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许昌阳睡在隔壁的客卧,那间卧室常年背光,阴冷潮湿,他是主动提出的,我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想谁哪儿就睡哪儿,这是他的房子。
    和希希每日临睡的视频通话后,我躺在床上,木木地打量着卧室,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原来希希一点也不想我。
    翻了个身,耳畔不由地冒出许昌阳的那句话:如果你有所担忧,我们就领证吧。
    领证,领证,领证……
    这两个字如同魔障般在我脑子里盘旋。
    许昌阳是说到做到的人,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倏然,我联想到那个陌生号码……
    是谁?
    煞费苦心地捕捉许昌阳与陌生女人接吻的画面?
    从照片和视频的拍摄角度,一看就知道是故意蹲拍的,而女人搔首弄耳的姿态,似乎是夜场的小姐,许昌阳半眯着眼睛,面部表情看不仔细,没有拒绝却是真的。
    那晚不是沈若曦的生日吗?
    这么说,他并没有听从许姑姑的提醒去参加沈若曦的生日派对?
    果真如他所说,只是单纯的喝多了?
    记得大学刚毕业的那会,我有过醉酒的经历,人在喝多的时候,确实是没有意识的,除非吐出来,一旦吐出来,大脑也将快速恢复正常。
    许昌阳是酒精过敏体质,他为什么要冒着过敏的后遗症去喝酒?
    去哪喝不是喝,却要去酒吧,难道他真有苦闷无处排解吗?
    忽地,“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银光划破寂静的天空,我不由地抽了抽后背,好冷。
    打雷了吗?
    春季是多雨的季节,尤其是岭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一半是在雨季中度过。
    临山哪怕是艳阳天,也始终透着一股潮湿。
    果然,不到五分钟的时候,倾盆大雨如约而至,哗啦啦地在屋檐上唱着交响曲,听了一会雨声,心反而静了下来。
    雨水不仅洗刷了窗户,更洗净了我的内心,对于那视频的态度,我是不是太过于小题大作了?
    林致远已经回到唐山老家,明明我可以趁着这次机会,敞开心扉地与他沟通,从他下车的那一刻起,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可是,这一切,却偏偏都被我毁了!
    伴随着再一次“轰——”的雷声,连同玻璃都开始震动,房间内一片惨白。
    我彻底睡不着了,起身靠着枕头坐了很久,孕妇易患的神经衰弱在我这越发明显。
    我蜷了蜷身子,任由无边无际的空冷席卷着自己。
    雨势持续不下,令我不得不想起那次冒雨攥着手电筒独自下山的情景,为了找他,担忧他的安危,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和黑夜带来的恐惧。
    我明白,我深深地明白,我是爱他的。
    抬眸望向那窗外,玻璃窗上渐渐染上雾气……
    对于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许昌阳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我莫名的想通了,释然了。
    我为什么要将自己陷入纠结?
    这对我和许昌阳有什么好处?
    只会令彼此陷入桎梏,世间因误会发生的隔阂已经太多太多,不要再多我一个。
    想到这,我披了件外套,趿上拖鞋,卧室的门猝不及防地被推开了。
    一抹高大健硕的身影堵在门口,他上身只,穿,着薄薄的工字背心,下身是纯棉睡裤,这么冷的天,他只穿这个睡?
    “你怎么来了?”我首先开口。
    没想到,一墙之隔的我们,竟然都没有真正入睡,想必,他此刻的心情与我想通吧。
    许昌阳径直走来,目光深邃,语气深沉而内敛:“我担心雷声吵到你。”
    “你是要去洗手间吗?”他将目光滑落至我的拖鞋上。
    我倏地将脚往床下缩了缩,并不想让他看出,其实我是想去与他和好的。
    “我是想去洗手间……”我平静地说道。
    许昌阳将浴室的灯打开,橙黄色的暖光照射在他的身上,脖颈至肩膀上的皮肤肌理散发着某种说不出的感觉,浸润着一层淡淡的光泽。
    这一幕,看得我心口一跳,脸颊上迅速飞起一道红晕。
    他正皱着眉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可硬朗的线条和高挺的鼻梁,依然可以看出他的英俊逼人。
    难怪有女人主动投怀送抱。
    “马桶盖放好了。”许昌阳狭长的眉尾挑了挑,冲我微微一笑。
    “我自己会用马桶。”我捂着微烫的面颊从他身旁擦肩而过,而他的眼眸似一口深潭般,令人琢磨不透。
    按下抽水按钮,我慢吞吞地出来,许昌阳不知什么时候把隔壁卧室的被子抱来,对我说:“晚上一个人睡觉冷,我在旁边陪你。”
    隔了半天我才吐出一个字:“好。”
    想到晚饭前,我们还起了点争执,这会气莫名地消了一半。
    就像他说的,顶着压力来看我,我却摔脸色给他,惹得自己也下不来台阶。
    这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醒来时,直觉摸索另一侧的棉被,只触到空空的床单,抬眸间发现许昌阳已然起床,捧着笔记本坐在书桌上奋力地敲打着键盘。
    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许昌阳认真工作的模样,虽然只是个背影,却意外地让人产生信赖感。
    这大概就是男人独特的魅力吧。
    不过,他还穿着工字背心,也不怕着凉吗。
    我蹙了蹙眉,轻声轻脚地从衣橱里取出一只披肩,生怕打扰他工作,小心地上前披在他的肩上。
    许昌阳这才反应了过来。
    他顺势覆上我的手,轻唤了声我的名字,问道:“睡得还好吗?”
    “嗯。”我点了点头,旋即去浴室洗漱。
    经过昨晚的小插曲后,身心顿显轻松了许多,至于那个视频,到底是何人拍摄,我起了疑心。
    吃早餐时,我们默契地不再提那件事,小心翼翼地维护这得来不易的平和。
    “希希什么时候回来?”许昌阳放下手中的调羹,语气淡淡的。
    “还有三两天吧。”我惆怅地说,说实话,昨晚的睡前视频,我发觉希希已经有乐不思蜀的迹象,做为妈妈的我既无奈又哭笑不得。
    “需要提前将她接回来吗?”
    “不用。”我沉思了几秒,顿了顿我接着说:“她奶奶住进了重症监护室,让她多陪伴几天吧。”
    “也好。”话落,许昌阳不再言语。
    然而,我们谁也不知道,这竟然是我们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地谈论有关于希希的话题……
    ……
    属于春季的午后,天空一碧如洗,和煦的阳光正从密集的树叶的缝隙间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把飘荡着轻纱般薄雾的临山公路照得通透。
    温暖的阳光穿梭于微隙的气息,舒倘,漫长,格桑花的香味,弥漫在春日,把天地间一切空虚盈满。
    日光下是一道纤绝的尘陌,充盈着那抹曾经深不可测的孤清而飘逸的倒映。
    微湿的路面隐约踩出脚印,这是昨夜雷雨残留的痕迹。
    我凝视着许昌阳的背影,已经想不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忆中那个白衣少年变成了一个成熟寡言的男人。
    俩个人就这么站着,三步之遥,我看着他,他转而看着我,他仿佛有话要说,我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他右边唇角先略有上扬,带动着那双淡眸微微一眯一并漾出笑意。
    “第一次见你,是在学校的操场上。”他说。
    “那时候的你穿着白裙子,裙摆随风飘动,长发也是。”
    闻言,我微微一怔。
    “我忘记了。”
    此刻的我说这句话显得煞风景。
    “我知道你忘记了。”许昌阳笑声淡淡的,像是在独自缅怀那一段过往。
    如果有时光机,我比任何人都渴望回到过去,如果人生可以洗牌,我一定不会选择嫁给宫询。
    但是,人生有如果吗?
    即使是站在阳光之下,每个人都有阴影的一面,或多或少都有割断和掩盖那些潮湿和阴暗的念头,可是,那才是人生,残酷的现实面前,我们唯有接受。
    “下午陪我去母婴店买点东西吧。”我提议道,胎儿进入稳定期后,需要置办的东西逐渐增多,趁着行动方便,多准备些母婴用品。
    整个孕期,除了我自己,没有谁会多帮我,还是尽早准备稳妥。
    类似于待产包,孕妇书籍,防辐射背心,婴儿的衣物要买双份,男宝女宝各一份,天气越来越热,防蚊的东西也不能少。
    前天吴妈在给我列采购清单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
    想起当年怀希希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我都没有经手过,都是希希奶奶提前备下的。
    如今她老人家病危,希希能在东城多陪几天也算是尽孝吧,只是辛苦小樱了。
    林致远回唐山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告诉许昌阳,这时候提林致远不免令气氛尴尬。
    驱车去往市区的路上,车内播放着悠扬的萨克斯风,许昌阳突然来了一句:“慕少城要把季美玲带去英国。”
    “什么时候?”愣了几秒,我平静地问道,说实话,我有些意外。
    “这个月底,签证刚下来。”许昌阳语气默然,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蛮好。”我盯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如梦如幻,唇角止不住上翘,季美玲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却还能遇到慕少城,无论是不是良配,都称得上好归宿。
    一个女人寻寻觅觅,不就是为了有一个安稳的生活吗。
    而我,有了许昌阳,以及孩子,虽然往后的日子不算那么地明朗,但这世上有哪有一帆风顺的爱情,正如张爱玲小说里写的:没有一份爱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然而有些事情,往往与人所想的,相差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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