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夫人也是同样的问了几句,然后一起走了。
    高进忠得了消息,到里面回话,“穆侧妃和苗夫人在院子门口问了问,走了。”
    萧铎闻言勾了勾嘴角,讥讽一笑,“她们不急着过来看本王了?”
    高进忠低头不好回答。
    萧铎冷笑道:“挺好的,一场时疫就让人心悉数尽显。”
    苗氏和小穆氏,平时都是一副谦卑柔顺的姬妾模样。前者千伶百俐、八面玲珑,后者温顺恭良、贞静贤淑,但都是体贴自己,却又从来不跟阿鸾争宠,啧啧……,装的多好啊。
    到了关键时候,她们就各自缩了回去装乌龟了。
    哦,只怕还在盼着自己活下来,然后阿鸾一命呜呼。到时候,就可以到自己面前狠狠哭诉,“妾身等人日夜担心王爷,想来看望王爷,王妃娘娘说怕传染了时疫病气,不让随便看望,幸亏王爷福大命大没有事,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要是阿鸾一死,只管把过错都往她身上一推就是了。
    对了,穆之微应该比苗夫人更盼着阿鸾死,阿鸾死了,她这个侧妃,不就有望被扶正做继妃吗?呵呵,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啊。
    萧铎本来是一时激愤之怒,却不料,所想成了真。
    ******
    在端亲王府里一片乌云笼罩的时候,成亲王府却是兴高采烈。
    之前成亲王萧湛才抚平了江南水患回来,被皇帝夸奖赏赐,眼下又在时疫中大显身手,帮着调度,各处设立粥棚和医疗点等等,赢得一片赞誉之声。
    对比被废断头的废太子萧瑛,郁郁不得志的肃郡王和安郡王,还有如今卧病不起感染时疫的萧铎,----萧湛就好像众人陨落失色时,冉冉升起的一颗明亮新星,别人越是暗淡,他就越发璀璨光芒万丈。
    于是那片赞誉之声,赞着,赞着,就开始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朝堂里,渐渐有了用力萧湛为太子的流言。
    什么“成亲王礼贤下士、平和近人,是难得一见的贤王”,又什么“成亲王少年英才非凡,能力出众,堪为皇子们的表率”,还有诸如“朝局动荡不稳,正宜立储以安定民心”,甚至还有“皇上病痛烦恼,不防立储君监国用以分忧”。
    这里面,有秦家太后一党的推波助澜,更有人浑水摸鱼,把流言给故意推偏了。
    话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闭上眼睛,足足有半晌都没有说话,但是心口却是剧烈的起伏不定,明显已经震怒非常!可是上朝以后,却仍然不动声色,静静看着下面的臣子和皇子们,一个个都是居心叵测之徒!
    而萧铎,正在安安静静的躺在梧竹幽居养病。
    “王爷还是不见好吗?”穆之微问道。
    乳母回道:“是啊,愁人呢。”
    穆之微的确有点犯愁,不过却也不是天塌下来的那种。
    假如王爷活着,凤氏倒霉不济死了,那么自己就有可能被扶正做继妃;假如王爷和凤氏一起死了,那么自己再也不用跟人争宠,没孩子有何关系,凤氏和堂姐穆氏留下的孩子,都得自己这个侧妃来照顾抚养,那还不是想养成什么样儿,就养成什么样儿!
    昊哥儿做为世子,将来继承王位也得敬着尊着自己这个养母,否则就是不孝。
    唯一担心的可能是,王爷死了,凤氏却没有死。
    不过那也能过,反正王爷根本就不打算给自己宠爱,就算再过几年,他和凤氏都宽容自己,自己也人老珠黄了。要是王爷死了,凤氏活着,至少不用再被凤氏忌讳,只要好好敬着主母,总会让自己平平安安活到老的。
    穆之微想起那日过去送靴子,被羞辱、被嘲讽,不由一声嗤笑。
    ----自己争不过,就让这场时疫替自己去争罢。
    不过这三种可能都有益处,但她很快又想到另外一种,万一……,时疫过去,王爷和凤氏都平安无事呢?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不是和从前一样么。
    穆之微想清楚了里面关窍,浑身轻松,怡然自得修剪起花花草草来。
    “侧妃,正院那边有人来了。”
    穆之微放下剪刀,“什么人?”
    丫头回道:“说是左谷蠡王特意让人回了一趟霍连,快马加急,带了两份治疗时疫的特效药回来,等下煎给王爷和王妃喝,就可望痊愈了。”
    “还有这样的……”穆之微语气有点急促,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望,继而缓了缓语速,“……好事。”她恢复了平静,“这是好事啊。”
    这个消息对于王爷和凤氏来说,的确是好消息,对自己却是一个沉闷的消息。
    若是王爷和凤氏都好转了,自己既扶正不了成为继妃,也没有可能抚养凤氏的孩子,还是无子无宠,一切如前没有任何改变。
    电光火石之间,福至心灵,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计策。
    穆之微没有犹豫,当即朝乳母低声吩咐了几句,出门往荷风四面赶去。
    院子里,传来托娅清脆的声音,“我们草原上隔几年就会有瘟疫,见多了,死得人也多了,慢慢就找出一些有用的药来。”她的声音很有信心,“表姐,等下你和表姐夫喝了药,一定会好转的。”
    凤鸾的声音很小,像是从屋子里面隔着窗传出来的,“多谢你们费心。”
    姜妈妈在忙着招呼丫头们,“分两碗倒好,一碗端进去给王妃,一碗送去梧竹幽居给王爷,赶紧的,都别磨蹭!”
    很快,两碗乌黑的药汁给熬好了。
    “别急。”托娅从哥哥手里,小心翼翼取过一个密封竹筒,打开道:“别的药材还好说,月精石却是十分难得,好不容易才找来这点子够两人份呢。”她将那莹白色的药粉,左右分分,很小心,生怕分得不均匀了。
    众人都在忙着看小茶几上面的药碗,谁都没有注意,穆之微什么走过来的。
    “好了。”托娅捧着药碗,想要递给提着盒子的小丫头,“给你。”结果一起身,手肘就碰到了人,“啪嗒”一声,失手将药碗打碎在地!
    “天哪!”姜妈妈一声惊呼。
    托娅也愣住了,转头一看,“你是谁?”继而恼怒起来,“好好的,你干嘛站在我的身后?你、你……”她气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药没有了。”
    穆之微一脸惊慌之色,“我只是想看看,看看要……,不妨你突然站起来。”咬了咬嘴唇,当即跪了下去,做些无用功去拣那些碎片,“怎么办?这药要怎么办?”除了抹了一手药汁,什么用都没有。
    在场众人都被这个意外给惊呆了,半晌了,才纷纷回过神。
    阿日斯兰皱眉道:“少了月精石,便是把剩下的药材再熬一遍,再弄一碗,药效也不太好了。”
    姜妈妈急急问道:“那多吃一些呢?”
    “不是太好。”阿日斯兰一脸愠怒之色。看了看穆之微,不知道这个女子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也不知道她是谁,只是眼下顾不上训斥她,朝姜妈妈解释道:“这些药草全靠月精石发挥药效,本身很难散开,便是吃了也是见效甚微。只能先吃着,我再让人回霍连去找,尽量多找一点来。”
    姜妈妈急得跺脚,“现在不是多少的问题,是时间的问题,这一来一回得多长时间啊。”晦气的话她不敢说,等那么长时间,谁知道得了时疫的人熬不熬?下一瞬,她很快想到另外一个问题,“现在就剩下一碗药了。”
    ----是给王爷喝?还是给王妃喝?
    凤鸾一直在里面窗台边,看着外面。毕竟得知有特效药,怎么可能不激动?当时看着穆之微走过来,本能的就觉得不舒服,刚去门外吩咐了红缨,结果红缨刚刚走到台阶上,那边药碗就打碎了。
    听托娅的话,穆之微应该没有推她,但是却靠得很近,所以穆之微只是“不小心靠近了一些”,让托娅失手打了药碗。
    呵呵,果然难缠啊。
    她要自己做一个艰难的选择题。
    选择自己喝了药,就是背弃萧铎于不顾,不论情感还是道义上都站不住脚;选择让萧铎喝药,自己又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一个月时间,就有可能面临死亡。
    穆之微让死亡之神来威胁自己,她……,等着自己出错。
    ----然后永世不得翻身。
    ☆、第199章 生死
    “姜妈妈。”凤鸾在里面喊道:“快把另外一碗药给王爷送过去,小心点,别再出岔子了。”
    一串脚步声响起,门外似乎来了不少的人。
    姜妈妈急道:“王妃娘娘,药可只有一碗了啊。”底下的话不敢说,让王爷喝了,那她呢?就这么干坐着等死吗?那可是自己从奶娃娃一直抱大的小姐啊,难道要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想一想,都是揪心的痛。
    “妈妈糊涂!”凤鸾当即喝斥道:“只有一碗药就更应该端给王爷喝!难道妈妈要我做那不忠不义之人,罔顾王爷和我的夫妻情分吗?难道妈妈要让昊哥儿和婥姐儿没有父亲吗?难道要让王府没有主人吗?快去!”
    穆之微真是毒辣,因为……,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喝那碗药。
    作为妻子,不管丈夫的死活,用丈夫的死换了自己的活命,这还站得住脚吗?皇室又岂能容忍谋害皇子的王妃?自己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侥幸不被处死,也是名声尽毁,而且还会连累昊哥儿和婥姐儿,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不论自己与萧铎的感情如何,便是不为他,为了自己和儿女,也不能喝那碗药。
    而自己……,到底舍不舍得他死都不重要了。
    穆之微布置了一个左右全是死门的路,自己只能抉择,哪一种死法更体面一些,而没有逃生的可能!因而长长的叹了口气,便道:“你们还不去给王爷送药吗?迟一刻,我就立即碰死在墙上!”
    再拖下去,整个荷风四面的人都有了罪过。
    “我去。”王诩比谁都要更加冷静,当即端了药,装进食盒里,用最快的速度飞奔梧竹幽居而去,却不肯就这么交给高进忠,“求王爷出来见一面。”
    高进忠为难道:“王爷染了时疫,不便出来。”
    “那我进去说。”王诩道。
    高进忠目光惊讶,劝阻道:“时疫是会传染人的。”看不明白,这王诩到底在想些什么,送药就送药,自找“死路”做什么?犹豫了下,对里面大声喊道:“王爷,王公公有急事求见。”
    门后一阵动静,片刻后,萧铎的声音响起,“何事?”
    王诩回道:“左谷蠡王让人快马加鞭,从霍连带了两份特效药回来,然后被穆侧妃的丫头打翻了一碗,剩下一碗,王妃让给王爷送过来。”
    ----穆之微不是要算计她吗?一样休想脱身!
    “奴才告退。”王诩说完,放下食盒转身就走。
    屋子内外都静默了片刻,气氛凝重。
    高进忠把食盒提了进去,小心翼翼放下,打开了,从里面捧出一碗热腾腾的乌黑药汁,抬头迟疑道:“王爷,这……,王妃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萧铎一下子坐在椅子里,目光复杂,轻声自语喃喃,“我真是……”看着那微微荡起涟漪的药碗,乌黑的汤药倒映出她愤怒的面容,泪光莹然的面容,照出自己心里的猜疑和冷情,……对不起她!
    而此时,王诩已经赶回了荷风四面。
    姜妈妈等人还在急得团团转,又重新让人熬了药,但是却没有让药草发挥特效的月精石粉末了。姜妈妈迟疑不定的看着药碗,“这……”连声叹气,“有总比没有好,还是给王妃送去罢。”
    “我去。”王诩还是平静的语调,他端了碗,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把东西都放在门口等凤鸾拿,而是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
    凤鸾目光惊讶,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怎么进来了?”下一瞬,又着急道:“放下药碗快出去,别过了时疫的病气。”
    王诩关上门,将药碗平平在她的面前,淡淡道:“王妃喝药罢。”
    “我让你出去。”凤鸾本能的往后缩,想避开他,“比离我太近,会传染……”
    “要过病气,就过罢。”王诩上前一步,忽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你看,这样多半已经传染了,我出去不出去都一样。”
    凤鸾目光清亮的看着他,要挣脱,却挣不脱那双看着修长的手,不由失色道:“你疯了?这是在做什么?”
    “你还记得吗?那一次……”王诩静静凝视着她,细细说道:“那一次我们两个仓皇逃命,在船上,你用身体替我挡了一箭。那时候我以为你会死去,便发过誓,如果你活着就好好送你回去,让你和丈夫孩子团聚,如果你死去……”
    他微笑,“我愿和你一起死去。”
    凤鸾看着他缓缓蹲身下去,在自己面前,仰面看向自己,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面闪烁着的,……是情意。在这一刻,他把心意毫无遮拦的捧了出来,宛若水晶一般透明干净,要献给自己,和自己一起从容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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