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觉得自己是恨沈月卿的,六年前得知沈月卿为帮李慕珩从季岩东那里拿一笔钱,用自己做筹码导演一场绑架案开始,他就开始憎恶沈月卿。而后绑架现场,绑匪突然改变主意要杀人灭口,沈月卿选择独自逃跑时,江言就恨极了沈月卿。
    他恨,恨沈月卿既然有了一对值得她骄傲的双胞胎儿子,为什么还要生下自己,让自己一生下来就活在沈月卿的比较当中。
    六年时间,他的恨意已经膨胀到可以亲手毁了李慕珩,可以逼疯沈月卿的地步,但看到沈月卿逐渐下滑的身躯,江言还是抬手将沈月卿抱住,掌心触碰到一股粘稠的湿意,他身体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抖的心都在抽痛。
    “小言……别恨慕珩,六年前,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沈月卿的脸贴在江言心口,身体瘫软着,声音断断续续,很微弱,“我这一生,犯得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二十几年前……跟慕珩的爸爸离婚,如果我没有跟他离婚……也许……也许就不会有北亚……李家就不会……遭逢那些不幸……承佑和永卓就不会死。”
    江言掌心捂着沈月卿受伤的地方,枪击声震耳欲聋,他却只能听得见沈月卿气若游丝的声音,“别说了。”
    沈月卿的脸上有水滴落下,她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江言脸上挂着的泪珠,忽而笑了起来,“七年前,我失去了承佑和他爸爸,六年前我失去了你……三年前,你爸爸也死了……”
    江言怒吼出声,“我让你别说了。”用力捂住沈月卿后背的伤口,温热的血液仍是是指缝中渗透出来,他瞪着猩红的眼低声吼道:“别以为说这些我就会可怜你,我绝对不会!绝不!”
    沈月卿脸上浮起一抹惨白的笑意,抬手想要再摸摸江言的脸颊,只是身体已经没力气了,涣散的目光移向李慕珩痴痴的望着。
    过去种种在这一刻全部涌上脑海,冲荡着她的神经,心跳也逐渐变的困难,每一口呼吸都能扯动后背的伤口,“小言,三年前你爸爸问我,你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我当时不承认,现在,我想跟你说……你的亲生父亲……”
    沈月卿努力的想要看清李慕珩,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在失去意识前,“李永卓”三个字带走了她最后一口呼吸。
    江言虚睁着眼,双手用力圈紧沈月卿瘦小的身体,眼睑猛烈的颤抖着,朝天嘶声大吼:“沈月卿,你不许死,你欠我的还没还清,你不许死!不许死听见没!你有什么资格死!”
    失控的怒吼没入李慕珩耳际,令他动作不由得一顿,他的时间像静止了,胸腔下的心猛烈收缩着,仿佛要阻断心脏供血的能力,耳边除了呜呜狂吹的风以外再没有任何杂音。慢慢回头看向江言,陆临舟和江言还安全的躲在车后面,沈月卿双手耷拉在两边,身体趴在江言身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死了?
    应该不会吧……
    李慕珩觉得沈月卿只是暂时晕倒了而已。
    突然,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左胸口上一寸的位置刺入进来,像飞鸟掠过长空般悄声无息,锐器深深的没入体内,在肉体最脆弱的地方扎根。
    许是穿的太少,山顶又冷的厉害,身体被冻的已经失去了知觉,他麻木地站着,呼吸凝滞了一会儿,随后用右手摸了摸锐器刺入的地方,湿黏的液体沾在手上。
    摊开手掌放在眼前,苍白的手在满目枯黄的视野里显得格外刺目,掌心横亘着那一道凸起的疤痕被血液染成艳丽的红……
    4天后——
    12月23日是沈月卿的葬礼,到场的人并不多。
    绵绵细雨连下了三天,天空阴云密布,稀薄的雾气笼罩着大地,为整个墓园添上几分压抑悲凉的气氛。
    身穿黑色长款风衣的江越将手中的白菊放在墓前,复又站起身,对着墓碑上沈月卿的照片四十五度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停顿了三秒,江越才站直身,回头看了轮椅上的江言,不善于宽慰人的他出言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江言双手平放在大腿上,表情肃穆沉寂,就连眼神也是空洞飘远的,像一尊石像。
    陆临舟和蓝洛互相对望了一眼,默然无语。
    江言突然自己转动轮椅往台阶去,陆临舟忙招来两个保镖抬江言下去,随后与江越道了个别,陆临舟随即跟了上去。
    看着江言一行人的背影,江越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惆怅之意。从得知老板是江言那一刻开始,沈月卿的死就在他预料之中,本以为沈月卿死了江言该是如愿以偿,却怎么也想不到,沈月卿突然去世反倒让江言陷入极度悲痛的情绪里。
    江越或许能理解江言的心情,就像作为帮手将江灏从市长的位置上拉下来,再把江灏送入监狱一样。心里积压多年的恨是得到解脱了,可取而代之的又是漫无边际的挣扎和悔意。
    说是恨入骨髓,但也抵不过血浓于水……
    深吁了口气,江越拢紧了身上的风衣外套往下走去,忽而想起李承佑也是葬在这片墓园,心中忽然升起想要去看看李承佑的念头,但想想又觉得已无必要。
    他离开墓园开车到南城看守所,看守所的人知道是他,忙吩咐下面的人把他要见的犯人单独带到一个房间里去。他半身倚着窗台,沉郁的目光落在看守所外面的草坪上,已经枯掉的草坪看上去很苍凉。细长的手指夹着燃了一半的香烟,不时地深吸一口,再将烟雾缓缓吐出,窗台上放了一个烟灰缸以便他弹烟灰。
    木制房门被打开,两名警官把一个手脚戴着镣铐的女人推进来,随后又把门关上。
    房间本就狭窄,两个人在里面就更显得拥挤,气氛也变得压抑。江越没有回头,将烟蒂在烟灰缸里掐灭,伸手推开窗口,一股冷风迫不及待地窜进屋里。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江越又望了一眼天空,再才转过身面向进来的女人,“如果在里面觉得冷,就跟他们说,他们会给你方便。”
    江容清面无表情地看着江越,呆滞的眼神里涌动着浓浓的恨意,“何必在这里假惺惺。”
    “你可以不用这么仇视我。”毕竟他以后还能给她很多帮助。
    “难道我不该仇视你?”江容清冷笑,褪去昂贵的衣服和精致的妆容,昔日高雅尊贵的市长千金如今沦为阶下囚,说话也不再如以前那样自信骄傲,“江越,你可是真狠啊,竟然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陷害,跟李慕珩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串通一气把我爸妈送进监狱,如今我也要去蹲监狱了,你满意了?”
    江越淡淡勾唇,无关心情,只是单纯的想给出一点回应,“是不是陷害,检察院和法院那边有证据可以证明,他犯了错,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爸爸他生你养你,就算是犯了错,你也不能这样对他,他是你的亲生父亲。”江容清眼眶泛红,却倔强的保持着最后一丝尊严不肯落泪。
    江越犹疑了一会儿,想解释,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他看着江容清悲愤的脸庞,道:“有些事你以前不懂,现在也不需要再懂,因为该为那些事付出代价的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过去的恩恩怨怨就应该被我们这些当事人忘记。至于你……”
    江容清撇过头,不想多看江越一眼,“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耽误不起你这个大领导的时间。”
    江越面色淡漠,“你买通的那些杀手都已经招了,他们承认是你雇他们去杀江言和李慕珩,警方也已经搜集了证据。”江越皱着眉,“所以你的案子……我无能为力。”
    江容清眼神一愣,被镣铐锁住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指甲掐入掌心,她却像感受不到疼,“你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些?堂堂南城军区的总司令,居然救不了自己的妹妹?呵呵……既然你救不了,那你还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还是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容清……”
    “你们都是自私冷血的怪物,我那么相信李慕珩,离婚了我还在想着帮他夺回北亚,我甚至把协议的事告诉他,他竟然伙同你和江言来设计陷害我爸爸。”江容清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站起身像个疯子一般指着江越,“都是他,是他辜负了我!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白眼狼,我恨他,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江容清瞪着大眼睛又疯狂的笑道:“可是我杀人了吗?没有!我只是花钱让别人去做而已,要担负刑事责任的是那些杀手,不是我!而且也就死了一个沈月卿,江言活的好好的,李慕珩不是还吊着一口气没死吗,我凭什么要去监狱里,凭什么?!”
    江容清失控大喊道,惊动了门外的警官,紧随着门被暴力推开,刚才那两名警官忙走过来将江容清按压住。其中一人对江越道:“司令,我看她情绪有些激动,要不我们先带她回去?”
    江容清咧嘴笑着,用怨毒的目光看着江越,活像个精神失常的神经病人,目光阴森森的。江越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虽没有过多感情,终究不忍心看她这幅模样,只好挥挥手,“带走吧。”
    江容清挣扎着不肯出去,两名警官就抬着她的胳膊把她架出去,江容清一边跳着,一边说着胡言乱语,“江越,李慕珩,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听着越来越远的诅咒声,江越深深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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