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辉月有些干涩的喉咙被滋润了,便开口道:“久等了,自去忙你们的罢。若阿奇得空,便陪我坐坐。”
    滕文奇一愣,身边的赵敬率先道:“阿奇今日的任务就是陪你,自然得空。”接着伸手拍了拍滕文奇:“去吧。”
    滕文奇如梦初醒,忙不迭地点头:“是,殿……阿樾。”
    滕辉月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唇角淡淡勾了勾。
    滕文奇被滕辉月正眼瞧了,脸不禁一红。虽然被定为滕辉月的相宾,但他这几日都在养被滕文珊打出来的伤,还得跟嬷嬷学规矩,真正靠近滕辉月,今日才是头一遭。
    近看滕辉月,滕文奇只觉得他实在太漂亮了,皮肤像极品羊脂玉一般,光滑幼嫩,看不见丝毫瑕疵。
    为滕辉月上妆的嬷嬷对着滕辉月的脸几乎无从下手,最后只能用宫里为滕辉月特意赐下的天然蜜粉薄薄地上了一层。
    因此滕辉月脸上的妆并不费事,侍女嬷嬷们把精力放在他的头发和婚服上。
    滕辉月昨晚做了个噩梦。在梦里,他一身皇后品级的凤冠霞帔,独自踏上金銮殿。明帝身穿大红的十二章衮服,在金銮殿的尽头等着他。他会站到最爱的舅舅身边,与他一起接受天下臣民的朝拜。可当他满心喜悦地把手搭在明帝朝他伸出的手上,却只触到满手的鲜血。他错愕地抬起头,只见明帝极温柔地对他笑,但身上全是艳红艳红的血!武帝
    滕辉月立刻被惊醒了,极度惊惶之下,一声“舅舅”差点冲口而出!
    睁开眼看到因为婚礼而特意换成的红色幔帐,他的心又隐痛着慢慢平静下来。只是辗转反侧,无法再入睡,后来感觉仅仅眯了一会儿,外头就传来福嬷嬷的叫起声。
    滕辉月总算还记得今日是他和齐明曜的婚礼。
    可是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高兴起来。他不想说话,又不想那么安静坐着任人摆弄,见滕文奇来了,便开口让他留下。
    不过滕文奇也不是个伶俐的,他让他坐,他就真的光坐了,盯着他看,一脸惊艳呆怔,感觉有点蠢,又奇异地令人莞尔。
    “……你的脸颊,好了吧?”滕辉月慢慢道。
    滕文奇窘了,不好意思地垂了垂头:“都好了。嬷嬷看过的,已经消了肿,还上了粉。”还好滕文珊是女人,没有多大力气,那巴掌印子看着吓人,敷了药之后,很快便消了。但一提这个,他就为自己的懦弱无能羞愧不已,还累得滕辉月要帮他出头。
    “我帮你教训了他们。以后他们若再敢,我便用延宁郡王妃的名义,来一次教训一次,直到把他们打残为止。”滕辉月道。
    滕文奇顿时被滕辉月的“心狠手辣”惊得目瞪口呆,然后想到延宁郡王妃,不正是他吗?
    以他的名义弄残滕文珊?
    滕文奇欲哭无泪,立刻苦起脸。但想到滕辉月是在为他出头,他又不敢说什么。即使他再拧不清,也不可能为了欺负他的人去责怪对他好的人。
    滕辉月把他的苦瓜脸当成不敢,有些不高兴。
    两人一时皆静默了。
    等了一会儿,滕辉月又按捺不住,蹙眉道:“阿奇,你说说话。”
    “啊?说、说什么呢?”滕文奇脱口道。
    滕辉月无言地看着他。
    滕文奇憋了又憋,老半天终于挤出一句:“阿樾,你用早膳了吗?”他的这个问题得到福嬷嬷赞赏的一瞥。
    滕辉月停了停,道:“没……”
    “不如吃点吧。今天你会很忙的。”滕文奇道。被教导了好几天的他非常清楚婚礼的流程。直到晚上,滕辉月和他都没多少机会能吃上东西。
    滕辉月闭上嘴,盯着滕文奇不说话。他没有胃口吃。
    滕文奇的手里却立刻被塞了一碗早已准备的燕窝粥。他反应迟钝地茫然四顾时,各人都在埋头忙碌,没有人多看他一眼。痞妃快逃,萌系狼君来袭!
    滕文奇又转过头看着滕辉月,举起燕窝粥怯怯道:“殿……阿樾,你用一点吧……”
    滕辉月眯起眼,好半晌才道:“你喂我。”不高兴,使唤人了。
    滕文奇一点也不恼,立刻道:“好。”直到这一刻,滕文奇才有点滕辉月比他小,是他弟弟的感觉。
    等滕辉月穿好婚服,准备妥当时,院子外也越来越热闹。
    几个侍女仆役来回跑动,向滕辉月他们活灵活现地讲着外面的情况。说那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说世子滕辉然如何带着人刁难大皇子以及他带来的人,说大皇子如何应对,说大家如何地高兴快活……
    滕文奇和房里的人都笑成一团。不经意间,滕文奇看了滕辉月一眼,不禁怔忪了。因为滕辉月虽然也在笑,但这笑,似乎没有落到眼里、心里。
    与大皇子齐明曜成婚,对于滕辉月来说,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吗?
    滕文奇的心里突然浮起这个念头,然后狠狠打住。他直觉不能深想下去。
    吉时已到,福嬷嬷拿起红盖头,小心翼翼地盖在滕辉月头上。
    滕文奇离滕辉月很近,准备扶他起来,只听到滕辉月用极低的声音轻轻吟道: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滕文奇知道这词,描述的是女子或者文子向情人表达自己一往情深、无怨无悔的爱意。
    滕辉月在这个时候突然吟起这词,滕文奇本该觉得他是在向大皇子齐明曜表白自己的心意,而他本该为他们之间的深情感动。
    但莫名地,滕文奇听在耳里,只感到说不出的伤感与决绝。
    那不是即将陷入情爱的义无反顾,而是义无反顾后被辜负的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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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装的元徵雍主滕辉月在滕文奇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出安国公府。背后,是亲朋好友的不舍与祝福,前方,是他的表兄兼未来夫君齐明曜得偿所愿的狂喜。
    把手交到齐明曜手上,滕辉月能感觉到他激动的颤抖。
    滕辉月闭了闭眼,在坐进花轿的那一刻,泪水无声地滑下。
    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夏尔的锡兰红茶大扔了一个地雷!!!╭(╯3╰)╮一个!
    ps:下章是明帝的番外。
    ☆、第81章 i
    “皇上,您的脉象有力,从容和缓,不浮不沉,龙体安康。”太医院的掌院胡太医为明帝把完脉,很是欣慰道。
    之前明帝派了他秘密为元徵雍主把平安脉,调养身体,实在把一把年纪的他吓得不轻。如今明帝终于又把他唤回来诊脉,胡太医以为是终于可以脱离苦海,只差没感激涕零。
    这个皇宫中,最让太医院放心的就是明帝本人的身体。宫里的其他主子贵人还时不时得个风寒,染个小病,只有明帝体魄强健,又有孝顺的元徵雍主盯着他不让他操劳过度,几乎没有生过病。唯一伤着的那一次还在十年前,也极幸运的是有惊无险。
    明帝龙体安康,便是天下百姓之福。
    明帝面无表情,平静地摆摆手:“退下吧。”
    胡太医很习惯明帝的喜怒难辨,恭敬地一躬身,退了出去。
    内侍太监苏顺从阴影处走出来,跪在明帝面前:“皇上,苏先生已经收到信,会在三日内赶到。”
    明帝缓缓颔首,脸色变得晦暗不明。
    在胡太医诊脉之前,他刚吐了血,这已经是三日内的第二次。
    明帝从来不是讳疾忌医的人,太医院每月皆会为他诊脉,留下“龙体安康”的脉案。明帝本身对医理亦稍有涉猎,一直没有感觉不适。可是在一切正常的情况下,他却突然吐血。
    此事蹊跷,因此第一次吐血之后,明帝做了一些布置,才不动声色召了其他太医,诊脉的结果却是没有异状。明帝不信任这个结果,立刻派人去找苏先生。苏先生被江湖中人奉为医圣,与少年时的明帝是忘年之交。明帝有恙,苏先生不会袖手旁观。只是苏先生四海为家,行踪不定,即使收到明帝给他留的消息,一时半刻也赶不过来。
    第二次吐血后,明帝立刻让太医院掌院胡太医把脉。可是依然没有结果,甚至连吐血会有的血气不稳的脉象都不曾出现。
    而除了吐血,明帝并未感觉到其他的不适,但他直觉这件事不简单。
    龙体的康健涉及的利害关系太广,在一切未明朗之前,除了已经知情的极少数的心腹,明帝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睡在他枕边的滕辉月。不过不告诉滕辉月的原因,则只是为了不让他过分担忧。
    年过六旬,鹤发童颜的苏先生在最短的时间内秘密进宫。为明帝诊脉后,苏先生素来平板淡漠的脸不禁一变,看着明帝欲言又止。
    “直说。”明帝沉声道。
    苏先生道:“皇上,若老夫没猜错,你中了一种叫‘牵命’的蛊。此蛊以吸食男子精血为生,中者表面无恙,但生命力会逐渐下降,出现莫名的疲惫、乏力、嗜睡等症状。”
    明帝皱起眉:“朕的身体并未出现这样的症状。”
    苏先生眉头锁起来:“这也是下毒者的毒辣之处。中了此蛊的男子,一旦与女子或者文子交合,泄出阳元,体内的蛊虫会加速吸j□j血,缩短宿主的寿命。可是下毒者同时下药给你,最大限度地减轻中蛊后随之而来的症状。若皇上没有发现,很可能……”他顿住。
    “……很可能会在不知不觉死亡,造成暴毙的假象。”明帝面如沉水。
    苏先生点点头:“皇上可以看看你掌心。生命力降低,掌心纹路会变浅。”
    明帝看看掌心,果然如他所说的,掌心的纹路似乎比以往要浅上一分,只是平时没细心留意。
    听到这骇人听闻的真相,明帝心潮起伏,但他到底是非常人,立刻镇静道:“可有解法?”
    苏先生为难地摇摇头:“此蛊老夫是从书上看来,暂时没有解法,因为中蛊者无一不在盛年毙亡。事实上,皇上能安然无恙至今,老夫已经非常惊讶。看你的脉象,此蛊在你身上已经潜伏多年。”
    明帝浑身散发着阴沉的怒火:“潜伏多年?”
    “‘牵命’蛊顺血而入。皇上是否曾受过伤?”
    明帝立刻精准道:“八年前,手臂。”当时刺客留下的伤口早已愈合,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没想到,他始终是一时大意了!
    “估计是从那时开始的。”苏先生道,仍然疑惑明帝如何撑到此时。
    “朕曾有八年未亲近后宫。”明帝道。
    苏先生恍然。恐怕下蛊之人也没有想到明帝会这么多年不亲近后宫,才会被打破了让明帝不知不觉暴毙的盘算。
    苏先生当机立断道:“皇上,对此蛊老夫并无把握,但宫里必有不妥之物。当务之急,老夫要先找出那不妥之物,才能对症下药。”
    即使面对如此生死攸关的事,明帝依然沉稳理智,唯有凤目凌厉慑人:“此事全权交给你。在此之前,你先帮朕为一人把脉。”
    苏先生极为诧异。这天下还有哪个人当得起明帝为他说出一个“帮”字?
    苏先生跟着明帝进了寝宫。里面燃着安息香,宽大的龙床上,一个五官精致漂亮的少年文子正在沉睡,唇边还带着甜蜜安心的微笑。
    明帝一身的冷冽在看到床上的滕辉月时,慢慢缓和下来。
    苏先生立刻明了八年未亲近后宫的明帝体内的蛊,因何而起作用了。但看明帝的神色,似乎没有丝毫要迁怒的意思。
    苏先生在明帝的示意下上前为床上的人把脉。不一会儿后,他平板淡漠的脸上再现惊讶之色。
    明帝立刻问:“怎么了?”竟比之前听到自己身中无解之蛊时更紧张。
    苏先生压低声音道:“‘牵命’蛊只对男子有用,尤为歹毒的一层意思,却是要人断子绝孙。这位殿□子调养得不错,但先天是难受孕的体质……”
    明帝凤目一厉:“朕只要你诊断那蛊毒可对他有害!”
    苏先生道:“他有孕了。虽然只有月余,脉象不显,但的确是有孕了。”
    明帝一怔,脸上露出似喜似悲之色,一时十分复杂。
    在明帝体内还带着不知能不能解的蛊毒之时,这个消息确实非常突然。
    苏先生继续道:“极为难得,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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