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围观人群有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喊出来:“这个人不是黎小龙,他是冒牌的!”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又一粒子弹呼啸着射出,准确地落在黎小龙的额头。他的眼睛里射出奇异的光芒,喉头滚动了两下,倒在黄土中,一摊鲜血在他身子下面的土地上缓缓流淌。
    那两个声音几乎在歇斯底里地叫:“他不是黎小龙,是冒牌的,你们杀错人了!”
    人群中一左一右挤出两个男子,拼命向前挤去,试图穿越警戒线。
    负责警戒的武警抬起了枪,警告他们说:“穿越警戒线的,当场击毙。”
    那两名男子被黑洞洞的枪口震慑住,不敢再向前走,却不停地喊:“你们杀错人了!”
    行刑指挥王天德见秩序失控,皱了皱眉头,说:“把那两个人赶走,不行就抓起来,别让他们在这里捣乱。”
    法医验明犯人已经死亡。
    由于无人认领尸体,由运尸车径直运送尸体到火葬场火化。
    提出异议的两个男子被武警驱逐到百米以外。他们两个原本不认识,经过这么一闹,彼此通了姓名,又互相印证过被执行死刑的人不是黎小龙,都不肯善罢甘休,决定把事情闹大,报警要求验尸。
    110接警后,感觉案情重大,不敢怠慢,立刻向沈恕汇报。
    沈恕派车把两名报案者接到刑警队。
    报案的两名男子一个叫吴辉,河南省平顶山市人,一个叫武天赐,河北沧州人。两人均与黎小龙有深仇大恨,知道他今天被枪决,不惜千里迢迢地赶来现场观看执行现场。
    沈恕与两人互相介绍过身份,开门见山地问:“你们根据什么判断被枪决的人不是黎小龙?”
    吴辉抢着说:“被枪毙的那个人确实和黎小龙长得很像,但是黎小龙的右手上有一道很长很深的刀疤,而那个人没有。我和黎小龙搏斗时见到过那道刀疤。2003年初,他和我兄弟三个狭路相逢,生死相拼,我的两个哥哥都死在他手上,他用刀扎进我大哥肚子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右手上的伤疤,像一条虫子一样,很丑,那个印象非常深刻,我绝不会记错。”
    武天赐也说:“我也见到过黎小龙手上的那道刀疤。被枪决的那人手部的皮肤很光滑,而且他身上没有杀气。黎小龙是非常阴沉的人,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就能感受到强烈的杀气,让人莫名其妙地害怕。被枪毙的那个人完全没有这种气场,明明就是两个人。”
    沈恕沉吟说:“关于气场的说法,我可以接受,但是不能作为证据。他右手上的伤疤是实实在在的证据,不过现在整形技术这样发达,他去掉了伤疤也说不定。不过你们放心,既然你们报了案,又这样确定,我们会给出一个公正的说法。”
    说完,沈恕拿起电话通知马经略:“你和许天华立刻和火葬场联系一下,让他们暂缓火化黎小龙的尸体,你们两个先去火葬场控制一下局势,我和淑心随后就到。”
    沈恕和我联络过以后,对两个报案人说:“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再辨认下被枪决的那人的遗体,你们两个也要到场做个见证。”
    吴辉和武天赐都对沈恕的态度和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感到敬佩与感激,说:“无论怎样,先多谢沈支队,我们和公安打交道,这是第一次报案后处理得这样爽快。”
    沈恕笑笑,没接话,带着两人来到外面上了车。稍后,我也从法医实验室赶来。四人同乘,向火葬场疾驰。
    半路上,马经略的电话打进来:“黎小龙的尸体已经进了焚化炉,是行刑指挥王天德亲自命令火化的,火葬场的人拦不住。”
    沈恕说:“让他们立刻停火,尽量保留黎小龙的尸体残骸。”
    马经略说:“不行,我们拦不住,咱们没有手续,王天德不理我们。”
    沈恕说:“你把电话给王天德,我和他说。”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烟酒过度、中气不足的沙哑声音:“哪位?”
    沈恕说:“我是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沈恕,正在赶向火化场的路上,由于有人报案称被执行枪决的犯人不是黎小龙,我敦请你停止火化,尽可能保留死者的尸体残骸。”
    王天德满不在乎地说:“你不要听那些无稽之谈,都是一小撮不明真相的围观者瞎起哄,这件事解决后我还有其他工作,等你到了再说好不好。”话毕不容分说就挂断电话。
    沈恕还试图继续说服他,电话里传出滴滴的断线声音。沈恕随手把电话重重摔在座位上,这在他已经是少有的过激表现,看得出他很生气。
    沈恕问我:“火化一具尸体要多长时间?骨灰还能不能验出dna?”
    我说:“半个小时就都成灰烬了,有一些较大的碎骨头,也没有了化验价值,分子链都被高温毁掉,验不出dna的成分。”
    沈恕嘟囔着吐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不知道具体在说什么,但可以判断出是脏话。
    我们的车子开得飞快,拉响着警笛,平时要一个小时的路程,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
    我们下车后一路向火化炉的方向跑过去。
    还是迟了一步,焚化炉的火焰已经平息,王天德也已离开了现场。
    沈恕掏出警官证,阻止火化工说:“我是市局刑警队的,现在要求你们不要打扫骨灰,我们要检验现场。”
    火化工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见状退后一步,偷偷拨响火化场领导的电话。
    我站在焚化炉前,摇摇头,有些绝望地说:“晚了,现在拿到骨灰也没有什么价值。”
    这时火化场的主任陆志来到焚化炉前,和沈恕介绍过身份,问:“有什么问题?”
    沈恕说:“有人报案说你们刚火化的尸体是死者的替身,我们要保存证据。”
    陆志说:“这件事和我们无关,这是你们送来的尸体,我们负责火化,各尽其职嘛。只要死者家属没有异议,你们要收骨灰就尽快收,焚化炉的排期很满,不能耽误时间。”
    沈恕用目光征询过我的意见,对火化工说:“把里面的骨灰收集到一起。”
    火化工按动电钮,火化炉里发出沉闷的咯咯吱吱的声音,一堆灰白色粉末和碎骨顺着炉壁的开口倾倒出来。火化工把这些残渣都收集起来,装在一个做工粗糙的木质骨灰盒里,递给沈恕。
    陆志敷衍着说:“沈警官满不满意?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要火化下具尸体了,已经耽搁了十分钟,再不入炉,死者家属会有意见。”
    沈恕到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点头说:“不耽误你们的工作。”
    陆志向火化工挥挥手,示意开始火化下一具尸体。
    一口装敛尸体的棺木被推到火化炉前。一名工作人员说:“无关人员请退后。”又指挥火化工说:“点火。”
    我忽然心念动,阻止他们说:“先不要点火,再等几分钟。”
    大家狐疑地看着我。
    走到门口的陆志又转身回来,口气里带着不耐烦说:“警官们还有什么事?”
    我问吴辉和武天赐说:“黎小龙被击毙时,子弹是不是打在头部?”
    两人证实说:“是,一枪打在心脏,一枪打中头部。”
    我对陆志说:“再等两分钟点火,这是知情人报案,涉及一名死囚的真实身份,我们必须要慎重,请你理解。”
    陆志说:“你到底要干什么?能不能说清楚。”
    我对火化工说:“打开焚化炉的门,我要进去。”
    大家都被吓一跳,怀疑耳朵听错了声音。
    我又重复一遍:“打开门。”
    火化工看着陆志等他的指示。陆志虽然不乐意,却也不肯和警察们对着干,说:“按他们说的办。”
    火化工打开焚化炉的门,一股热浪席卷着烟尘和呛人的腥味扑面而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我被灰尘呛得打了个喷嚏,张开嘴喘口气,就要钻进火化炉里。刚到门口,又被热浪逼了出来。我退后几步,抹抹脸,感觉像是浑身沐浴着骨灰。
    我对陆志说:“太热了,还要等一会儿才能进去,没关系吧?”
    陆志无奈地说:“随你们吧,最好抓紧时间,一具尸体的火化时间推后,所有的都要推后,家属要是闹起来,警官们要帮我处理下纠纷。”
    沈恕说:“不用担心,家属们有意见,我会向他们解释。”
    焚化炉的门敞开五分钟后,我感觉里面的热度已经下降,就再次试图进去。先提醒沈恕说:“我进去之后,你要保证别让人点火,否则等一下我出来时就变成灰了。”
    沈恕笑笑说:“这点倒是可以保证。”
    我捏着鼻了钻进火化炉,里面灰尘弥漫,视线只能达到一米内的范围。我弯下腰低着头,眯起眼睛,仔细地寻找,一边用手在地上摸索。找了好大一会儿,手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摸了摸,是滚圆的球体,端起来放在眼前端详,确认是我要找的东西,就用双于捧着走出焚化炉。
    众人见我捧着一个骷髅头走出来,都低呼一声。
    我举起这个圆滚滚的东西,凑近沈恕的鼻子前,说:“唐雎不辱使命。”
    沈恕微笑说:“真有你的,你怎么知道这个头骨没烧化?”
    我说:“走吧,上车给你解释。这百分百是那个死刑犯的头骨,你看前额这个洞,是枪打出来的孔。”
    一行四人谢过目瞪口呆的陆志和那名火化工,开车返回警队。
    我在车上向他们解释说:“人体密封性最好的部分就是颅腔,在火化时,由于温度很高,颅骨内的组织又绝大部分是液态,这就好像是不停地加热一个装满水但是却密封着的玻璃瓶,颅腔里的压力不断增大,最后达到临界点,就啪的一声爆裂,然后骨骼开始碳化,直至烧成灰烬。但是我们比较运气,那名被焚化的死刑犯在枪毙时被击中额头,有了一个孔洞,这样颅骨的密封性就差了很多,里面的液体在加热时有了排出的地方,这个头骨得以完整保存。而且它没有完全碳化,我们可以测试它的dna,以确认它的配型是否与黎小龙的配型相符。”
    三人听得聚精会神。半晌吴辉才接话说:“听得我五迷三道的,你们做法医的,连火化死人的细节都研究得这样透彻。”
    我说:“我入学第一天,导师就指导我们说,做法医最重要的三件事就是细节,细节,细节。尤其是侦破大案要案时,罪犯的智商越来越高,反侦察能力越来越强,我们必须善于捕捉一切蛛丝马迹,从罪犯忽略的最细微的事物中找出案件的症结所在。这样说没让你们感觉我在自吹自擂吧?”
    吴辉说:“哪里哪里,大开眼界,大长见识。”
    沈恕说:“淑心是楚原市的明星级法医,她的故事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我说:“每次你满意的时候都这样说,一旦不称你的意,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沈恕说:“冤枉,我对你一向是尊敬的。”
    2.重犯调包
    dna化验结果显示,吴辉和武天赐两人的报案准确无误,从焚化炉里取出的骷髅头不属于黎小龙。而其额头的弹孔则证实是行刑武警的枪里射出的子弹形成的。综合这两个结果,证实被执行死刑的人确实不是黎小龙。
    而其中有一个细节,我则只向沈恕透露:“死刑犯头骨骷髅的基因链配型与黎小龙的配型的相似程度达百分之五十以上,两人应有血缘关系,而骨龄测试则表明死者与黎小龙年纪相仿,所以应是他的同胞兄弟。”
    这起死刑犯人被替换的案件在楚原市公安和司法系统中掀起轩然大波。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楚原市乃至松江省,类似的案件也绝无仅有。死囚越狱的案子固然曾经发生过,但是这样死刑犯被人替换并被枪决,监狱方面丝毫没有察觉,简直是骇人听闻。
    这起案子有两个要件,一是死囚脱逃,一是无辜者枉死,而且是被执法机关击毙。
    更重要的是,黎小龙是一个罕见的凶顽之徒,武力过人,血债累累,他逃脱出狱后,不知又要作下怎样的惊天大案。
    南岭监狱里面人人自危。
    市委常委为此召开紧急会议。鉴于亚洲生物工程学会年会将于近期在楚原市召开,为维持社会的安全稳定,市委常委责令公安局,限期二十天内破案,并抓获在逃死刑犯黎小龙。此案的所有涉案人员,无论是谁,官阶多高,都要一查到底,决不姑息。
    市委政法委书记邱秋挂帅侦破此案,负责所有部门的协调配合。而具体查案的,仍是刑警支队代理主持日常工作的副支队长沈恕。
    沈恕又开始不眠不休的自虐式查案。
    关押黎小龙的死囚室内没有丝毫异样。顶棚、墙壁、塑木地板,纹丝未动。黎小龙的武功再高,也无法上天入地,隐形逃脱。
    而南岭监狱的建设设施和防守程序也是无懈可击。黎小龙如果要逃到监狱外,需要经过四道门。第一道是死囚室的铁门,使用的是六珠防钻锁头,经检查,锁头没有丝毫损毁。第二和第三道门需要刷卡才能开启,而且笫三道门除刷卡外尚需通过“鹰眼”系统,即把眼睛对在电子眼上以核实身份。最后一道门是监狱的大门,有武警看守。在这种层层设卡的情形下,黎小龙如果没有监狱内部人员接应,没有可能自行逃脱。
    此外,每一道门前均安装有摄像头。录像显示,黎小龙入狱后的一个多月内,监狱方面从未有过违规操作,也没有可疑人员进入或离开过监狱。
    南岭监狱的所有工作人员均被列为嫌疑对象。省司法局派来两名处长临时接管了南岭监狱的监狱长和政委职务。
    沈恕在立案的第一天反复翻看监狱的录像资料。这是一套完整的资料,中间没有任何缺失,每一个时间段,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出入的人员,都记录在录像里面。而公安局信息处的工作人员也作出鉴定,这份录像未曾动过手脚。
    难道黎小龙真的从空气里蒸发了?但是是那个替死鬼又是从哪里进来的呢?他又为什么要甘心情愿地替死呢?
    原监狱长钟爱民和原监狱政委宇文承都接受了讯问。但是两人也说不出所以然。负责看管死囚室的南岭监狱二大队队长任德化也表示,替换黎小龙的人的外表和死囚本人非常相似,而且他多日未刮胡子,形容憔悴,又一直垂着头,戴着手铐脚镣,从没有人近距离观察过他,送饭时也是隔着铁门把餐盒递进去。又有谁会想到他会在这样重重防守的南岭监狱里被无声无息地调包呢?
    事实上,几个监狱的主管都承受着巨大压力,而他们对黎小龙被调包的事实也将信将疑。
    沈恕在讯问钟爱民时问:“死囚被关进哪间监室是怎样分配的?”
    钟爱民说:“一般来说没有规律,南岭监狱一共有二十一间死囚室,设施都完全一样,所以犯人送进来后,找一间空监室关进去就可以了。”
    沈恕说:“死囚关进监室后,房间还会调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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