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需要解剖的。”李法医说,“除了开了胸以外,腹腔没必要解剖,脏器都拖在那里。颅部我们看了看,应该是被野兽咬碎了脑袋,脑组织都没了,也没有开颅的必要了。”
    “背部呢?”师父说,“也就背部软组织没有被破坏了。”
    “背部?”李法医摇了摇头,“这个,我们常规解剖术式没有背部解剖。再说了,背部也看不出来什么啊。”
    “你怎么知道看不出来?”师父说,“常规术式确实不开背部,但是这个尸体没有的检验了,为什么不做个背部解剖?说不准有发现呢?”
    李法医没说话,但是看得出来他的表情很不服气。
    “我们先看背部。”师父说完,一边用塑料布裹住已经没有软组织的腹腔,防止腹腔脏器再次拖拉出来。然后我们合力把尸体翻了个个呈俯卧位。
    后背因为高度腐败加之冷冻、化冻以后,显得湿漉漉的,腐败气泡随处可见。我们小心的切开背部皮肤,分离了斜方肌和背阔肌,突然发现尸体左侧肩胛到右侧肩胛有一道红杠很显然。
    师父仔细的看了看背部深层肌肉呈现出的这种出血变现,转头对背后的李法医说:“你不是肯定不会有发现吗?”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深层肌肉出血,说明死者生前背后有衬垫,前方有压力。挤压形成的。”
    “也同样也说明不了问题吧?”李法医说。
    “你们仔细看,这道出血痕迹非常的直,没有弯曲,没有颜色区别,说明衬垫物没有突起。”师父说,“这样的痕迹说明死者是背靠在一个有规则棱边的地方,前方受力,挤压而形成的。”
    “强奸?”李法医说。
    “为什么非要是强奸?”师父皱了皱眉头,说,“死者衣着完整,没有强奸的迹象和依据。在前方掐、扼、控制,不也是施压吗?”
    “可是死者没有窒息征象啊。”李法医说。
    “没有窒息征象说明死者不是被掐死,但是不能表示她没有被掐。”师父在纠正李法医犯得逻辑错误。
    李法医耸了耸肩膀,说:“好吧,就算是被掐了,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有规则棱边的物件,比如柜子、床、桌子。”师父接着说,“这都是室内才有的东西。如果在深山老林里,有的只是不规则的石头。说明死者遭受侵害是在室内,而不是尾随抢劫什么的,在室外。”
    我觉得师父的这个分析很重要,死者在室内被人侵害,依稀说明了死者和凶手有着某种关系。但是李法医却不以为然,他摇了摇头,表示对这样的分析并不感兴趣。
    背部解剖完,我们把尸体又翻转过来,用纱布擦掉尸体上粘附的血液。
    “死因没搞清楚?”师父一边说,一边用纱布擦掉颅骨缺口部位附近的骨膜。
    “没有,脏器都没有损伤,能看到的软组织也没有损伤。舌骨没有骨折,窒息征象也不明显。所以,我们没法推断死因。”李法医说,“不过,这个死因搞不清不是我们的问题,这样条件的尸体,查不出死因也有可能。”
    师父皱紧了眉头,显然他对李法医的狡辩很反感。他擦了一会骨膜,说:“为什么不能是颅脑损伤致死呢?”
    “头皮一点也不剩了,脑组织也没了,硬脑膜就剩下碎片,碎片我们也看了没有附着凝血块,我们没说不是颅脑损伤死亡,但是也没有依据是颅脑损伤死亡。”李法医说。
    “为什么没依据?”师父指着死者颅骨缺口处的骨折线说,“颅骨有这么大面积的粉碎性骨折的话,不能导致人的死亡吗?”
    “这个骨折线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李法医说,“我们认为是野兽咬开了她的颅骨。”
    “有的野兽是可能能咬开坚硬的人颅骨。”师父说,“但是,这个缺口中心点是在顶部。也就是说着力点在头顶部,头顶部的对应部位是颈子,你说,野兽怎么咬?通常看见的被咬裂的颅骨可以是野兽的上牙列在颅骨的一侧,如额部、枕部、颞部,下牙列在对应的另一侧,这样可以上下用力。但是如果一侧牙列在顶部,另一侧牙列该放在什么位置呢?怎么用力呢?”
    这个理论听起来很复杂,不容易表达清楚,所以师父用左手拳头当颅骨,右手当成野兽的嘴,比划着。
    看着李法医迷茫的表情,我知道他没听懂。
    师父接着指着颅骨缺口周围放射状的骨折线说:“另外,这一部分颅骨缺损,应该是粉碎性骨折以后头皮缺失,导致骨片的掉落遗失。这里的粉碎性骨折形态是放射性骨折。如果是上下用力的咬裂,怎么会是放射性骨折?放射性骨折通常见于钝物的直接打击,力向周围传导,才会造成放射性骨折。”
    这个理论李法医听懂了,表情显得很尴尬。听师父这么一说,我觉得他们推断头部的骨折是被野兽咬裂的理论很可笑。
    “锯开颅骨。”师父下了命令,我赶紧拿起电动开颅锯,避开颅骨的缺损,绕颅一周锯开可尸体的颅骨,把整个天灵盖拿了下来。
    师父用放大镜照着被锯开的颅骨断面,说:“这里是刚才锯的,骨小梁之间干净,白色。”接着师父又拿起有一个大缺口的天灵盖,用放大镜照着缺口周围的骨折断面说:“再看看这里的骨折线,有明显的生活反应。所以,这个顶部的缺口是生前被打击形成的骨折,头皮缺损后,碎骨片掉落。”
    “您说是颅脑损伤死亡?”李法医的语气已经开始充满崇敬。
    “应该没什么问题。”师父说完,李法医在旁边立即刷刷的在尸检笔录上写着。
    “尸体损坏、腐败的确实很厉害,我们节约点时间吧,你看看胸腔,我看看腹腔。”师父和我说。旁人看来是师父对接下来的尸检能发现什么线索不抱多少希望,我却认为是师父想考验一下我。因为我很清楚,既然有了凶手在死者前方对死者施压了,那么她的颈部或者胸腔脏器说不准就能有所发现。
    我点点头,拿掉遮盖胸腔的胸骨,在死者的胸腔内仔细的查看着。
    死者的胸腔脏器并没有任何损伤,位置整齐的排列在胸腔内。我抬头看了看师父,师父正着手在恶臭、凌乱的腹腔里整理腹腔脏器。简单看一眼就知道县局法医的第一次尸检显然并没有仔细的观察腹腔脏器,因为师父将位于尸体内侧的肠管翻出来的时候,还能看见肠管上粘着树叶。显然这是尸体在被拖出旱沟的时候,内脏拖出了体外而粘附的,第一次尸检并没有把脏器整理清楚、清洗干净。
    整体取出了死者的气管,发现死者的舌骨没有骨折,但是颈部中断的软组织却好像有一些出血。我仔细的分离开死者的甲状软骨,发现甲状软骨的上角明显的骨折了。
    “甲状软骨上角骨折。”我淡定的说出所见,李法医尴尬的记录。
    “是吧,凶手是一只手掐住了死者的颈部,将死者固定在一个有规则棱边的物体上,另一只手用钝器打击了死者的头部。”师父习惯性的开始了现场重建,“这个你们为什么没有发现?”
    “掐脖子又不是死因,没什么用吧?”李法医仍在嘟嘟囔囔的狡辩。
    “没用?”师父说,“一只手可以将一个成年人固定住,还能全凭一只手的掌力弄断死者的甲状软骨。说明什么?”师父说,“说明凶手相对于死者,力量悬殊,应该是青壮年男性,对吧?”
    李法医不吱声了。
    “另外,腹腔也有很重要的线索。”师父说,“看看剩下的这半个乳房,是右侧乳房的下一半,乳房的下面皮肤上这么明显的痕迹你们没看到?”
    我们一起凑过头去看,发现乳房下发的软组织有类似疤痕的东西。
    “是疤痕?”我惊喜的问。因为在尸体上发现疤痕、胎记之类的标志性痕迹,有利于下一步尸源的查找。
    “不是疤痕吧,不像。”李法医说,“肝脏什么的都被野兽啃食了,基本不剩了,也看不出右侧腹腔少了什么脏器、什么脏器做过手术啊?皮肤软组织腐败成这样,不能断定这颜色加深的痕迹就是疤痕,也可能是腐败程度不同造成的色差。”
    “那结合这个看呢?”师父微笑着举起了他右手拿着的止血钳。
    能从粘附有淤泥、杂草、树枝的肠管里找出这么个小玩意真是不容易。我们清楚的看到师父右手拿着的止血钳上夹着一小段打了结的黑色的缝线。
    我知道能找出一段缝线意味着什么,但这个前提是这段缝线真的和死者有必然的关系。
    “能确定这段缝线是尸体里的吗?”我说,“内脏都被啃食的很严重了,为什么恰巧留下了这么一小段缝线?”
    师父笑嘻嘻的说:“荒山野岭里,怎么会有这种专业的缝线?我肯定这是死者生前做过手术所留。至于为什么这么巧能被我们发现,我想,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吧。”
    “能看出是做过什么手术吗?”我追问道。
    师父用止血钳指了指尸体已经被野兽啃食殆尽的肝脏位置下面,说:“胆总管,打结的,应该是胆囊手术。”
    “不过,就算知道了她做过胆囊手术,也不好查吧?”李法医说,“虽然我们乡镇医院还不具备进行胆囊手术的条件,但是县医院每年也都有很多胆囊手术的病例,总不能把这么多年进行过胆囊手术的人都清理一遍吧?那要多少工作量?”
    “我们可以进一步缩小范围。”看得出来师父很烦李法医,“即便我们不能缩小范围,也得查!人命关天,多些工作量算什么?”
    师父在批评李法医没有具备一名合格法医的思想素质,但是我却对另外的问题更感兴趣,我接着师父的话问道:“怎么缩小范围?”
    师父又恢复了他高兴而且神秘的表情,说:“三点。第一,胆囊病发病年龄多是40岁左右,而通过耻骨联合,我们已经推断清楚死者的年龄是27岁左右,这么年轻的女子进行胆囊手术,可能会给主刀医生留下印象。”
    我看见李法医在摇头,虽然对他的态度很反感,但是我在这个问题上也觉得师父的这种推断有点草率,可能起不到什么效果。
    “第二。”师父见我们并不服气,接着说,“我们看到的这种缝线,是医院外科手术专用的可吸收缝线,这种缝线可以在手术后一个月内被机体逐渐吸收。也就是说,手术做完后一个多月,在死者体内的缝线应该就被吸收掉了,看不见了,但是我们现在看见的是一根完整的缝线,虽然已经有明显的被吸收的现象,但是依旧说明死者手术离她的死在一个月之内,加上我们推测死者有被藏尸的过程,这个过程也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所以,我们只要查一下案发前三个月之内进行胆囊手术的患者,可能就查清了尸源。”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立即充满了自信。
    “可是,能确定这个死者就是我们县的吗?”李法医问。
    “这个问题很重要,但是我之前已经推断过,死者是山区的。附近的几个山区县的县医院都要调查。”师父说。
    “我们有五个县都在山区。”李法医说,“五个县,三个月的时间,胆囊手术有多少啊!”
    “不需要每个开过胆囊的人都要查。”师父说,“这就是我说的第三,我们可以注意到死者乳房下侧的类似疤痕的东西,结合我们找到的缝线,基本可以断定这就是进行胆囊手术遗留下的疤痕。”
    我们茫然的点点头,不知道师父说的这个第三能有什么突破。
    师父说:“胆囊手术的切口能切到这里吗?”
    “你是说,医疗事故?切口切错了?”李法医恍然大悟一般的说道。
    师父摇了摇头,我也摇了摇头,对李法医的逻辑推理能力表示不屑。
    “县医院开胆囊,还能开错位置?”师父说。
    “我觉得应该是胆囊异位。”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非常好。”师父见我说出了正确答案,显得十分高兴,“很多人存在胆囊异位的现象,这在术前检查不一定能明确。手术中,如果发现胆囊异位,只有扩大手术创口才行。结合我们现在看到的胆管的位置,基本可以断定,死者的胆囊位置比正常人要高一些,所以手术中延长了手术创口。”
    “所以,我们只需要在山区的几个县的县医院查找案发前三个月以内进行胆囊手术、存在胆囊异位的27岁女性就可以了,我想,应该很快就能查到。”我抢在师父的前面,把之前发现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师父看着我,赞许的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我和师父信心十足、雄赳赳气昂昂的向专案组会议室走去。
    在没有我们提供支持的情况下,调查情况肯定是遇见了困难。因为有总队长的压阵指挥,派出去的侦查员不敢懈怠,所以我们到达会议室的时候,大部分侦查员还没有从侦查岗位上撤回来。
    “6点开会,现在估计侦查员们都在吃饭。”总队长说,“怎么样,有发现没有?”
    师父笑着点了点头,说:“有发现。等侦查员都到了,我们再详细说。”
    已经到会议室的同志们都在埋头翻看着卷宗和调查笔记,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师父一个人坐在会议室的角落,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慢慢的翻看着第一现场的照片。突然,师父说:“秦,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跑过去一看,师父正在把其中的一张现场照片逐渐放大。照片是白雪皑皑的山地,看似一片雪白,什么也没有。
    “雪。”我这算是调侃着回答师父的问题。
    师父瞪了我一眼,说:“雪地里隐约的痕迹,仔细看。”
    我又探头盯着电脑显示屏仔细的看着,别说,这么一放大、一仔细看,还真看出了东西。
    照片里的雪地上,仿佛断断续续的条状的凹陷,凹陷的底面凹凸不平。
    “这。。。这是什么?”我脑子迅速的转着,“难不成是车轮印?”
    “对!”师父见我的意见和他一致,立即来了兴趣,“我也觉得是车轮印。车轮压在雪地上,留下痕迹,然后经过大雪的覆盖,基本看不清楚了。但是肉眼看不清楚,不代表放大的照片里就看不清楚!”
    我很高兴,点头说道:“这就充分说明了基层所队配备高质量的单反相机的好处。”
    师父对我的发散思维并没有理睬,他接着说:“你仔细看,所有的车轮印,都是有两条平行的。如果是一去一回,很难这么平行,所以。。。”
    “所以是板车!”我抢着说道。师父说:“对,是用板车运尸的!”
    总队长听说我们看看照片就又发现了一个线索,也走过来凑热闹:“板车运尸,对案件侦破有没有什么帮助?”
    “说明犯罪分子的家里有板车。”我说。
    全场沉默。这个推断貌似并不能对案件有什么帮助,因为这里一半的住户家中都有板车。
    师父笑了笑,说:“别急,可能目前看来对案件侦破没有帮助,但是说不准就有不时之需,或者可能有意外发现。”
    很快,专案组的人基本到齐了,总队长急匆匆的要求师父赶紧开始介绍我们的尸检发现。
    师父喝了口水,不紧不慢的说:“通过尸体检验,我们首先明确了死因,是颅脑重度损伤导致的死亡。同时我们也推断,凶手是掐扼死者颈部,把死者固定在家具的边缘,然后用钝器打击头部,导致死者死亡。死者死亡后,凶手又将尸体放在家中的院落等场所隐藏。因为一个多月前尸体开始腐败发臭,凶手无法再进行隐藏,于是在一个雪夜,用板车把尸体运送到坟地草率掩埋。雪停后,山里的野兽把尸体当成了食物。”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师父曾说过,要把藏尸的过程和这个死者的死因结合起来看,不知道现在明确了死因,明确了藏尸过程,又能有什么推断呢?
    师父果然开始说到了这个问题:“死者既然是被钝器打击头部,头部粉碎性骨折,她的头皮必然有挫裂创。在头部有挫裂创的基础上藏尸。。。”
    “藏尸地点应该有死者的血迹!”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突然把师父即将要说出来的话给抢着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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