远,就没有让你回来。既然都知道了,就过来吃饭吧。”
    谢安没动,只是嘲讽地笑了一声:“这顿饭,父亲吃得心安理得,我可吃不下。”
    谢浦成执着筷子的手一顿,脸色变了变,带了几分强压的不悦。
    谢安冷冷地扫过在座的几个人:“与周大将军有婚约的明明是谢楚,为何出嫁的却是阿宁。而本该嫁给周显恩的人,却摇身一变成了信王妃。这背后的原因,父亲,难道您不觉得您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步步紧逼。
    谢浦成心中有愧,虽气闷还是强忍着,只是皱着眉,不悦地道:“解释什么?你回来不提前通报一声也便罢了,还站在这儿质问你的父亲?我送你去鹿山书院,就是为了让你跟我顶嘴的么?”
    谢安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道:“是因为信王殿下吧,他确实是个不错的靠山。”他嘴角勾笑,带着几分嘲讽,“所以,您就毁了阿宁的终生幸福,来给您做垫脚石了?”
    就为了一场荣华富贵,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牺牲,真是可笑。
    谢浦成像是被戳到了痛脚,脸色铁青,狠狠拍了拍桌子,吓得一旁的谢辞鸡腿都掉地上了。
    他抬头瞧着谢安,厉声斥责:“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将宁儿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还需要征求你的意见么?嫁给周显恩又如何,堂堂的镇国大将军夫人,难不成还委屈她了?”
    谢安怒极反笑,周显恩何许人也,撇开坊间传言的性情暴虐不说,单单是他身有残疾,命不久矣这两条,就绝不是良配。
    当初贪图他的权势,让谢楚求着与他结亲,如今却将这烂摊子甩到了他的妹妹身上。这些人,还真是自私得可怕。
    一旁的郭氏见状不对,急忙摆出笑脸,伸手为谢浦成拍了拍背,一面又抬起眼,语重心长地对谢安道:“安儿,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可别跟老爷置气了,虽是读了几年书,那也不能忘了忠孝仁义啊,你瞧瞧你刚刚,哪有一点晚辈的样子……”
    她话没说完便被谢安冷冷地打断了:“我与父亲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继室插嘴了?”
    郭氏从小就看他们兄妹二人不顺眼,换嫁一事,也少不了她的谋划。如今倒是跟他假模假样起来了。
    谢安话音刚落,郭氏脸色瞬间就变了,红白交替,面上一阵难堪,放在膝上的手也收紧了些。
    谢浦成拍案而起,气得脸色通红:“你这说的什么浑话,还不快跟你母亲道歉!”
    “我是该向母亲请罪,她若泉下有知,清楚了你们的勾当,如何能安宁?”谢安微眯了眼,冷笑一声,“趁着我不在家,就如此欺辱我妹妹,你们也配?”
    他说罢,便拂袖离去。谢浦成最是了解这个儿子,当即怒斥:“给我站住,你想去做什么?”
    “我要去带阿宁回来,她还小,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这辈子就这么毁了。”谢安背对着他们,袖袍下的手攥紧着。
    婚约是假的,周显恩还身有残疾,本就在和离的许可内。就算他们不肯放人,他也自有办法用律法来压他们。得罪整个周家又如何,断了仕途又如何?没有什么是比他妹妹的幸福更重要的。
    谢浦成脸色大变,嘴唇颤了颤:“荒唐,嫁出去了还怎么回来。让她被休,还是和离?做了弃妇,她以后还怎么做人,咱们谢家该怎么抬得起头?你这是想要让世人看咱们的笑话么!”
    饶是如今,他这位父亲想的还是他自己的颜面。他这是情愿逼死阿宁,也不会救她脱困了。谢安瞧了他一眼,眼中已然古井无波。
    “我的妹妹,绝不能受委屈。就算日后她不愿再嫁,也自有我护她一辈子。”
    谢浦成被他的话给惊得一愣,回过神时,气得胸膛都在剧烈起伏了。荒唐,简直荒唐,谁家出了一个弃妇,那便是门庭之耻,家风不正,他绝不可能同意谢宁和周显恩和离。
    谢安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忽地身子一怔。他父亲敢偷换婚约,多半也是信王和谢楚为结良缘,生生将他的妹妹推入火坑,替谢楚受罪。
    好一个强权压人的王爷,想要名利双收,还抱得美人归?
    他偏不让他们如愿。
    思及此,他眼中阴翳更甚,回过头睨眼瞧着屋内的谢浦成和王氏,意味深长地道:“父亲想靠长风扶摇直上,就得看看这风能不能起势了。来日方长,我拭目以待。”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屋内的谢浦成气得快要喘不过气,一旁的王氏又惊又急,慌里慌张地给他拍背顺气。
    谢浦成弯腰咳嗽着,直咳嗽得满脸通红,双手撑在桌案上,肩头剧烈地抖动。一想到谢安要去周家将谢宁带回来,更是怒火攻心,捶着桌子痛骂:“逆子,逆子!”
    第54章 回家
    过了晌午, 谢宁和周显恩也从桃源溪回来了。从早上一直玩到这时候,加之暖阳照人,尽兴之余也难免有些乏了。
    马车摇晃, 谢宁就枕在周显恩的膝上小憩, 鬓发间簪着的的桃花萎了些,花瓣蜷曲着。
    周显恩斜靠着身子, 阖眼假寐, 袖袍遮在谢宁的背上,手指有意或无意地勾着她的发丝。日光从被风荡开的车帘里透进来,描摹着他眉眼的轮廓。
    车厢里安安静静地,只有轻微的呼吸声。直到马车外的秦风喊了一声:“爷, 夫人,到了。”
    周显恩缓缓睁开眼,伸手撩开了额前的碎发, 复又低下头瞧了瞧趴在他身上的谢宁。嘴角微微勾了勾,睡得倒是挺香的。
    他也就靠在车厢里,随她继续睡, 任由马车停在路边。许是太安静了, 谢宁反而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双手还撑在他的膝盖上。
    入眼是一片白色,她揉了揉眼,往上看时,就见得周显恩低头瞧着她。她当即一惊,急忙起身, 颇有些尴尬地别过眼:“对不起将军,我又不小心睡着了。”
    她偷偷瞧了瞧周显恩被揉出褶皱的衣摆,疑惑地皱了皱眉。她怎么记得她是靠在软垫上睡的?可一觉醒来却是趴在了周显恩的身上。
    “嗯,已经到了。”周显恩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随手拂了拂褶皱的衣摆。
    谢宁点了点头,也便扶着他一起下去了。刚下马车,一抬头时,她便僵直在了原地,神色凝滞,一眨不眨地看着周府大门口。
    门口,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青衫男子,他递过了拜帖,下人正要迎他进去。
    周显恩见她没动作,皱了皱眉,道:“你愣在……”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得身边人急匆匆地走了,只有一片衣角的余影。
    这是她第一次连他的话都不听完就走了,他抬起头时,却谢宁往着周府门口而去,因为走得太急,发间的桃花落在了地上,她也浑然不觉。
    而周府门口正站着一个青衫男子,谢宁很显然是向着他而去。
    周显恩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桃花。
    谢安站在周府门口,递过拜帖就要跟着下人进去,周显恩不在,那他就在这里等他回来。他正要踏进周府,一道急急的脚步声便过来了,他并未在意,却听得一道带着颤音的声音:“哥哥?”
    谢安抬脚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神情,从淡漠变成震惊,回过头,见着站在他面前的人时,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阿宁?”谢安唇角颤了颤,盯着她的眼睛,面上浮现出几分暖意,却在见到她盘起的长发和她身后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眉头紧锁,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谢宁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颤抖地伸出手,直到抓住他的袖子,整个人才回过神了一样。眼睫一抖,眼泪就落了出来。
    “哥哥你何时回来的,你还走么?”周府门口人虽少,可还是在大街上。谢宁却全然顾不得其他。眼泪拼命的想止住,却是更加汹涌的流了下来。她看着面前的谢安,心里一阵泛酸,却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这是她的哥哥,她哥哥回来了。
    谢安看着她,咽下了心头的苦涩,笑了笑道:“不走了,哥哥再也不会走了。”
    他绝不会留下她一个人了。
    谢宁流着泪,泣不成声。
    谢安从怀中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脸:”傻丫头,别哭了,哥哥回来了,以后有什么事,都有哥哥在呢,知道了么?”
    谢宁想同他多说几句话,可她一开口。喉头就像堵住了一般,只有眼泪不停地淌下。
    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哥哥了,她很想他,做梦都在想他回来。
    她正哭着,却感觉袖袍被人一拽,整个人都被扯了回去,直到靠在轮椅旁。
    腰间被人搂住,她微睁了眼,面上一派羞赫。慌乱地低下头时,却只见得周显恩仰着下巴,神色恹恹地瞧着谢安。
    谢安的眼神落在他环着谢宁的手上,渐渐冷了下去。光天化日便如此做派,果真无礼。
    谢宁隐约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慌忙地同周显恩解释:“将军,这是我哥哥。”
    她再抬起头想跟谢安解释的时候,话却突然说不出口了。眼里的光彩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她该怎么告诉他,她已经嫁人了,可她哥哥对这些毫不知情。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谢安忽地开口,声音温和:“阿宁,不用说了,哥哥都知道。”
    “谢安今日前来,是特意来拜会大将军的,若您不介意,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下,品茗闲谈。”谢安始终进退有礼,目光却是毫不畏惧地落在周显恩身上。
    周显恩抬头瞧了他一眼,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若是别人,他一向是懒得搭理,不过这是谢宁的哥哥,他倒是可以给他一个面子。
    谢安正要开口,谢宁却忽地靠近了他身旁,小声地问道:“哥哥,你找将军做什么?”
    谢安面色缓和了些,低垂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无事,只是随意闲聊,你先进府,哥哥待会儿再来看你,听话。”
    谢宁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隐隐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安,谢安温声道:“你放心吧,有哥哥在,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等哥哥处理好,就带你回家。”
    谢宁微睁了眼,攥在他袖袍上的力道也不自觉松了松。
    他的意思是,要来带她走?
    不知为何,这时候她却是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的周显恩,他依旧神色冷淡。
    “哥哥,我……我有些话想同你说。”她扯着谢安的袖子,眉尖儿紧蹙,眼里全是恳求。
    “阿宁,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谢安只以为她是担心自己跟周显恩撕破脸,也便安抚了她几句。他不会用什么下作手段,他来,便是要堂堂正正地带她走。
    “哥哥,就几句话,很快的。”谢宁摇了摇他的袖袍,放软了声音。
    谢安肩头一松,眉目间浮现出几分无可奈何,只得应了她。
    谢宁急忙转身瞧着一脸不善的周显恩:“将军,我想和我哥哥单独说几句,您先回去好不好?”见得他冷冷的目光,她复又添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
    周显恩只是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推着轮椅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宁随着谢安去了一旁,她站在院墙下,探出头的梧桐树遮下一片阴影。她正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就听得谢安低沉的声音:“阿宁,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又让谢宁鼻头一酸。她急忙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好半响才开口,声音带了几分嘶哑:“哥哥,你从没有对不起我,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话刚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
    谢安的情绪似乎也有些低沉:”是我对不起你,让你被他们逼着,嫁给周显恩。如果我能早点回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阿宁,是哥哥没用,没有护好你。”
    ”不是的,不是的……”谢宁摇着头,声音哽咽。
    谢安的眼里也浮现了几分痛苦。
    他是跟着谢浦成过了几年苦日子的,从他记事起,他的父母便只有无休止的争吵,打骂。所以谢宁出生的时候,他心里忽地燃起了希望。
    在她还是个小婴儿,勾着他的手,冲他笑的时候。他就暗暗发誓,他要做一个好哥哥,他要给她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可他还终究还是没有保护好她。
    “阿宁,跟哥哥回家吧,以后不会再有人让你受委屈了。”谢安忽地开口,语气却是认真地。
    谢宁眼睫颤了颤,心头乱了一瞬。
    谢安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在担心他不能带她走:“周显恩身染重症,按律,你们是可以和离的。就算他们不肯轻易答应,哥哥也自有办法逼他们放手。”
    “我知道你担心父亲和郭氏,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哥哥在鹿山书院名列第一,陛下已经恩准我直接去殿试,若无意外,我定可入朝为官。届时,不会让你看任何人的脸色,便是父亲,也不能再难为你了。若你有了心仪之人,哥哥为你做主。若你不愿嫁人,就待我在朝堂站稳脚跟,便奏请陛下赐我另辟府宅,到时候,你跟我住在一起,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宁眉尖紧蹙,咬了咬下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当初是不愿嫁进周家的,可她哥哥不在,她无处可去,这才一直留了下来。
    如今她哥哥回来了,还说要接她回家,她应该高兴才是。她可一想到要走,却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周显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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