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已非吴下阿蒙,见平安令南军每天在城门处袭扰,遇到燕军出击,马上掉头就跑,一点也不恋战,不得不深思平安的真实意图。
    攻城?几万南军就想打下北平城,根本是个笑话。
    不攻城,每天在城门前溜达算怎么回事?证明到此一游?还是示弱以敌,打算等城内放松警惕再伺机而动?
    想不明白,朱高炽跑去请教燕王妃。在亲娘跟前露怯不丢人,解决问题才是根本。结果燕王妃却不怎么给儿子面子,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求教道衍大师去。
    求教道衍大师?
    朱高炽背着手在承运殿暖阁内踱步,牙疼,胃也有点疼。
    不只是孟清和对道衍发憷,朱高炽三兄弟见着这位也是头皮发麻。在和尚面前以晚辈自居,毕恭必敬,世子郡王的派头统统丢到墙角,这是从老爹鞭子下得出的惨痛教训。
    闻听世子来意,道衍睁开双眼,厢房里的木鱼声停下了。
    “世子心中可有计较?”
    “实在无法,还请大师教我。”
    道衍微微一笑,“有句话,贫僧曾同燕王殿下说过,如今不妨再同世子说一次。”
    “大师请说。”
    在朱高炽期待的目光中,道衍很是高深的说道:“平都督是个聪明人。”
    啥?
    朱高炽抬头,脑袋上全是问号。
    道衍却不再多说,重新敲起了木鱼,继续念经。送客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无奈,朱高炽只能走人。
    来时一头雾水,回去时添了更多疑惑。如果不是理智尚存,朱高炽当真很想抓着道衍的衣领吼一句,把话说明白能死吗?!整天玩深沉有意思吗?!北平城出了问题,咱们一起玩完!
    可惜这些话只能在心中想想,说出口?除非朱高炽想再尝尝老爹的鞭子。
    随着年纪渐长,朱高炽越来越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思,对外总是一副谦和面容,在燕王面前也是一样。
    燕王没说什么,倒是燕王妃一反常态,几次出言教导,言辞越来越锋利。不教训不行,和旁人外心眼没问题,和他老爹玩心眼,嫌命太长了是吧?天家无父子,以为只是一句空话吗?
    有一双慧眼的不只是燕王妃。
    道衍身负朱棣重托,除了撺掇燕王造反,充当谋臣,偶尔也会提点一下燕王的三个儿子。
    老子英雄儿好汉,这是洪武帝和永乐帝共同的追求。
    洪武帝成功了,二十多个亲生的,十多个挂名的,不是武功盖世也是文采非凡。朱老四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英雄到把侄子的江山给抢了。
    永乐帝在儿子的基数上比不上老爹,质量也是差强人意,可人生总要有所追求。老爹这么多儿子,他只有三个,不说出类拔萃总要能过得去吧?
    朱高煦和朱高燧打仗一流,脑袋不笨,玩心眼却差了些。
    朱高炽心眼不少,骑马打仗却只有跟在队伍后边吃灰的份。
    朱棣不只一次感慨,感慨到燕王妃面前,险些被饱以一顿老拳。
    怎么着,嫌弃她生得不好?
    连睡了三天偏殿,燕王痛定思痛,一边对发妻陪着笑脸,一边表示,老婆生的孩子他都喜欢!绝对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所以,他能搬回来了吧?
    燕王应该庆幸,燕王妃是巾帼英雄,也十分的通情达理,否则,神器搓衣板必定会成为王妃殿中的标配。
    不能继续向燕王妃吐苦水,燕王只能换了一个抱怨的对象,道衍。
    对于以忽悠人起家的大和尚来说,燕王这点烦恼不算什么。道衍表示,路是人走出来的,儿子是老子教育出来的。子不教父之过,燕王想要合心意的儿子,教育就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为本嘛。
    燕王茅塞顿开,心领神会,郑重点头,明白了。
    同道衍长谈之后,朱高炽三兄弟挨老爹鞭子的次数直线上升。
    朱棣完美诠释出什么叫做硬汉的教育。当初老爹就是这么教育他的,虽然没抽鞭子,军中的棍子却没少挨。
    见识过一次朱棣教育儿子的方法,道衍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
    手段有点简单粗暴,大方向上还是没问题的。至于细枝末节,揍孩子什么的……大和尚表示,这是燕王的家务事,自己还是不要参与为好。在看好的徒弟屡次被世子抓壮丁之后,大和尚更认为没有提醒的必要。
    所以,朱高炽三兄弟的硬汉式教育之路,仍要继续走下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孟清和的确适合做道衍的徒弟。论起坑人的本事,这两位当真是一脉相承,不相上下。
    北平城外,南军一天照三遍的骚扰,守军已经懒得理他们了,来了直接放箭撵走,根本不用派人出城。
    双方形成了默契,不像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倒像是在联手演一场戏,戏的导演和主角就是平安。
    平导正用实际行动向朝廷证明,将士们一直在努力,从未曾懈怠,虽然没有硬攻,却也是每日三游,足以“震慑”燕军。
    不论实际情况如何,战报上的确是这么写的。
    从拼死作战到出工不出力,平安也经历过一番心理挣扎。奈何朝廷不办实事,一群竖儒成天之乎者也,对武将各种打压。皇帝的态度也着实令人寒心。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平安没有公开背叛朝廷,可他的不作为却给南军埋下了隐患。绕路深入河北腹地,围困北平的行动,也给燕王提了醒,南下之路就只有济南一条吗?
    哪怕现在还没有想到,有道衍这个高人指点,朱棣早晚也会明白。就算道衍不提醒,闯进了历史的孟清和也不会继续置身事外。
    结果已经摆在面前,轻轻动几颗螺丝钉,加快一下齿轮运行的速度,应该没关系吧?
    坐在帐中,孟十二郎四十五度角望天,一边对着星星感叹,一边对着帐篷上的破洞叹气。
    都能看到星星了,不补不成了。
    仗打了三年,燕王的家底怕是快被掏空了,连沈瑄这个中军大将,侯二代的帐篷都打了不少的补丁,能早一日结束战争,进入南京,总是好的吧?
    在历史面前,孟清和很渺小。但在知道历史走向的前提下努力一把,应该问题不大。
    沈瑄走进帐篷,见孟清和支着下巴发呆,顺着视线望过去,看到破得很有艺术感的帐顶,表情十分微妙。
    “指挥?”
    “恩,用过饭了?”
    “用过了。”孟清和站起身,笑眯眯的接过沈瑄的头盔,“估计半夜还会下雨。”
    解下佩刀,沈瑄挑起一边的眉毛,“所以?”
    饱满的额前,几缕黑发垂落,黑色的双眼益发深邃。
    “所以,为了半夜不淋雨,这帐篷得补一补。”
    看到孟清和摆出从后勤部门翻来的针线,沈瑄眼中带着疑问。
    孟清和笑笑,“勤俭节约,从主将做起。指挥帮把手?”
    “你来补?”
    “啊。”孟清和点头,“不用麻烦别人,指挥把我托起来就行。”
    托起来?
    沈瑄单手托着下巴,似想到了什么,当下弯腰,一把将孟清和抱起,扛到了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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