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大敦子镇的老宅已经荒废了,而我父母看望了我大伯之后也回了栗平,想了一想,我准备给父母打一个电话,然后直接去镇卫生院找我大伯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电话很快就打通了,我母亲表示回家不要紧,我大伯那儿可得赶紧去,免得他又想不开,偷偷去干傻事。
    家事交代完毕,我挂了电话,才发现小妖和朵朵已经坐进了车里面去,而旁边的马海波还陪在旁边等我,好像有话找我说,于是问怎么了?马海波指了指坐在车上的小妖,笑了,说陆左啊陆左,你丫的眼睛还真的很刁,我说你和黄菲分手这么多年没找,原来是搁这儿呢,那女孩儿模样不错,长得跟天仙儿一样,不过看这岁数应该不大吧,有没有成年啊?
    我摸了摸鼻子,说你想到哪儿去了,她就是一个朋友,跟我没有那门子关系的。
    马海波嘿嘿笑,说朋友,得,你这个人啊,从来都是这么被动。他调笑完毕,也不忙着走,而是跟我聊起了我大伯的事情。在来之前我打电话给他,说了这事儿之后,他便找人做过调查了,情况呢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不过当时我大伯是有签过一个协议的,同意置换宅基地,人家也补偿了他两千块钱,这一点比较被动。
    我说得了吧,现在的两千块钱还算是钱?瞧这节奏,我那傻大伯应该是被逼着签的吧?
    马海波笑了,说你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眼睛厉害,一眼就看出了这里面的猫腻,我也不瞒你,我大概调查了一下,你大伯的确是有签过协议,虽然心里面有气,但是怕得罪村长(注:村主任)家儿子,也就认了,后来听说要征地赔款,这才觉得亏了,才有了这么一出,先前乡里面让调解处理,倒也没错,不过关键是你大伯被打了,这对方就不在理了,认真追究起来,倒是有很多文章可以做的,你放心吧,这事情我来处理,只不过是你要划个道道来,我好晓得怎么弄。
    我沉思了一番,说我哪里晓得什么道道,你这边随便处理一下就好了嘛。
    马海波见我表情不像作假,长舒了一口气,说陆左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既然你没有什么意见,那我就陪你一起,去问问你大伯就是了。我瞧他一脸紧张,突然想起来,他之所以如此,大概也是怕我年少冲动,直接去找那事主一番摆弄,弄出一点什么大事情来,他也不好收拾——这事儿搁几年前我或许会做,但是时至如今,不平的事见多了,才晓得快意恩仇并不能达到目的,反而是不断地妥协与平衡,方才是真正成熟的处理方法。
    我明白马海波的难处,侠以武犯禁,像我们这些修行者其实是最让人头疼的人物,规矩什么的,还真的没有什么束缚力。
    明白了他的这个想法,我哈哈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揽着他的肩钻进了车里面去。
    从机场到大敦子镇的卫生院并不用多久,大半个钟头就到了,我按照我母亲提供的病房号,直接找到地方。其实我大伯喝农药这事儿并不用住院,因为发现得及时,洗下胃就没啥事了,不过我大伯妈担心我大伯这状态,所以也没有敢往家里面领,先搁医院住两天再说,反正也有点儿烧到了胃,观察观察先。
    我在门口碰到了我大伯妈,以前挺好的一老人,此刻头发花白,人也佝偻了,瞧见我一阵激动,一把抓着我的手,说左啊,你终于来了。
    大伯妈拉着我的手进了病房,我看到里面还有我一个堂姐,还有她七岁大的儿子,病房里面有四张病床,我大伯在最里面那一张,正闷着头睡着呢,他们瞧见了我,好是一阵寒暄,我大伯也掀开了被子,看见我,黄黑色的脸也有了一些潮红,大声招呼着我过来坐下,一家人七嘴八舌,讲起了这些天来受到的欺负。
    我在宗教局的身份秘而不宣,在这些亲戚眼里,我就是个在南方发财的小老板,据说还会些旁门左道,跟城里面的大官还有些关系。不过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人依靠了,叽里呱啦,说得义愤填膺,伤心处还流下了眼泪来。
    我大伯有些激动,拍着铁架子床,大声喊道:“三傻子那个畜生,他小的时候掉河里面,还是我把他救上来的,结果平白无故就占了我家的地,还把我给打了一顿,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啊……”
    大家的情绪激动,七嘴八舌乱纷纷,我也没有怎么说话,待他们都说完了之后,我才叫了外面等了很久的马海波过来,把他的身份给我大伯他们家表明,然后问我大伯,说这些话如果是真的,倒是可以跟马局长反应一下的。老百姓对穿制服的人想来都有一种畏惧的心理,惊疑不定地瞧着一脸微笑的马海波,半天也没有说话。
    马海波倒也温和,平静而沉稳地与他们说了几句堂而皇之的话语,然后问我大伯有什么诉求没有,我大伯蔫了半天,这才怯怯地说道:“我、我也没得啥子想法,就是想让三傻子把占了我家村口那片地还回来……”
    马海波摇了摇头,说我是过来调查你被打的事情,至于宅基地,这个还需要到时候协商。他这话是藏了半句,真要把那三傻子抓到局子里面去,吃了什么,还不都给吐出来?不过我大伯家都不明白,纠结地说着话儿,这时那病房的门被推开,走来几个穿制服的,热情地过来喊马局长,你怎么来这儿视察了……
    接下来的桥段并不复杂,我也没有什么兴趣看马海波怎么操作这件事情,病房里人多,于是伸着懒腰走了出来,出院子里来透口气,结果瞧见前面一个提篮子的老人有点儿眼熟,仔细一看,却是我一远方堂弟陆言的父亲,我也该叫他做三伯。
    第四章 故人的消息
    虽然我十五六岁就出了门,离开家乡,跟老家的这些亲戚并不是很熟,但论起辈分来,我得喊这老人叫作三伯,于是便迎了上去打招呼,说三伯,您来了啊。
    乍一见我,陆言父亲有些意外,上下一打量,这才想起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笑了,说哟,是陆左啊,好久没有见到你了,跟个大城市里头的人一样,可是变了大模样,这走在路上,你不叫我,我都不敢认咧。我说是啊,都有四五年没见面了,您老的身体还好么?
    我们两个寒暄着,看他人虽然佝偻,但是人确实蛮精神的,脸上的笑容也多,想来最近过得还不错。
    陆言父亲拎着一篮子鸡蛋,是过来看我大伯的,我让他先进去,没过一会儿他又出了来,脸上有些局促,我问他怎么没有多坐一会,他说里面有几个公家人在问话,他就没有敢多留,反正只是过来看一看,也帮不上啥子忙,你家大伯他没有啥事情,就行了。
    我陪着他往院子外面走,也是闲聊,问起他家大儿子的事情,现在回来了没有?
    他眼神黯淡,说没呢,那大子也是命里有劫,在江城好端端的,结果发神经跑去国外那个叫啥瑙鲁的地方打工,失踪了这么久,也没有个回音,只当是死了。他骂是骂,但是口中多少还是有些柔软的暖意,眼睛里面也隐约有些泪光泛起。
    又谈到自家的二儿子,他说那小子最近倒是出息了,说跟朋友做了点生意,发点小财,最近寄了好多钱来,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就等着给他讨个婆娘了。我这三伯因为家里面的变故,这些年来生活一直都不是很如意,这会儿陆言出息了,倒也忍不住心中的热切,跟我讲了起来,我随意问了问,说是在江城跟了一个姓段的老板,做得还不错。
    姓段的老板?听着好像有些耳熟呢,不过我也没有多想,印象中的陆言是个沉稳踏实的男孩子,虽然两家是远亲,血脉并不太近,不过彼此之间的走动倒也蛮多,于是跟他说,若是陆言回家了,倒是可以过来找我玩一玩。
    三伯有事,也不久留,让我止步,点头说好咧,好咧,挥手离开医院。
    刚刚送走陆言父亲,马海波这边也走了出来,他没有理会后面跟着的一群人,而是跟我讲起了我大伯刚才提出的说法,第一就是让那个打人的三傻子道歉,第二就是把那宅基地还回来,其他的都好说,甚至先前收的那两千块钱都可以退回去。
    我摸着鼻子,似笑非笑,说不会吧,那这医药费怎么算呢?
    马海波也是苦笑,说你大伯的要求其实很低的,他们这辈子的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不惹事就不惹事,那些家伙做得确实有点过分了,不过这些你就别再担心了,我这边来弄就好了,反正怎么都不会亏了他的。还有,以后这种事情你打个电话给我就行,没必要专门跑回一趟,多大一点事儿?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马,这件事情让你多费心了,等忙完这两天,叫上杨宇,我们哥仨喝个一醉方休。
    马海波有事要做,我也不留他,送他们离开之后,返回了病房来,我大伯妈瞧见我进来,笑嘻嘻地拉着我的手,说陆左,马局长这么大的领导,人却好随和啊!你可真有本事,那些人平日里都是属螃蟹的,横着走,结果现在都低声细气的。死老头子,你看看,咱们陆左这么有本事,你还寻死觅活呢,有啷个想不开的嘛?
    我点头,对我大伯说遇到事情别怕、别慌,自己解决不了,还有我们这些小辈呢。
    我大伯刚才跟马海波谈了半天话,得到了空前的满足,十分激动,脸都红了几分,不过他想得比较多,问我说办这件事要花多少钱,可不能亏了你;还有,要不要请这位马领导吃饭啊?我哈哈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都是朋友,别人哪里会要这些?您老人家早一点出院回家,那就是最好的了。
    我大伯这边的事情差不多结束了,我也没有多在卫生院停留,跟我大伯大妈和那个堂姐告辞,然后出了医院。
    今天正好是赶集天,镇子上十分热闹,狭窄的街上摆满了临时的小摊,贩卖着各种各样的玩意儿,十里八乡过来赶集的老乡将这地界挤得满满,连行走都不易。我带着小妖和朵朵回了镇上老宅,虽然我父母搬到了隔壁县,但是房子还是留了下来,也长不了觉。
    将行李放下,朵朵系起围裙,开始大搞家务起来,我感觉有些无聊,突然想起了上次在东官碰到的那个老乡。
    当日我们追踪血族,结果我的老乡闻铭被咬了,为了救他,拥有“该隐祝福”的威尔给予了他完美初拥,使得这小子成为了新一代的血族,而且还不会那么惧怕阳光。当时我说好要把他带回局里面去培养的,结果后来没有找到这个小子,时间匆忙,倒也忘记了,这回想起来,他家好像就住在镇子东头不远处的一个村子,叫做亮司。
    左右也是闲着无事,又怕去见我母亲被唠叨,于是我便先在大敦子镇的老家这儿住下,然后跑去亮司那儿找寻闻铭。
    一番打听,还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不过到了闻铭家里,他父亲告诉我,说那年闻铭回来之后,给了他们一笔钱,然后跟着一个邋里邋遢的老道士走了,到现在都没有个消息,急死人了。我有些惊讶,怎么还跟一个老道士扯上关系了?一问,他父亲满肚子的意见,说那个老东西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都二十一世纪了,还弄一身脏兮兮的道袍,也不怕热,现在可好,把他家唯一的儿子都给拐走了……
    听这个老头子唠唠叨叨的抱怨,我倒也没有什么好烦的,闻铭那个人我晓得,还算是真诚,而且我从他的眼睛里面读出了善良,这样的人倘若不是作恶,那么拥有变种血族体质的他说不定又是一段传奇,而至于那个老道士嘛,堂堂中华,天下间的高手无数,是谁不重要,只希望能够带着闻铭向善而行,要不然被我撞到了,随手料理了便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我又不是上帝,也管不得太多,此番前来也是临时起意,待夜幕降临,也便步行返回了家里。
    我大伯的事情在第二天便有了结果——那个三傻子当天晚上就给抓紧了局子里,待了一晚上,找人托尽各种关系也没用,有人说非要治他一个伤害罪,估计还得判几年,吃点儿牢饭,捡几箱肥皂啥的。像三傻子这样的村痞地霸也就能欺负下村里面老实巴交的农民,一旦上纲上线动真格,立刻吓尿了,说啥是啥,于是他老爹次日清晨就找到我大伯,不但将先前那个协议撕了,还赔了一大笔医疗费,三傻子放出来后,给我大伯磕了九个响头,那话儿叫得比自己家爹还亲。
    面对着这种欺软怕硬的无赖,我也没有什么脾气好发,在我大伯一家千恩万谢的话语中与马海波一起离开,直奔市里面,去找杨宇喝酒。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而像杨宇这种背靠大树的二代升官并不困难,现如今大小也是一个领导了,管着一滩事情,不过我和马海波过来找他相聚,倒也不敢不尽地主之谊,定了一家不错的馆子,聚拢在一起来聊天喝酒。我和杨宇也是许久未见,一开始多少也有些生分,不过那热气腾腾的牛憋汤端上来,凯里的苞谷酒一喝,便再也不拘束,互诉起分别之后的境况来。
    马海波和杨宇因为在同一个地区,彼此也还算熟络,不过他们的生活倒也没有我这般惊心动魄,都是按部就班地过活着,一步一步地走,只不过是那脑袋上面的头衔多了一点儿改变而已。
    至于我,因为出于保密的需要,我倒也不敢跟他们分享这些年在国内的经历,只是因为杨宇的表兄张海洋的关系,谈了谈去年前往欧洲的经历,不过说得也并不多,只是讲起关于张海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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