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七月,从三月末的第一场战斗算起,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了。
    然而这几个月时间大部分是花在行军、扎营和等待后勤辎重之上,真正战斗的时间却是很少的。
    当李靖大军路过曼头山的时候,驻扎在那里的薛孤儿一部加入大军之中,继续往前行。这时候,大军又接近万人了。
    由于军中没了信鸽,所以张允文不得不派出侦察兵们带着两匹快马,去各部通报李靖西进的决策,并限定他们在八月初六之前赶到伏俟城。从最北面的高甄生、李道彦到李大亮和其他部将,整个北路军诸部都挨着一个个的通知。
    这让张允文有些感叹了,自己的侦察兵何时兼任起了通讯兵一职?
    一日,张允文在营中瞎逛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当下上了心,细细一瞧,深深回忆过后,却是微微一惊。此人约莫三四十岁,生得俊逸不凡,但面孔寒冷如冰,一杆长枪不离手。虽然没穿一身白甲,但是张允文还是认出了他。
    赶紧到记室处查找了一下士卒名单,果然看到了熟悉的名字:罗成。后面还跟着“肃州玉门正七品镇将”几个字。张允文不由微微一愣,随即感叹这世事果真无常啊,贞观元年的时候,这罗成还属于叛逆,自己破罗家父子叛逆,还和罗成打过一场,而今将近十年之后,他却在陇右拼出一番事业来,成为玉门县镇将。
    这些情况,张允文皆是按下不说,仿佛从来没有遇见这个人一样。
    大军一路西进,顺利至极,沿途的小部落皆是被契苾何力的先锋军给扫荡了一边,只留下残垣断壁和烟火的痕迹,证明这里曾经有人住过。偶尔有小股吐谷浑军队,面对大军,却是不敢有丝毫动作,只得远远观望。
    在行军的途中,张允文时常纵马往来于队伍各段之间,查看往来情况,然后向李靖汇报。一次,他在和契苾何力纵马同行的时候,听得旁边两名突厥士兵用突厥话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目光还不时望向队首。契苾何力听见几名士卒的嘀咕声,不由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来。
    张允文心头好奇,当下凑到契苾何力身边,向他问道:“契苾老兄,那几名弟兄在说些什么啊?”
    契苾何力强忍笑意说道:“当先那人说道:‘我们这支大军打了这么多胜仗,你们说说,我们大军中谁最大啊?’
    另一人望了望队首李大总管的位置,说道:‘还用说,当然是李大将军最大了!’
    ‘李大将军下面呢?’当先那人又说道。
    ‘李大将军下面不是骑着一匹黑马么?’”
    听到契苾何力绘声绘色的用汉话说道,张允文不由和契苾何力哈哈大笑两声,只听得那几名突厥士卒摸不着头脑。
    经张允文的嘴,这个笑话很快在军中传播开来。于是众人公认,这支部队中,最大的是李靖李大总管,而第二大的便是李大总管胯下的那匹黑色战马。
    在大非川行军,沿途时常可见河流蜿蜒,流水潺潺。虽说七月的吐谷浑天气依旧凉爽,可是满是征尘的军汉们却是总喜欢在这些河流之中尽情的洗个澡,玩玩水,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每当这个时候,李靖也不阻止,总是笑呵呵的看着这些嬉戏的军汉。
    “契苾老兄,你怎么不下去玩玩,这水可凉快着呢!”张允文穿着一条裤衩,露出黝黑健美的肌肉,对着旁边的契苾何力说道。
    契苾何力忙摇摇头:“呃,我今日身子有些乏了,下去洗洗就是,就不和你们玩了!”
    张允文一听顿时想起好像昨日契苾何力也是这般说的,在往前回忆一下,竟然发觉契苾何力竟然一次也没有在水中和众人,既没有游过泳,又没有潜过水,好像还没去过深水区。当下满是怀疑的对契苾何力说道:“我说老兄,你该不会是不会游泳吧?”
    契苾何力当下干笑一声,有些紧张的打了个哈哈:“哈哈,怎么可能,我契苾何力在草原上也算是一条好汉,怎么可能连个水都不会?”
    他只顾着紧张,却没有注意到张允文已经慢慢的靠近了他。
    张允文猛地出手,一手搭在其腰间,一手靠在其肩部,右脚猛的一踢契苾何力的腿弯处。契苾何力顿时双腿一软,便要跪下来,当下知道遭到了张允文的暗算,正要反手攻击之时,张允文双手猛一发力,便将其高高举起,嘴中还“哈哈”笑道:“契苾兄,你不下水,今日小弟便带你到深水处一游!”
    “放开我,张允文!快放开我!”被举起的契苾何力手脚挣扎着,口中大声呼道。
    这呼声引起了附近士卒和将领的围观,一见这情形,顿时轰然大笑。
    张允文却是一步步走到河流边,看着清澈的河水,笑道:“契苾兄不要怕,这戏水之事很是简单,一会儿就好了!”
    “张允文,你这混蛋,快放我下来!老子跟你没完!呜呜,老子要跟你绝交!哇——”到最后,张允文已是一振手臂,将契苾何力扔进河流中,而自己也接着跳入河中。
    “哗哗”两声巨大的声响响起,白色的水花溅起丈余高。
    经过半天的教导,契苾何力竟然勉强游水了,虽是狗刨式,但是能能游动几丈远。这一成果让他霍然忘记当初下水时的不快,和张允文以及众位士卒在水中畅快的嬉戏着。
    快到大非川西面尽头的时候,大军开始一路往北,向伏俟城扑去。
    在转向之前,一支辎重补给的队伍在三百名唐军的护卫下,赶上了李靖大军。
    这支补给队除了带来粮草、军械之外,还为众士卒带来了家信。这其中,便有张允文的。
    他拿着雪白的散发着淡淡香气的信封独自回到营帐,拆开信封,急急忙忙的拿出里面的信笺,开始读了起来。
    整封信仿佛是一本关于这两个月的流水账,杂七杂八的记载着家中、长安发生的零碎小事。读着读着,张允文仿佛看到了李宇和支柔二人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的样子。
    信封之中还附带着一张练字的书笺,上面用歪歪斜斜的笔画写着一个“琰”字。据说这是自己的女儿张琰亲手书写的。看着这信笺和书笺,一股暖意在心头荡漾。
    忽然想起后世的部队中有一项让士卒互念家信,以缓解思乡之情的措施,当下便拿起那张书笺,放入信封之中,再次密封好,来到侦察营内。
    向众人宣布了这项活动之后,一些士卒顿时欢呼着让受到家信的人拿出来念,另一些人却是发出了强烈的抗议。
    “抗议无效!”张允文笑着说道,“既然你抗议,那就由你开始!”
    张允文对着抗议的赵毅说道。
    赵毅却是眼珠子一转,笑着道:“头儿,好像你也收到家信了吧,你先把信拿出来念念!你念过之后,我再来念!”
    张允文故作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
    打开信封,却见里面除了一张书笺之外,却是什么也没有!众人顿觉失望。张允文却笑道:“这可是我家三岁的闺女亲手写的,珍贵无比啊!”说着,得意的望了赵毅一眼,“老赵,该你了!”
    赵毅只好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读了起来。
    “当家的……”赵毅刚将这个称呼读了,下面便是一片笑声。他顿时羞红着脸,大声吼道:“笑什么笑,再笑老子不读了!”众人连忙止住笑声,侧耳倾听赵毅是家信。
    霎时间,只有赵毅的声音回荡在这空地之上。
    接着,受到家信的士卒挨着读了自己的家信,这其中,有浸着缠绵悱恻的,有充满关切孺慕的,还有记录鸡毛蒜皮小事的,众将士听来,那是津津有味,时而发出阵阵善意的哄笑,时而默默不语,表情凝重,时而会心一笑。
    这声响吸引了不少外营的士卒进来。张允文见状,顿时对那些外营士卒道:“你们若是想进来,须得读上家信一封,否则严禁进入!”
    那几名半只脚踏进侦察营营地的士卒顿时抽身而退,跑得比兔子还快。
    侦察营的士卒们顿时再次发出一阵哄笑之声。
    “好了,我们继续!唔,到谁啦?”张允文笑着对侦察兵们说道。
    众侦察兵将手指伸出,齐齐指向了那正往人群后面闪躲的王克。接着只听得“咚”的一声,王克被几名侦察兵揪了出来,扔在地上。
    “好哇,你小子还敢逃!来人啊,大刑伺候!”张允文嬉笑着望着王克。
    “好勒!”几名离王克较近的士卒顿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头儿,我知错了!”王克赶紧将怀中书信拿出,“我立刻念给大家听听!唉,这可是我媳妇儿给我寄来的信,给你们这群人听去了,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王克一边抱怨着,一边拆开信封。
    他的话音刚落下,有人便笑道:“王克,去你的,你啥时候有媳妇儿了?”
    王克头也不回的大声反驳道:“我们情投意合,成亲那是迟早的事儿,怎么不能算做我媳妇儿!”
    此言一出,众士卒又是一阵哄笑。
    然而令众人傻眼的是,这王克拆了信封,拿出信纸来,却看见里面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字迹也没有。张允文刚想喊上两声那碘酒泡泡之类的话语时,忽有想到人家小两口信件用得着搞得比调查院还严密么,当下微笑着静观事态发展。
    众士卒齐齐候着让王克给个解释,后者将手中信纸翻来覆去的瞧了两遍之后,一拍脑袋:“哎呀,我想起来了!出征之前,我和她拌了几句嘴,她当时便说,以后再也不跟我说上一句话!想不到此次来信竟然真的一句话不说!”
    听了王克这个解释,张允文和众士卒先是一愣,接着发出一阵响彻营地的笑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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