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听说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然而此刻,却像一个要去战场杀敌的战士。
    过了一会,小美的姐姐好歹劝住了他,他狠狠地瞪着我。
    我跟小美的姐姐打招呼,这个美丽的少妇以前都会很热情地叫我陆老板、陆老板,现在却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像看一个陌生人。
    是火葬,所以葬礼很简单,小美家里没来多少人,几个亲戚,还有一个拖鼻涕的小孩子到处找人要糖吃。小美平时人缘很好,饰品店除了几个值班的,其他的也来了。中途小美的姐夫,一个瘦弱的眼镜男过来跟我谈赔偿的事情,他告诉我,小美的死完全是由我而引起的,我有必要对此负责,不然他们会去法院起诉我。
    我问要多少,赔给谁?
    他张口就是一百万,赔给小美的父亲……和她姐姐。
    我说哦,那你去告吧,随时让法院开传单给我,无所谓。他急了,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小美是你女朋友,也是你手下的员工,于情于理,你都要承担起责任来的!你要是这样子,我们就去告你,告得你倾家荡产,搞得你名誉扫地,声名狼藉。我笑,说你倒还是会用几个成语,也人五人六的,怎么就是不懂法呢?好吧,现在不谈,等送走小美,我后面去找她父亲谈吧。
    他又急了,说他是小美父亲和姐姐的全程代表。
    我没理他,我能够体会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的心情,但是却不会理解一个失去小姨子的姐夫的不合理要求。我店子里面那两个老油条员工走过来,嘻嘻哈哈地夹着他,推搡着到前面去。这时候,消失了好几天的杂毛小道出现了,他贼笑兮兮地蹲在我旁边,右手朝我举起大拇指。
    他说陆左你真的好本事,看不出来啊,杀人于千里之外。
    我淡淡地说哪有,那厮未必能够逃出三十里吧?萧克明嘿嘿笑,说是,我刚刚从附近那个开发园区回来,那个家伙死在一家旅馆的日租房里面,全身溃烂、高度腐化、皮与肉分离,血淋淋的肉身在洗手间,爬满了白色蛆虫,头在床上,肠子拉了有六米,整个房间就像屠宰场,熏臭得跟粪坑一样……你不错啊,小毒物、小毒物,你不会是五毒教的后人吧?
    我说你确定你自己是修道之人么,我怎么感觉你这么兴奋呢?
    他嘿嘿地笑,他说你应该不会收徒,但是我们是朋友啊,是好朋友啊,有你这么霸蛮的朋友,我好有安全感哦!嗯,对了,估计条子还会来找你的。
    他自从跟我熟了之后,也不叫道友了,也不叫先生了,勾肩搭背,惯熟得很。
    我沉默,何谓灵蛊?这和之前提过的灵降是一样的,需要极大的精神力……或者怨念才行,我之前把金蚕蛊的蛊毒下到了mp4上,但是隐而不发,直到他突破重围,逃远了,认为没有威胁了,我才用附在上面的一缕挂念,和着自己心中的悲愤,引发蛊毒。
    他死自身的毒素牵扯,数年来的降头毒素怨灵潜隐着,一直到了某个临界点,瞬时蒸发。
    他不死,我心难安。
    得到了王洛和的死讯,我笑了笑,感觉自己的脸皮有些绷,心情仍旧郁积。
    殡仪进入了尾声,准备把尸体进行火化了。小美的父亲呼天抢地在哭,小美的姐姐也哭得泪如雨下,他姐夫一边哼哼,一边紧张地看着我,似乎怕我跑掉。我不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回忆起小美的音容笑貌,以及跟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说句实话,对于小美,我怜大于爱,说有多么悲痛欲绝,这太假。但是,这么一个粘在身边嘘寒问暖,把全身心都系于我身上的女孩子黯然离世,永远离开了我,这让我实在接受不了。
    小美他姐夫对我说了很多屁话,但是有一句说得很正确:是我害了小美。
    这件事情我一点儿也不否认。
    这件事情便如同心蛊,蚕食着我的心灵。每一个我爱的人,都会离开我的身边——我必然要在“孤”、“贫”、“夭”三种结局中选一样么?这些人都会离我而去么?养蛊之人的宿命,我是逃脱不了么?命运的河流分支无数,虽然最终会流进大海,走向死亡,但是途径的风景却各有不同。命数这东西,我以前不信,现在仿佛有些信了。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线在牵引着我,跌跌撞撞走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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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我赔给了小美的父亲12.54万元,这里面牵折到一些计算公式。除此之外,我额外给了他30万元的补偿金,当是给他的精神赔偿金。王洛和至今我仍然不知道来历,似乎是滇黔一带的,也似乎是东南亚的(后来知道他说的毛淡棉是缅甸孟邦省的一个地名),这家伙是个穷鬼,在东官犯案期间的花费,居然还是从我保险箱里撬出来的七千现金。
    狗曰的还省得很,后来欧阳警官找我,居然在房间里还有四千多。
    还有一个被血迹浸烂的mp4机器。
    所以,这些花费全部都由我的账上支出,还好之前李太太给了我50万诊金,才大大缓解了我的财务压力。小美的父亲拿着钱走了,说不上失落也说不上高兴,有些神情落寞——这些钱也许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数目,但是,这是拿他女儿的命换回来的。
    倒是他大女儿、特别是大女婿颇为兴奋,围着老岳丈不断说漂亮话儿。
    小美的父亲要带着女儿的骨灰回到河南商丘,把她埋在一处向阳的山头,日日看,那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我问他要地址,说有空去拜祭,许是钱的作用(谈赔偿的时候我主动加了30万),又或者是他的悲伤减轻了一些,他告诉了我,说要有空,去玩玩也好。
    其间欧阳警官来找过我数次,谈及王洛和的事情。
    这人是个黑户,没有身份证,也不知道他来自何方,是何人,自称王洛和,年岁约摸50岁,容貌异常,身上有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兴许是基因变异),会变成“狼人”(其实是猴人),死于2007年11月下旬,死状颇惨。
    欧阳警官问我说,陆左你觉得王洛和是怎么死的?
    我说法医怎么讲?他说法医都吐得把现场破坏了,研究半天没有一个结论,说至今为止没见过一个人会死得这么惨。我帮他指着卷宗上的括弧,说是不是因为基因变异,不稳定,结果突变了,就死了。——也许吧?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这笑容很有内涵。
    我说艹,你不会以为是我吧?我可是全程都在你们的注视之下,就差上大号被围观了。
    他腰了摇头,说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是你干的,但是,从我听到的消息,我觉得你很有嫌疑……不过呢?我只是个小警察,不是头儿,所以没有话语权,只能放过你这个可能的凶手咯。但是有一个事情,以后我有什么难处找你帮忙,你得答应。
    我摇头,说除了帮忙洞房这事儿,其它免谈。
    他想拍我肩膀,但是手停在了半空中,指着我悻悻的笑,说我都能当你叔了,你还开你婶的玩笑!我说我怎么知道我有几个婶婶啊,走村串巷多少红色灯光,你敢说你没有收床位费体检费?他一脸的正气凛然,说没有,他从来不干这事儿。
    好吧,不管我信不信,反正他信了。
    经历了朵朵一次、小美一次,共计两次威胁,让我有所了警觉——这世界上从来都不怕强大的敌人,只是怕躲在暗处、阴狠狡诈兼猥琐的敌人,连黑社会都有“祸不及家人”的潜规则,他们愣是当作看不见,我不知道我离那个可怕的世界有多远,但是王洛和的到来,已经给我敲响了警钟。我懵懂无知,不知道到底还会不会有李洛和、刘洛和的前来。
    这世界上太多事情都恐怖,但是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人心。
    于是,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退掉店子里的股份,不再参与饰品店的经营。
    阿根很吃惊,问我为什么?我跟他讲了我的顾虑,说之前看到一个港片,郑伊健演的那个白毛青年,自号“天煞孤星”,我跟他很像,婚姻难就,刑亲克友,六亲无缘,兄弟少力……掐指一算,一大把各种蛋疼的理由。兄弟我不是不想跟你一起创业,一起奋斗,只是怕连累了你。
    阿根说怕个球,这两个店子是我们俩一起搞起来的,现在正红火,你转给我算个什么意思?别搞封建迷信的那一套,小美死了,我知道你很难过,心灰意冷,这我都能理解,但是犯不上,真犯不上,死者已矣,生活还在继续,活着的人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
    我很惊奇地看着他,说你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看不出。
    他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说上次为王姗情的事情,被你骂醒了,想了很久,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天空飘来五个字,这都不算事!
    我们谈了很久,后来我把股份折了一些给他,又折了一些给除小美之外的另外一个店长古伟,最终保留了10%的股份,但是不参与具体的经营。阿根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说没想好,先把伤养好,然后想一想接下去,要做些什么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安心养伤,做康复,然后看书写字,基本没有什么故事,很平静。我康复得很快,总共没要一个多月我就出院了,医院的医生并没有惊奇,反而觉得我这个麻烦走了,终于清静了。为何?这主要是因为萧克明这个杂毛小道,一直赖在我家混吃混喝,没事来找我玩,顺便勾搭医院的护士妹妹。美女在哪里都是稀缺资源,医院女人虽多,但优质的少,杂毛小道的勾搭能力很强,不多久医院两个以容貌身材著称的院花被他斩于马下。
    爱屋及乌,也有恨屋及乌,医院的男医生现在看着我,都是苦大仇深。
    出院后,我搬到了郊区一处房子,这也是我的,租给别人住,还供房的贷款。共三个人,正好有一个人走了,于是我就搬过去。郊区,总比市区清静,同屋的两个人上班去后,我就在房间里潜心读书,想把《镇压山峦十二法门》读懂,看透。萧克明想赖过来玩,我不让,他就在东官各处的天桥、广场和小区门口摆摊算命,糊口(有东官的同志也许见过这么一个猥琐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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