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看起来北地好像是从幽州掉下来的一块一样。”
    容山先生仔细看着,更加沉默不语。
    敖饼也不禁连连点头,接茬道:“就是说嘛,我家老龙爹以前也总是说,妖族那边那几个妖祖虽然有点本事,但是也不至于能劈山填海,都是世人误传。”
    容山先生虚心求教道:“东海龙王是如何评价妖祖的实力?”
    敖饼脸一红,虚荣心泛起:“他说妖祖实力虽强,但是当年的四海龙王联手,也能揍得它们满地找牙。”
    “若是以当今四海龙王的实力衡量呢?”
    敖饼摸了摸鼻子:“我那老龙爹老了,西海叔叔又常年病怏怏,咳,您懂得。要说妖祖们具体实力,那还得问苍猿啊。”
    苍猿也站在众人身后看地图,发现大家都在回头看它,眨了眨眼睛:“妖族不记载历史,寿命也不如龙族漫长,我们只知道妖祖很强,但是若真能劈开大陆,我们的种族能活下来可真是奇迹。”
    容山先生不禁陷入沉思,学子们也不敢打扰他,直到天色擦黑,他才清醒过来,背过身在黑板上写上一行字:妖祖劈大陆。然后在上面画了个大叉,而后在后边写上:西凜大陆漂移。
    “这是一个崭新的方向,只待我们进一步求证,我们以后一起搜集关于西凜大陆漂移的证据。只是若是这能得以证实,我们都不知道西凜妖族会不会再漂移回来。他们一旦归来,于东赤将是灭顶之灾。”
    周围气氛顿时一冷。
    容山先生示意书童:“将舆图重新挂回大堂,大家以后看到这舆图的时候,理当时刻警惕。”
    “是,夫子。”
    他看着弟子们乖巧的俯首作礼,畅快地笑了笑:“我原以为你们是我教过最差的学生,却原来是我的方法不对。走吧,今天的晚饭我请,夫子在食堂点餐不受限制。”
    欢呼声顿时此起彼伏起来。
    “夫子万岁!”
    “夫子我爱你啊!”
    “夫子您看我不吃穷季沁那个王八蛋!”
    “敖饼你再嘚瑟喊你姐来揍你啊!规矩是山长订的为什么又是我背锅!”
    “略略略。”
    ·
    第二天的儒经课,虽然已经竭力地用美食激励自己,但是众人还是忍不住打盹儿,覃竹异掩住书卷,沉默片刻,询问弟子们:“昨天询问你们’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意思。今天可有人能够解释?”
    孙宝儿忐忑不安地站了起来:“这句话的意思是:对于百姓,只能使他们按照我们的意思去做,不能使他们懂得为什么这样做。”
    覃竹异满意地点点头,微笑地夸奖他。而后看向在窗边撑着下巴打盹儿的楚红珠:“红珠觉得呢?宝儿是不是回答得非常好?”
    孙宝儿脸色瞬间惨白下去,心中暗暗抱怨:先生问谁不好,非得要问楚红珠,楚红珠能说他一句好话才怪啊!
    楚红珠果然嫌弃地看他一眼,然后撇撇嘴:“不好。”
    “为什么这样说?”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听着不对劲。”
    覃竹异失望地摇摇头,“说不出理由,乱加诋毁同窗。这可不是小幽水所为。宝儿很棒,以后也要多加温书。”
    楚红珠低下头,暗暗咬牙。
    覃竹异又提问起苍猿今日的作业。
    “我不会,写不出来……”
    见苍猿巨大的脑袋都要羞疚的埋进脑袋里,他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肩膀:“没关系。你只是记得慢了一些,不必妄自菲薄。老夫能不能冒昧问一句,你小的时候,你父亲是怎么教你识字的?”
    苍猿道:“那时候我爹用朱砂把字写在我手掌心,让我隔一会儿拿出手来看看,慢慢就记住了。”
    “哈哈哈哈你个笨蛋,本侯看书一遍就能全部记住。”敖饼在旁边取笑道。
    覃竹异看他一眼,“敖饼?”
    “夫子我在。”
    “你和苍猿同住一个房间,以后就由你负责将我所讲的东西早晚各给苍猿重复一遍,督促他按时完成作业,若是他再有哪次作业交不上来,为师不罚他,而是打你的手心。可记住了?”
    “凭什么啊!”敖饼当然不服。
    “凭你身为同窗却只懂嘲笑,不懂互助。”覃竹异道,他扭头看向季家姐弟,“还有你们两个,季二,你姐姐作业再写的像是雪泥鸿爪,便是你替她受罚,记住了?”
    季二无奈地看了姐姐一眼:“我记住了夫子。”
    季沁顿时有气无力。
    ·
    凤岐书院第一个旬日休假前,整个书院里气氛陡然转变,书院门口是轮流清扫落叶的学子,平日里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纨绔,此刻握着扫帚,也是像模像样。
    书院内藏书阁,几人正在跻坐着写各科作业,偶尔低声相互讨论。
    “红珠啊,一会儿写完作业,我们去骑马玩吧,敖夫子上次允许我们在后山骑一个时辰呢!”
    “不去。我要背论语。”
    “哟怎么了你,转性了啊?”
    “覃夫子在课上夸奖孙宝儿,我不服气,我非得找到他的错处不可,不就是一本论语吗?!不信我学不会了!”
    “哈哈哈哈好好你慢慢学,我们去骑马了!”
    青葱的草地上,敖饼正挂在树上盯着苍猿写作业,时不时纠正他的错误,或者是重复夫子们在课堂上讲过的内容,虽然总是一副抓狂的样子,但是却不会撂挑子。偶尔遇到自己也回答不出来的问题,立刻用爪子抓住书,在半空中四下游动寻找可以请教的同窗。
    后院的菜园里,拿着水瓢担着水桶的贵族子弟正在跟着贫家学子学习如何浇水。
    “好辛苦,明天谁再嫌弃青菜难吃,我一定揍他。”姜瀛说道。
    “就是,我们这么辛苦种出来的青菜,谁再扔到泔水桶里,看我不按着他的脖子让他吃下去!”
    “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有人诵读起论语。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大家立刻接着背了下去。而后对视一眼,朗声大笑起来。
    李谭然附手站在高处的观景亭上,看着这副景象,笑着看向身旁的姬念夫人、覃竹异、容山:“三位前辈只用一旬的功夫,便令整个书院氛围陡然转变,着实令我敬佩。”
    覃竹异捏了捏胡子:“吾等只是一群除了教书一无是处的老家伙而已。”他反问道,“我知道这群熊孩子肯定是不敢在姬念夫人的课上捣蛋,但是听闻他们在谭然妹子课堂上也格外好学,这令我们好生好奇啊。”
    李谭然无奈一笑:“一开始也捣蛋的,后来我答应下来,待到今年年终测试,第一名和进步最快的一名,我会分别送他们一幅画。不知怎么的,这句话被很多孩子们的父母知道了,日日写信来鞭策孩子努力学习。”
    “谭然妹子的画,我也想要一幅,就是我没有孩子,否则也将他送到你的课堂上去。”
    “姬念夫人说笑了。若是不嫌弃,改日还有请您题字。”
    “只怕这奖励对于令爱没什么激励作用吧?”覃竹异想起季沁,好奇问道。季沁也是个令他们头疼的刺头,干什么都一副惫懒的样子,也只有他用季二威胁她,她今日才愿意开始练字。
    李谭然想起女儿,轻笑出声:“对她也有用的。”
    清风袭来,远方树林由远及近地掀起绿浪,沉闷的钟磬声一声声传来,凤岐书院迎来第一个旬日休息。
    ·
    晋王府。
    姬珩身着青色宽松外袍,半散着头发,跻坐在门窗敞开的书案边,正在帮季沁习字,看她认真的样子,他伏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季沁险些跳起来:“心肝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姬珩头也不抬,将她继续按在自己的怀里,握住她的手:“手掌竖起来,手指压住毛笔,握笔姿势都是错的,怪不得写出来的字也是鸡爪印。”
    “覃夫子明明说是雪泥鸿爪。”
    “也是。”他无奈道,“鸡爪印都比你的字整齐。”
    “行行行,鸡爪印就鸡爪印。你刚刚是在说什么?你要我从我娘那里拿到第一名?我娘她教墨经的啊,我根本不懂她天天上课讲的都是什么鬼玩意!”因为被他抱在怀里,季沁没法扭头,只能左右乱扭地吸引他的注意力。
    姬珩捏了下她腰间软肉,声音低了下来:“你不要乱动。”
    季沁察觉到异样,身体顿时僵住,感觉到他把头埋在自己颈间,灼热的呼吸打在她衣襟上,她后颈寒毛竖起,整个人都一动不动。片刻,姬珩才压抑下自己,侧头了咬一下她粉红的脸颊,继续捏着她的手抄写春秋。
    “你娘说年末会送给墨经考试第一名的一幅画,我想要。”
    季沁哭丧着脸:“那我买她的画给你好不好?”
    姬珩敛眉看她,用左手扣住她的手掌:“季沁,你是不是又想往我脸上砸钱?”
    他语气分明平静,但是季沁却明显僵住了,经过上次痼疾复发,她想起了一些她忘记的东西,她记起她当初追他的时候,因为脸上总像是写着“人傻钱多”四个字,没少被他故意回避,连见一面都艰难极了。
    “别乱想,哪有那种事。”季沁连忙否认,艰难地应了下来,“我回去就补习墨经。”
    姬珩垂下浅色眸子,看着她苦恼的小模样,心中软成一片:“我明天去晋州一趟。”
    “嗯。”季沁烦闷地甩甩手,似乎巴不得他快些走。
    “你今天多留一会儿。”
    “……嗯。”
    第29章 书院(七)
    春官长觉得太不对劲了。
    女儿自从从凤岐书院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埋在了书房里,书本翻得哗啦啦地响,她以前的同伴喊她出去玩,她犹豫了会儿,居然拒绝了,偶尔出去一趟,竟然带着几本厚书去太学,请教太学生们论语。
    春官长和夫人在女儿书房门口大眼瞪小眼愣了好久,谁都不敢先进去打扰,好半响,楚红珠竟然自己出来,看见爹娘一脸忐忑的守在门口,顿时脸色微红,将手中东西背在身后,小声问道:“爹娘,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
    “珠珠怎么了?”夫人连忙问道。
    “你先让爹答应我,不能笑话我。”
    春官长此刻也有些着急:“爹绝对不笑话你,我的乖女儿啊,你要是不想去书院,咱们就不去了,你不能这么吓唬爹啊。”
    “谁说我不想去书院的!”
    “哎?”
    楚红珠从背后拿出几页书稿,往他怀里一塞:“你帮我改一改,反正说好了,不许笑话我!”
    看着急忙跑走的女儿,春官长更是一头雾水,夫人从他怀里拿出一页书稿,一字一句地念道:“泰伯第八民可考。”
    看着女儿稚嫩却竭力写得工整的笔迹,春官长心头蓦地一阵热流涌动,简直想老泪纵横,他都记不起来叛逆任性的女儿上次认真地读书写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仿佛回到了女儿四五岁的时候,坐在他怀里横撇竖捺地描字帖,时不时抬起小脸冲他甜甜一笑。
    他又往下看了几行,虽然行文生涩,白话痕迹明显,但是他却越发佩服孩子的奇思妙想。
    “子曰: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故窃以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译‘可’为‘可以’有失偏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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