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屁股十分喜欢喝这甜酒,但是大人却并不让,死缠烂打要了半碗,飞快地喝完了,然后眼巴巴地瞧着我们大口地饮,小小的眼珠子里面流露出了满满的可怜。
    万三爷拗不过这小丫头的可怜劲儿,又饶了她半碗。
    她兴奋极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一边乖巧地喊太姥爷,你真好,梅梅爱死你了……我们都笑,而万三爷此刻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惬意的笑容来。我有些奇怪,这好端端的一个小女孩子,为何大家都叫她“小屁股”呢?不知道这里面有着怎样的故事。小屁股喝了两口甜酒,凑过来问我,说大哥哥,你家的那条小肥虫子在哪里,它要不要吃饭啊?叫出来一起吃呗?
    我还没怎么说话,这个小女孩便一大堆问题抛了出来,我苦着脸,装作不知道,说哪有什么肥虫子,小屁股,你是不是看错了?
    见着我一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严肃样儿,她又迷糊了,挠了挠脑袋,左右找人打听确认,又惹得旁人一阵笑话。杂毛小道问她为什么叫作小屁股啊?有人便说这是万三爷给取的——这小孩儿当初生下来的时候,三爷瞧了一眼,觉得颇为喜爱,认为是个根骨绝佳的苗子,但是三爷当时却说了另外一句话:“咦,这孩子的屁股怎么啷个小呢?”于是魏梅梅的这个小名儿,就这般流传下来了。
    见着活泼可爱的小屁股,我心想能够得到万三爷说出“根骨绝佳”这四个字的评价,想来不出二十年,这个如同开心果儿的小家伙,必然也是一方人物了吧?
    虽然人们的愿望是生而平等,但是因为家庭、体制、天赋、教育以及其他的原因,这个愿望就如同乌托邦一样虚幻。这原则引申到修行也是如此,比如我,若不是出生于七月十五,自然镇不住那金蚕蛊,比如万三爷,上面的万老爷子和死去的二哥,皆是平凡之人,像是萧家这一门中如此多的杰出之士,实属难得——即是如此,杂毛小道的老爹也就是个普通的农民。
    这种话说来丧气,但却是现实,不过,命运并非掌握在别人手中,我们只有不断奋斗,才可弥补。
    太阳落山,大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中,我们与万三爷、小屁股往村口走——他回自己独居的林中小屋,而我们则暂居于小屁股外婆所开的农家乐客房里。到了半路,突然从山那边刮来一阵大风,接着滴滴答答的雨点就从天上落了下来,而且雨势在顷刻间就变得颇大,我们急忙朝着农家乐跑去,结果到的时候,几乎个个都成了湿淋淋的落汤鸡。
    农家乐开门做生意,条件自然不差,一番热水洗浴温姜汤之后,我们出来,没看到赵中华和万三爷,一问才知晓万三爷执意要回林中小屋,而掌柜的则送他师父回去了,未必会回来。
    我和杂毛小道蹲在门槛前,屋檐上落下的水连成了一条直线,珠帘一般,望向远处,雨势颇大,而且好像没有停歇的迹象,在黑竹沟的那个方向,时不时地闪过一道闪电,将那黝黑的山体给照得透亮。我心情有些沉闷,跟杂毛小道说瞧这样子,那个脑袋缺根筋的小子要真进了黑竹沟,只怕是熬不过今日了?
    杂毛小道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左右无人,然后低声说道:“说起来,你倒是要感谢那个叫作万朝安的小子,若没有他,鬼才愿意陪你进山采药呢。不过话说回来了,万三爷今天的话语里,好似有些细节的东西给隐瞒了,只怕明日一行,又是凶险万分呢!”
    我奇怪,说既然凶险,你怎么还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亏你还笑得出来?
    杂毛小道哈哈地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若在顺境当中,修为只会止步不前,再过十年也就是个碌碌无为的命,但倘若一直游走于生死的边缘,这样才会锻就出我的强者之心。红尘炼心,磨的是心境耐性,而生死打熬,却是提升修为的不二法门。我老萧若想强大,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多凑热闹才是。
    他说的决绝,但是我知道,他之所以肯进沟,大半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所谓朋友兄弟,授人与恩,却从来不求回报,而且不去刻意提及,这样子,才会让人感觉相处得舒服、自然和纯粹。
    虎皮猫大人站在屋檐下的木梁上,看着外面的雨幕,显得格外惆怅,低声骂了一声“傻波伊”,振翅飞回屋子里去,继续睡懒觉。我和杂毛小道聊了一会儿天,闻着这有着山里泥土味儿的清新空气,心情反倒是舒畅不少,在这样的雨夜里,拥被而眠,倒也是睡得舒畅。
    次日早晨,我们早早起来,天上的雨小了一些,如细腻的丝绸,朦朦胧胧的让人不想动弹,见到院子外的土路一片泥泞,让人对今天的进山一行,心中多少也产生了一些担忧。
    赵中华和万三爷过来后,小屁股的外婆给我们做了早餐,并且张罗着一些干粮和肉干,以作备用。村里有车过来接我们,在与万老爷子的大儿子万勇、两个房族里的汉子万朝新、万朝东汇合后,我们一行七人,开始徒步进山。
    我穿着一件宽大厚实的黑色雨衣,脚蹬雨靴,身上的背包让油布给紧紧包裹着,走在村后的山路上,在这烟雨朦胧的冬季清晨中,缓慢前行着。一夜的雨水,将之前的一切痕迹给冲刷干净,这使得我们的目标更加扑朔迷离起来,泥泞的道路使得我们的行动迟缓,而且充满了危险。
    进山不一会儿,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凝重的面容。
    这场雨,下得实在是太不巧了,仿佛老天爷故意跟我们作对似的。不过我们再自大,也不会认为老天爷是围着我们转的,于是只有默默忍受着。山路走了六七里地,那雨丝开始收敛,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领导的脸,不过我终于喘过一口气来,将雨衣上面宽大的帽子给撩到后面去,这才有心思观看周围的环境来:倘若抛开道路难行的种种因素,这林木参差、绿意盎然的美丽景象,那绿叶间残留的清亮雨珠,倒是颇有唐诗人王维《山居秋暝》诗作中,那种清新淡雅的意境。
    人若在逆境中挣扎,多少也是要找一些让人开怀的事情去关注,要不然就要郁悒得产生各种悲观之情,没有一点儿拼搏奋斗之意了。
    一看到这些美丽景色,我的心不知道怎么的,就豁然开朗起来,走路也更加带劲儿了。
    我不认识路,便拄着路边砍来的小树做拐杖,跟着前面的人走,与这泥泞得让人发疯的山路作拼搏,埋头苦走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前面的人停了下来,杂毛小道捅了捅我,说到了。抬头望去,只见一道薄雾迷胧的山路峡道,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第十九卷 巴东叙事 第七章 掉深坑,骨头骷髅一面墙
    我们一直顺着山路走,起起伏伏,都是山民用脚板底踩出来的土路,一开始还有些田地,后来便没有了,都是茂密起伏的山林,然而走到了这黑竹沟前面的时候,却感觉地势陡然低了很多,一路向下,形成一个宽广的大峡谷,约有数百米。透过那薄薄的雾纱望进去,绿草成荫,林木茂密,偶有些红的、黄的、白的小花儿点缀其间,竟然没有几分冬天的寒意,倒是显得绿意盎然,如同春日一般。
    下黑竹沟的道路,是一大片倾斜四十度角的滑板岩,曲曲折折,并不好走,昨日万三爷他们便是止步于此。下了一夜的雨,这岩石显得更加的滑腻,一个不小心,只怕就会摔落沟中,粉身碎骨而亡。
    一行人驻足于这滑板岩的上坡头,看着下面的薄雾沟子,均感觉有些前途叵测。
    万三爷七十多岁了,一路行来,脸不红气不喘,显露出了强健的体魄,反倒是他那大侄子万勇气喘吁吁,被这一路的泥泞折磨得够呛,万勇年岁五十多,但是万三爷的两个房孙万朝新、万朝东,一个三十多,一个二十来岁,皆是盛年,却也累得不行,蹲在地上不肯起。
    他们都是在这大山里跑惯的汉子,由此可见这磅礴大雨之后的山路,是有多么的难行。
    要在这种情况下找寻失踪的万朝安,简直是困难之极,除非那小子自己跑出来。
    万三爷拄着一根木棍儿,刨了刨这附近草丛,又盯着那地面,试图找出一些残留的痕迹来,然而并没有,这使得他有些疑惑。蹲在地上的万朝东朝着万三爷,指着斜侧里的山道说道:“三爷爷,这几天湿气重,山羊也怕滑蹄,肯定不会往这黑竹沟里溜的,只怕小安子追到了凉伞坡那边去喽?”
    万三爷并不理会他,捻着胡须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蹲下来,解开雨衣,从怀里面掏出两个铜钱板儿来,双手合拢之后,默默祈祷一番,往地上一掷,没待旁人看清楚,他便将铜钱收起来,起身说走吧,我们下去。
    说完,带头往下走,赵中华和他的几个后辈都沿着“之”字形石道,小心翼翼地跟了下去。
    我们正想跟着,在天空上游弋的虎皮猫大人飞落下来,站在杂毛小道手臂上面,抖动了一下身子,射得我们一脸水珠子,我正想骂一骂这该死的肥母鸡,却听它用比往日要低沉一些的声音告诉我们,这沟子里有古怪。
    我洒然一笑,说这沟子自然是有古怪的,要不然之前那些或失踪或死亡的人,不是白牺牲了么?
    虎皮猫大人指着坡脚那沟子,说那里面不但阴气浓重,而且还似乎有法阵的影子,只怕以前很多人之所以在黑竹沟死亡,就是被迷在了阵中,出不得来……不过嘛,有大人我在,你们若要进去的话,自然是不用担心的。我和杂毛小道连忙拍它马屁,说是啊是啊,全靠大人照应。
    这厮一听夸赞,立刻飘飘然起来,说小毒物,若你把你家乖女儿许配给我,我定会保你来去自如,怎么样?
    坡下传来了掌柜的喊声,我呸了这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一口,拄着木棍走下坡去,后面传来的虎皮猫大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个狗日的,就是困死你,大人我也不出手救!”
    我哈哈大笑:“那朵朵岂不是也出不来了?”
    虎皮猫大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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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滑板岩下到了沟底,发现昨天下的暴雨将远处的小溪灌涌,结果溪水暴涨,漫过了周围滩石,一片沼泽地。不过沟底宽阔,小半里地,我们自然挑那地势高一些的地方行走。沟里的白色雾霭,从上面看着似乎有些浓郁,但下到了谷底却并不算什么,举目望去,几十米内的景色,尽收眼底。
    万三爷的眼睛毒辣得很,不一会儿就一窝草丛前找到了万朝安曾经来过此地的证据。
    看着老爷子手上的那颗黑色纽扣,万勇也确认,说应该是朝安那兔崽子夹克衣上面的扣子。
    既然有了线索,我们自然就在沟口旁搜索。不过旁人都是搜寻人的踪迹,而我大部分的注意力却都朝着四周那些花花草草上寻摸着——出发前,万三爷把蒿荻雪胆的模样说与我知晓,让我进山的时候多留些心。事关生命,我自然费心四处找寻。
    拉渔网一般地搜索一阵子,并没有瞧见更多的线索,于是我们朝着里间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余光里似乎发现滑板岩坡顶上有一个黑影子,但是认真打量的时候,却又不见踪影。我拉了拉身边的万朝东,问他今天进山,就我们这些人,没其他人跟着?万朝东下来时摔了好几跤,双手尽是泥巴,一脸的不乐意,听我问这,就笑,说这大雨天,谁没事跑到这山里面来?有病啊!
    我不再说话,疑惑地回望了几眼坡顶,继续往里间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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