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谢安娘这么说,范易泽的心都停了一拍。
    谢安娘看到范易泽一脸紧绷,有点不解,于是顿了顿,遂又开口道:“况且,如今我也安全回来了,范大哥更没必要为了我被掳一事而自责。”说这么明白了,范大哥总不至于还在钻牛角尖,为此事而自责吧!
    只是范易泽听到这最后一句,方才知道谢安娘根本没明白他所说的是什么事儿。也对,这种事情,谁又能想到呢!只是,这假戏成真的事儿,自己又该如何与安娘开口!
    再为难,也不应该逃避,这不是君子所为,于是范易泽又艰难的开口道:“安娘,我昨日与宛娘……”
    谢安娘一听这开头,再联想范易泽刚才纠结的口吻,以为他要说的是宛娘代嫁一事,遂接口道:“范大哥,这事我知道,大伯母都与我说了。你和宛娘并不是真的成亲,大伯母说等我回来了,就可以将我们两个人对换过来了。只是,大伯母不是说三朝回门的时候再将人换回来吗?怎么你现在就来了?是现在就将人换回来吗?”
    范易泽望着谢安娘略带期待的眼神,越发的开不了口,对着自己的心上人,却要说出拒绝话,他只觉得自己开始有点窒息感了,“安娘,实我对不起你。我和宛娘、她……”
    “范大哥,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老是说什么对不起我,难道……”盯着范易泽痛苦的双眼,谢安娘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她突然有了不好的猜测。
    而范易泽,看到谢安娘眼底的不安与疑惑渐起,知道是不能再拖了,一贯温润如春风的声音,此时带上了一抹决绝,“安娘,是我的错。成亲那天,我不知道那是宛娘,就稀里糊涂的和人洞房了,我……”
    忍不住打断了范易泽的话,谢安娘只觉得自己听错了,失神的喃喃:“怎么会?怎么会?不是说那是假的吗?”
    虽说谢安娘对于范易泽的情或许并不是男女之爱,可她从小就认定自己是范易泽的妻子,她娘是这么告诉她的,她身边之人也是这么以为的。她在被绑架之时曾想过,如果自己回不去怎么办?她在回府后,听到云珰说宛娘代替她嫁给了范易泽后,她其实是不愿相信的,最后赵氏也说了会换回来。她出了正德堂,在湖边的时候也曾想过,如果自己不能嫁给范大哥怎么办?
    可是,那些都只是如果,是假设,是不存在的。如今,他竟然亲自告诉她,这事变成真的了!
    “安娘,对不起!”
    “范大哥,你别说了。”谢安娘深吸了口,缓了缓神。只盯着地面,好一会儿她才算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抬起头,她又成了无坚不摧的谢安娘,反倒是安慰起眼前被自责与内疚摧残着的范易泽,轻声道:“这不能怪你,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况且,我一直将范大哥当哥哥看,或许,成了亲说不定我还别扭呢!如今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这一刻,范易泽心中仅存的幻想和侥幸都浇灭了。自己在期望什么呢,纵使安娘原谅了自己,自己也断不可能再和安娘在一起了,毕竟,自己娶了宛娘是事实,自己稀里糊涂毁了宛娘清白也是事实。就算他再喜欢安娘又如何,如今自己已经是宛娘的夫君了,自己既然占了家姑娘的身子,就得负起责任。
    微寒的风吹过,在树上安稳渡过了一个冬天的微黄落叶,此时,被风轻轻一触,便脱离了栖息的树梢,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才飘飘然落地。
    ******
    “夫君,原来你在姐姐这里呀!”
    一道婉转悠扬的嗓音从从回廊处传来,只见谢宛娘娉娉婷婷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件由上好绸缎缝制的披风,自然而然的插在了范易泽和谢安娘之间。
    谢宛娘将两人隔开后,才透着欢喜的对谢安娘说到:“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担心你,就怕你被坏人欺负了!如今你平安回来了,我可算是放心了。”
    说罢,谢宛娘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状似懊恼的道:“你看我这记性,明明是去给夫君拿披风的。竟然只顾着说话,忘了将披风给夫君了。”这话里话外的,无不透着一股子甜蜜。
    继而嗔怪的看了一眼范易泽,“不是说冷吗,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你看,我把披风给你拿来了。”说罢,谢宛娘就稍稍踮起脚尖,伸手想要为范易泽将披风系上。
    只是,范易泽稍稍一避,接过披风自己系上了。
    谢宛娘停留在空中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不退,如无其事的收回手,望了望天色道:“时候也不早了。娘亲在正德堂设了晚宴,正好让我过来通知一下姐姐呢!夫君,我们就和姐姐一块儿走吧!”
    然后状若亲密的挽着谢安娘的手臂,像以往一样撒娇似得说:“姐姐,我们一起去吧!”
    谢安娘抽了抽手,被握得牢牢的,也不好动作太大的将人推开,只得同谢宛娘走在了一道。
    而范易泽看到她们姐妹情深的样子,也不便再说什么话,遂带路走在了前头。
    一时间,三人谁也没说话,只各自沉默的走着。
    而当三人一同走进正德堂后,这三人组合而成的前未婚夫妻和新出炉的现任夫妻,却是迎来了一屋子人的注视,大家脸上神情各异。
    ☆、第10章 摊牌
    正德堂的正厅内,此刻已经点上了烛火,微微摇曳的烛光,为正厅镀上了一层晕黄的暖色。厅内的人或坐或站,主子们三三两两的聊着天,下人们则是规规矩矩的守在主子的身旁。
    谢安娘飞快的扫了一眼厅内,主座左手边的位置空着,那是为谢大老爷谢袭留的座。而主座右手边,谢大夫人赵氏正言笑晏晏的和坐在她下手边的朱氏时不时说上那么一两句。在朱氏的身旁,还安安静静的坐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正是朱氏的嫡女,谢府的四小姐谢宣娘。
    至于朱氏的对面,则是谢府的三老爷谢裘,他正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双目无神的微微眯着,大抵是对这些女人的话题不感兴趣,只歪歪斜斜的靠在椅背上。
    待看到谢安娘他们几人一同进来了,正厅中的氛围却是起了微妙的变化,一时间,众人的目光或隐晦、或直接的投注在了他们身上。
    走在前头的范易泽在众人的注视中,朝上首的赵氏谦和有礼的拱了拱手,“小婿拜见岳母大人!”随即谢安娘、谢宛娘也相继和众人问好。
    赵氏看着范易泽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虽然对他不及三朝回门就来了谢府的行为不满,不过听了他的话后,看待他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许,“一家人不必多礼。你们都快坐下吧!”随即就将范易泽安排到了谢三老爷谢裘的身边坐下。那里本该是谢府大少爷,也就是三房庶长子谢宥的座位,只因着他外出求学了,遂空了出来。
    而在范易泽落座之后,正准备开腔聊点什么的谢三老爷,在看到门口进来的一大一小之时,脊背不由自主的挺直了,一时之间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
    这从外面走进来的,正是谢府大老爷,他身边还跟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也就是大房嫡子,谢府的二少爷谢寅。
    赵氏看他来了,遂吩咐身边的赵嬷嬷,让她去通知开席。然后起身迎了上去,“老爷回来了,可是饿了?我已经吩咐下人备好饭菜了,就等着你呢!”随即就想从他身边牵过谢寅肉乎乎的小手。
    只是谢寅人虽小,却因着跟着谢袭身边四处走动,接触的人也多,思想比同龄孩子要成熟一些。因此,老爱装大人,板着个脸,看到赵氏微微俯下的身想要牵过他,就用童稚的嗓音说到:“娘,我已经是男子汉了,会自己走路的。”谢寅想着,自己可是男子汉,爹说的,不能长于妇人之手,自己这样应该算是避免了长于妇人之手。
    “好,好,娘不牵,寅儿自己走!”赵氏看自己儿子一脸小大人的模样,眼中满溢着宠溺的笑意。
    继而又对三个厅内的三个大男人说道:“我已经在隔间备好了酒席,你们都快去吃吧!我带着弟妹她们这伙女眷一起在另一桌开席。”
    听了这话的谢寅本是要随着谢大老爷一同走得,之时想想自己还没有和二堂姐说上话,就留了下来。
    紧接着,谢寅的目光又移到了谢安娘身上。他从一进门就看到了自家的二堂姐,早就想过去和她说话了,只是碍于平日的教养,他先和长辈打了招呼,才来到谢安娘身边,仰着头问道:“二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你别怕,等我再大一点,我就可以帮你把坏人打跑了。”他年纪虽小,却也隐约知道,自家的二堂姐是被坏人掳走的。
    谢安娘此时看着小堂弟清澈的大眼,不知怎的,竟然想到了在破庙里的晏祁,也是这副模样,说是要保护她,遂摸了摸小堂弟的头,调笑道:“好啊,那我等你快快长大!”
    这头谢宛娘也凑过来,佯装生气地道:“好啊,你就保护二姐姐,那我呢?”接着又指了指一直低头不语的谢宣娘,“还有四妹呢,我们是不是就不用保护了?”
    谢寅以为自家姐姐真的生气了,急的脸都红了,赶忙摇了摇头,认真的道:“不是的,你们我都要好好的保护!”
    赵氏见自家小儿子这么实诚,只点了点一下谢宛娘的头,“你呀,快别作弄你弟弟了。都已经是嫁人了,怎么还这么小孩子气!”
    说罢,她又状似随意的瞧了一眼谢安娘,只是谢安娘低着头,也看不出什么。便干脆带着一伙女眷前去用餐了。
    ******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用完餐,该聚的聚,该散的散。
    朱氏跟着谢三老爷出了正德堂,直到走远了才出声,她满是嘲讽的口吻,“这赵氏,也真是脸大。不就是看二房没人吗,欺负人家双亲早逝的孤女,这事她也做得出来!这安娘真是命苦啦!”
    谢三老爷却是低声喝道:“你闭嘴,整天只知道嚼舌根,你要是真为安娘打抱不平,怎么刚刚不出声,现在倒是知道说了!”随即就丢下朱氏母女,快步的走了。
    朱氏一咽,瞪着谢三老爷的背影,良久没缓过气来,只狠狠地道:“哼,就会说我。他在老大面前不也大气不敢出一声吗!”
    还是跟在她身后木讷不爱说话的谢宣娘轻轻的说到:“娘,你别生气,爹就是这样,他不是故意说您的!”说罢,又抚着朱氏的背,帮她顺了顺气。
    朱氏望了一眼自己乖巧懂事的女儿,这才好受了点。她也是想这个家好过点,偏生自家男人不争气,她身为女人还不得多计较一些呀!
    随即就低声的抱怨着,逐渐的远离了正德堂。
    而此刻,正德堂内一场男人与男人的对话正在进行着。本是得知谢安娘回来的消息,一时冲动,而匆忙赶来探望的范易泽,现在却是被准岳父给叫到了书房。只是,书房的门紧闭着,只能看到两个身影透过烛光,模糊地投影在窗格之上。至于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却是无从知晓。
    而在晚宴散了后,准备回甘棠院的谢安娘,也因身后谢宛娘的开口,而停下了脚步。
    她回过身,只见谢宛娘站在背光的地方,脸上的表情隐匿在夜色中,只余声音透出一丝的冷冽,“姐姐,我有些话想要与你说说!”
    “说吧!”
    沉寂了少许,见谢宛娘还是没有开口,谢安娘蹙了蹙眉,“你要是没想好,那就下回再说吧!”说完,就要转身。
    “不,我想好了!”谢宛娘顿了顿,“只是,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吗!”
    谢安娘听了,深深地望了一眼她,“跟我来!”转身,抬起脚就走,没再看身后之人一眼。
    俩人撇开下人,来到了一处清幽隐蔽之地。
    此地正是府中的假山乱石从间,丈许高的假山很好的隔绝了外人的视线,清冷的月光,穿过乱石之间的空隙,投射到了她们站立的那一小块空地,形成了斑斑驳驳的光影。
    “你说吧!”谢安娘与谢宛娘面对面的站着,只是中间隔了三尺远。
    谢宛娘深吸了口气,在这寂静无声之地格外的明显,“姐姐,我和易泽哥哥洞房了,你知道吗?”这声音中透着三分得意、三分欣喜、三分羞涩以及一分忐忑。
    “嗯,就这事吗?”
    没有听到预想中失控与愤怒的质问,只这平平淡淡的语气,让谢宛娘觉得自己这一击就像是落在了棉花上,毫无成就感。
    于是她又试探地开口了,“姐姐,这是不在乎吗?可是,易泽哥哥却是一听有你的消息,就赶了过来,我拦都拦不住。易泽哥哥对姐姐这般好,真的是令人羡慕呢!既然姐姐不在乎,那姐姐不如教教我,怎么才能讨易泽哥哥欢喜呢?”
    “宛娘,你不要明知故问,也用不着试探我。”谢安娘顿了顿,继而又说道,“你如今既已和范大哥成了真正的夫妻,就应该相信他的为人。”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谢宛娘也不再客气,“谢安娘,你知道就好!我自然是相信易泽哥哥的为人,他是正人君子,如今我成了他的妻子,他自然会和你保持距离。倒是你,以后离我的夫君远点。”
    谢安娘笑了笑,“是吗,这可不一定!要不要我去试试?”这话自然是给谢宛娘添堵的气话,她还不至于干这种没节操的事。她就看不惯谢宛娘那态度,抢了别人未婚夫的人,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呢!
    “你、……”这一下谢宛娘有点慌,她是知道的,易泽哥哥喜欢谢安娘,如果谢安娘真的要从中作梗,她却是没有信心能守住他。爱情里,向来是先爱的人先输,她亦不例外。
    谢安娘见她慌了神,趁机问道,“好歹姐妹一场,我也不想闹得大家都不好看,那你告诉我,我失踪那晚被人捂嘴迷晕的时候,你到底有没有见死不救?”
    “什么见死不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安娘心下一惊,矢口否认道,只是手却是不自觉的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看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安娘失望的开口道:“谢宛娘,没人告诉你,你不适合撒谎吗?你小时候一撒谎,就爱绞着手帕。你看看你现在,手还在不自觉的绞着手帕呢!”说着,声音又缓和下来,“况且,我就是单纯的想知道,你那晚到底有没有看见我被人迷晕带走?”
    大抵是见藏不住了,谢宛娘也索性放开了,“我若说看见了,又怎样?没看见,又怎样?”
    “你若是看见了,而没有和大家说,那就当我这些年对你的好都被狗吃了。”接着,谢安娘顿了顿,语气中带点自嘲,“反正如今你也得偿所愿的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我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
    谢宛娘一听,果真放下了心防,“既然你也知道不能怎样,那我告诉你又何妨!我当时的确是看到了,之后也确实是我知而不报。怎么样,这个答案满意吗?”
    谢安娘真正听她亲口承认了这事,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她一直不愿相信,十几年的姐妹情深,最后竟成了这样,“我只是心痛,当年那个跟在我后面,甜甜的叫我姐姐的人哪儿去了?当年那个会不顾自身安危,也执意要救我的宛娘哪里去了?”说罢,也不待人回答,就径直走了。或许,她心里也是知道的,答案如何已不重要了,俩人多年的姐妹情分还是散了。
    唯余谢宛娘还怔怔的站那儿出神,片刻后,她才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借着朦胧的月光,还隐约可见她眼角似有晶莹液体泛出。
    又过了一阵,恢复了寂静清幽的假山乱石从间,一块嶙峋乱石之后,却是透出了一片衣角。
    原来是在谢安娘她们谈话的假山之后,还藏在一个人。他的脸被怪石投下的阴影挡着,只从修长的身材能看出是一名男子的模样。他来到那块发生过争吵的空地,在那里静思了片刻,便借着月光,缓步的走了出去。
    ☆、第11章 上香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羣莺乱飞。
    甘棠院内西北角的三株西府海棠,放眼望去,也是一片令人心生喜意的新绿。只是走近了一看,便会发现在靠近墙角的一株,在它的顶端向阳的一根枝桠上,竟然冒出了几个花蕾,似胭脂点点。零星几点微红,点缀在布满绿意的树梢上,就像是夜幕中镶嵌着的几颗耀眼的繁星,令人眼前一亮。
    此时的谢安娘,望着那还不到花期,便调皮的探出头的粉红色小花苞,连日以来没甚表情的莹白脸庞,此刻竟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明媚的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条与叶片,最终停留在她身上。
    从回府至今,也有月余了。除了回来的那一天,过得纷乱不已外,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都安安静静的在甘棠院待着,就连谢宛娘的三朝回门也没出去过,这却让院外一众想看好戏的人,心愿落了空。
    谢安娘伸手摸了摸海棠树粗壮挺直的树干,脑海中却是不自觉的开始回想爹爹的模样。只是,她的父亲去得太早,只在脑海中呈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以及脑海中回荡的,她骑在爹爹的肩头,所发出的银铃般的笑声,那种快乐一直留在心底,并未被岁月所带走。想到这儿,她一双澄净的不禁染上了笑意。
    而正从回廊出走来的云珰,看到自家小姐脸上明净的笑意,语调都轻快了许多,“小姐,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嗯,那马车备好了吗?”
    云珰点了点头,“小姐,您放心吧!车子已经在侧门处等着了,祭祀用的东西,我都已经交待了两个壮实的婆子提前放到车厢后头了。就等我们去了呢!小姐,我们快走吧!”
    谢安娘轻点了一下云珰的额头,“行啊,你,还不耐烦了呢!真是个性急的!”随即语调一扬,“遵命,我的云珰大丫鬟,我们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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