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中,一名冻得脸色发白的保镖,跌撞着冲进这间早已废弃不用的办公室,语带欣喜:“宋先生,前面的厂房地下,发现有暗道。”
    “什么厂?”宋青山开口的瞬间,嗓音竟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距离多远。”
    “是一家服装厂,距离此地百米。穿过地道,可以到达这片厂区对面的玉英新城。”保镖不住的搓着手臂,脸色不掩高兴:“只要能将国安的人逼退20米,我们可以从前面的罐头厂穿过去,直接进入服装厂。”
    “你吩咐大家做好准备,等我查看完路线,立即行动。”宋青山的嗓音平稳下来,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发现让他有多激动。
    迅速调出卫星地图,而后将地图和京都地质勘查的数据库对接,他一直紧拧的眉头,渐渐浮起一丝松懈。
    少顷,他将笔电合上,轻声将保镖招过来,一一开始布置任务。
    昏迷的李君铭和薛素素由他带着,从南往罐头厂逼近。三名保镖,负责将国安的人引去北面的陷阱,十分钟后在服装厂集合。安排好之后,他在保镖的帮助下,将李君铭丢到轮椅后方,薛素素则歪坐在他身旁。
    这副轮椅,是在m国专门的定制的电动轮椅。充满电的情况下,时速可达每小时20公里,即便是带着两个人,也依然轻松。
    然而事情并不如预想中的顺利,由于大雪刚过,这一片长时间无人居住的厂区,地面湿滑之余还凹凸不平。而且轮椅经过一晚的奔波,电力也剩余不多。
    宋青山发狠的控制着轮椅,转出容身的办公室后,选了一条相对平坦的道路,抓紧时间朝着服装厂的方向进发。
    薛素素虽然不胖,但是天生不低的身高,跟李君铭的体重叠加后,加诸在轮椅上的重量依然不容乐观。几声枪响,布置了陷阱的方向隐约传来几声闷哼。
    太阳渐渐升高,枪声也越来越密集。宋青山一分一秒都不敢停留,不断控制着轮椅的速度和方向,尽量避开国安的干警,悄然靠近挖有地下通道的服装厂。
    晨曦中,他的脸因为激动,又或者是急迫,慢慢多了些血色。那神态,就如濒临绝望的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急切又执着。
    轮椅滑行的速度极快,嗤嗤压过地上的积雪,路面上只留下两道深深的印痕。宋青山受伤的手臂僵僵的垂着,丝丝褐色的血迹渗出纱布,像发了霉似的,完全暴露在阳光下。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寒风带来的冷意,浑身都透着一股决绝之意。
    距离越拉越近,服装厂被白雪覆盖的破败厂房,清晰呈现眼前。他着了魔似的加快轮椅的速度,血红的双眼,终于露出喜悦的笑意。
    “砰砰砰”又是几声枪响传来,房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负责引开国安的保镖一死两伤,狼狈的出现在他视线范围之内。
    宋青山攥了攥拳头,那双阴鸷的眸子如同嗜血般可怕,不带一丝情感的开口:“入口在哪里!”
    那保镖九死一生,眼底闪过诸多晦涩难辨的情绪,冷冷抬起手往厂房边上的传达室指去:“入口在休息室的床底下。”
    宋青山没动,凌厉的目光穿透清晨的朝阳,森寒的望进保镖眼底:“收起你脸上的愤怒和不甘!你的任务是服从命令!即使是死,也给我站直了!”
    保镖沉默一秒,扶着受伤的同伴,迅速往传达室移去。
    宋青山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忽然拿出枪对着李君铭的心脏的位置,扣动扳机。跟着淡漠的将一枚特制的定时炸弹,塞入他的口袋。
    随后他控制轮椅将尸体丢下,迅速摸出一枚小型的炸弹,大力扔向厂区入口处的空房。
    轰隆一声巨响,厂区大门的破败下楼倾塌下来,飞扬的尘土和雪花,转瞬将出入口完全堵死。做完这一切,他淡然转动轮椅,带着薛素素追上保镖的步伐,一起进入地下通道。
    进去之后,他在入口的位置再次放下四枚定时炸弹,这才放松神经的控制轮椅往里走。
    这条地道在京都的地质勘查数据库中,只有一条记录。宋青山进入系统后,顺手将记录改写到距离此处百米外的另外一家废弃厂房,因此不必担心国安的人追来。
    大概是常年无人行走的缘故,地道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味道,空气十分浑浊。不过比起地面的危险重重,这里算是安全了许多。
    宋青山打开轮椅上照明设备,双眼漠然的望着不见尽头的远处,愤恨的情绪渐渐平息。这一次可以顺利逃脱,李君铭和简薇薇先后赴死,蒋牧尘再想查到他的行踪,不啻于白日做梦。
    而他也需要时间修养身体,等待时机重新夺回,被许振霆拿走的病毒原液。
    寂静中,“嘭”的一声闷响传来,震落了大片泥屑。想来,应该是李君铭身上的定时炸弹爆炸。宋青山顿了下,始终下拉的唇角,终于扬起愉悦的弧度。
    输赢不过一线,不知此刻蒋牧尘面对国安干警牺牲,父亲和叔叔猝然离世作何感想。
    京都王府井,云裳小筑正院。
    蒋牧尘疲惫睁开眼,怔怔望着一脸严肃的简云裳,思绪有片刻停滞。
    “老太太10点半出殡,你该去送她一程。”简云裳想给他一个温柔的表情,可惜酝酿半天,呈现出来的只是一张哭丧的脸:“围堵宋青山的国安干警牺牲了两个,重伤四个,另外三个轻伤。”
    “什么!”蒋牧尘一下子坐直起来,瞳孔急速收缩着,俊脸狰狞:“顾旭之吃干饭的吗!派那么多人,都抓不住一个半身不遂的活死人!”
    说完,意识到自己的火气太大,他放轻嗓音迟疑抱住她,缓缓将头贴到她的肚皮上,呢喃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气疯了。”
    “没事,每个接到消息的人,都和你差不多的反应,我也不例外。”简云裳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心情沉重:“宋青山在李君铭的口袋里放了定时炸弹,当时已经追到最后一刻,大家都没防备他会这么狠毒。”
    “……”蒋牧尘张了张嘴,半晌无言。
    洗漱之后,他坚持将简云裳送回沁梅园,才转道去翠华山。
    上一次来,他是陪着简云裳送何家大娘上路。这一次,他的奶奶,他的父亲都躺在冷冰冰的冰柜中,等着他等着其他的人来送。
    打开车窗,凛冽的北风刺刀似个刮过脸颊。他的视线透过不断倒退的高楼,一寸寸的凝结成冰。
    李君铭死了,简薇薇也死了,下一次想要找出宋青山的落脚点,并不容易。然而他不能退缩,只要宋青山活着,下一个死去的蒋家人,有可能是他,也会有可能是简云裳。
    想着,收回视线,平静的关了车窗,拿出手机给顾旭之打过去。
    电话接通,两人都各自沉默着,谁也没有主动开腔,耳边依稀听见彼此并不平缓的呼吸。过了不知多久,急促粗重的呼吸声退去,顾旭之沙哑干涩的嗓音,模糊传来:“如果你也是打电话来训斥我的,那就开始吧。”
    蒋牧尘没有骂,他的火气早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已经宣泄完毕。咬了咬后牙槽,他硬邦邦的问道:“如果我要动背后的人,你站哪边。”
    “你觉得我会站哪边,你知不知道,今天牺牲的两个孩子才23岁!”顾旭之的嗓音忽而变得凄厉:“那是从特种兵部队里,千挑万选来的好苗子,我还没来得及教好他们。”
    蒋牧尘沉默。话筒里安静一秒,再次传来顾旭之隐忍不下的哽咽嗓音:“我已经被撤职了,就在你的电话进来前五分钟,过一会开始接受组织调查。另外,在现场被打死的情报人员中,发现数名军人。”
    “撤职?!”蒋牧尘本能的攥紧拳头,额头的青筋条条暴起:“原因!”
    顾旭之的嗓音转瞬归于平稳:“昨天封锁了华侨街地铁口后,我的人根据你们提供的消息,将意图放置爆炸的间谍围困,交火中打伤了一名路人。”
    “你刚才说宋青山身边有军人?确定没。”蒋牧尘想骂他没用,一句话在舌尖上转了转,说出来却是:“有没有核查来自哪个军区。”
    “我交给沈亮去查了,应该还没有结果。”顾旭之说完,像似想起什么,压着嗓子飞快道:“你回头让钟闲庭和小箫去查那些军人的身份,纪委的人来了。”
    蒋牧尘嘴边的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那边已经挂了线。收了手机一看,车子已经到了翠华山脚,远远看到钟闲庭的车子听在殡仪馆入口处,他立即打消了给他打电话的念头。
    今天老太太出殡,蒋家远的近的亲戚都有,媒体来的也不少。他的车子一出现,立即吸引了大批的记者上前围住。隔着墨色的车窗,他淡淡的看着那些或幸灾乐祸,或焦急,或充满探究的生动脸庞,眸色渐黯。
    “蒋少,您对蒋先生在军区大院门外出车祸一事怎么看?”
    “蒋少,听闻您夫人两日前被人暗杀,可有此事?”
    “蒋少,能不能问下牧天娱乐总裁出车祸的实际情况?”
    “蒋少……”
    窗外的记者吵吵嚷嚷,各式各样的麦,擦过车窗,仿佛不问出答案不甘休一般,堵得劳斯莱斯寸步难行。蒋牧尘微微皱起眉,不期然想起了在爆炸中牺牲的两位的干警,胸口一阵滞闷。
    烦躁的揉了揉眉心,他抬起眼皮,淡淡的朝司机开口:“穆叔鸣喇叭。”
    吩咐完,他拿起手机飞快的打给卓辉,一接通便命令道:“安排人下来清场接我,错过时辰我唯你是问!”
    这头,卓辉也留意到了山下的动静,他抹了抹汗心虚的说:“我马上安排人下去,三分钟,最多三分钟。”
    昨晚他临时接到电话,得知蒋千学去世,一整晚都在安排相关事宜。加上老太太出殡的安排,所有的杂事几乎都堆在他的身上,不然也不会出这么大纰漏。
    叫来保镖,他迅速安排好工作,自己也跟着离开殡仪馆西厅。
    来到门口,意外看见钟闲庭倚在车边抽烟,他默了下若有所思的越过去,亲自下山去帮忙开路。
    折腾了将近半个小时,蜂拥而来的记者被保镖拦着,统统堵到道路两旁。劳斯莱斯动了动,缓缓驶进殡仪馆的大门。
    蒋牧尘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下车走到钟闲庭身边,平静伸手:“来。”
    钟闲庭也不说话,只是将烟和打火机都递过去,沉默坐进车里。蒋牧尘看了看他,也跟着坐进去。嚣张霸道的迈巴赫往后退了下,径自开到殡仪馆门外的停车场。
    “两个小孩,和我们当初进国安的年纪差不多。”钟闲庭的语气很淡,只是话里的戾气藏都藏不住:“他怎么能下得去手!这个畜生,让我抓到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
    蒋牧尘“啪”的一下将烟点着,狠狠吸了一口:“顾贱人被撤职接受调查,你们也收到消息了吧。他让你们查的事,查到什么消息没有。”
    钟闲庭吐出满口清白的烟雾,语气严肃:“死去两个身份查明了,都曾经在同一个军区服役,一个退役后来了京都,进入原来的兴盛安防。另外一个没有查到,从其他的信息看,他在京都生活了很多年。”
    蒋牧尘不说话,只是闷头抽着烟。
    两人一口接一口的抽着,车厢里很快烟雾缭绕。最后钟闲庭实在忍不住了,索性将所有的车窗全部打开,赤红着一双眼睛,努力呼吸新鲜空气。
    蒋牧尘神色淡淡,目光也淡淡的朝着火化间的方向看去。
    灰白色的高大烟筒,安静矗立在白茫茫一片的阳光底下,说不出的荒凉、悲戚。
    钟闲庭扶着车门猛咳了一阵,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怅然若失的说了一句:“本来想婚礼的时候请蒋叔去喝一杯,没想到事情竟会这样。”
    “我也没想到,再见到他会是那样的情况。把他送去西山疗养院,本意是不想他和宋青山继续有联系,不料适得其反。”蒋牧尘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再次拿了根烟点着:“他至死都不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大儿子,不过是条养不熟的中山狼。”
    “节哀吧,走都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上路。你也马上当父亲了,总该了解他的心情,因为愧疚所以一味补偿,未必是真的爱他。”许振霆拍拍他的肩膀,苦笑道:“昨晚王若菲让我们大开眼界了。”
    蒋牧尘愕然:“什么。”
    “顾局的人当时可能太分散,被他们钻了空子,那娘们居然从我们眼皮底下,把许振霆带走。”钟闲庭郁闷不已:“老子还是第一次盯人盯丢了。另外,海外的恐怖组织,在国际情报网发了一则视频,从死者的死状上看,应该是顾局一直在追查的病毒原液造成。”
    “二局那边什么消息。”蒋牧尘听罢,迅速的想到了一个人——赵子重。可惜因为箫碧岚,最近一段时间,他几乎不在京都露面。
    钟闲庭耸肩:“暂时什么消息都没有,不过中情局已经在重点关注,是好事也是坏事。一旦确认病毒原液是从国内流出去的,搞不好会升级成为国际问题。”
    蒋牧尘抿唇,使劲摁灭手中的烟头,伸出长腿下车:“既然来了,陪我送老太太一程吧,不管怎么说,她总归是我奶奶。”
    钟闲庭失笑,跟着下去将车门锁好,尔后一起往西厅走去。
    灵堂是卓辉找人布置的,老太太的黑白大照片,稳稳摆在花团锦簇中,染满风霜的笑脸,安详而宁静。蒋牧尘接过蒋牧雪递过来的祭香,点着后恭敬的拜了三拜,退到一边跪下。
    随后,前来送行的亲友陆续送上花圈。灵堂的另一侧,卓辉不知从哪请来的和尚,有模有样的唱着往生咒,为老太太超度。
    肃穆悲戚的气氛令人心情沉重,大家沉默的进行着仪式,直到厅外响起郭妙桦尖利的叫骂。
    蒋牧尘眼皮跳了跳,狐疑的朝门口望去。
    边上的蒋牧霜看一眼,同样一头雾水的蒋牧雪,纳闷转过轮椅,不明所以的朝自己的母亲望去,只听她骂骂咧咧的大喊:“蒋千海你个畜生,我知道你在这里,我要离婚!”
    “牧雪,你去把妈拦住,今天来的人身份都不低,别让她丢人。”蒋牧霜在蒋牧尘开口之前,飞快吩咐蒋牧雪:“你去告诉她,离婚的事等***丧事办完,我亲自帮她处理。”
    “好……”蒋牧雪不太情愿的站起来,揉着跪麻的膝盖往厅外一瘸一瘸的跑过去。
    蒋牧尘见状,目光落到蒋牧霜身上,平静的问:“你爸还是没有回来?”
    “没有,电话打不通,他的牌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蒋牧霜说着,嗓音不禁染上丝丝担忧:“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应该不会的,你别多想。”蒋牧尘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暗暗猜测,蒋千海可能已经被宋青山害死,或者软禁在什么地方。
    蒋牧霜“嗯”了一声,伸长脖子去看厅门前,正低声交谈的妹妹和母亲。
    由于隔着些距离,两人说话的声音又小,她根本一句都听不到。只能凭着两人的面部表情,隐约判断出蒋牧雪的话,没有起任何作用。
    蒋牧霜越看越急,忍不住偏头瞄了下蒋牧尘:“大哥,我亲自过去。”
    “还是我去吧,你在这守着。”蒋牧尘说着起身理了理衣摆,姿态从容的朝着厅外走去。灵堂里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在议论,见他出面,顿时齐齐往门口的位置望去。
    蒋牧尘在众人的视线中,慢慢走到郭妙桦身边,语气平静的说:“婶婶,今天是奶奶出殡的日子,你非要闹笑话我们谁都不会拦着你,但是请你不要在这里胡闹。”
    “我胡闹?他蒋千海已经十天没回家了,老母过世了都不露面,你说我胡闹?”郭妙桦冷笑一声,视线扫过灵堂中众人的脸,咄咄逼人的质问:“到底是我胡闹,还是他蒋千海狼心狗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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