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想让我帮你劝我哥?”谢青婉打断他的话,“省点心吧,我不会左右我哥的决定,他想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他不想去的地方,纵是万般好,我也看不上眼。”
    “那依姑娘之见,我该如何劝说令兄?”
    “这个嘛……”谢青婉初见这人就对他挺感兴趣,这会儿一时兴起,取出袖中镜子,装模作样地整理鬓发。
    宇文势刚开始只当她是卖关子,然而目光不经意落在镜子上,发现那背后的繁复花纹似乎暗合着五行变化在缓缓移动……这又是什么?
    他对这两人的来历越发疑惑,面上不动声色:“姑娘?”
    像是看到了什么蹊跷,谢青婉眼中惊讶一闪而过,下意识地打量了下眼前这人。
    帝星?明明昨日还看不出什么来,难道……谢青婉收起镜子,娇俏一笑:“我不知道,端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她这一笑,宇文势不禁有些恍惚。
    不算惊艳绝美的面容,在这一笑中竟有些勾混摄魄。这对孪生兄妹的相貌十分相似,只是谢青折很少笑,待人总是透着股冷淡疏离,而谢青婉的个性就灵秀可人得多,不似蒙秦王宫里那些傀儡般的美人,也没有世俗女子的风尘气。
    那第一眼的流连,如今酿成了一抹念想。
    谢青折醒来时脸色好了很多,谢青婉端着那碗肉粥要给他吃,结果脚下一急差点摔倒,手里的碗被宇文势及时夺了过去,热粥洒了些许出来,在他手背上烫红了一片。
    谢青婉赶紧拿了绢布沾凉水替他擦拭,宇文势笑了笑示意没事,先把绢布包在烫手的粥碗外侧递给谢青折,才去料理自己的手。
    看到自家妹妹双颊绯红,谢青折敛目默默喝粥。
    屋里一时有些尴尬。
    那碗粥喝到一半,客栈外突然起了一阵喧闹,间或夹杂着兵刃相接之声,宇文势心中一凛,透过窗缝向外看去,见不是追杀他的那一伙人,才稍稍松了口气:“是兵匪。”
    “兵匪?”
    “嗯,从华晋边境来的,应该是来抢水的。”
    谢青折下了榻过来看,不由眉头深锁。
    楼下施水的棚子被掀翻,那些兵匪直接搬走了刚刚蓄满的两缸水,遇到反抗的百姓,脚一抬就踹开,拿着刀子逼人当苦力,可怜棚子里的小孩子们吓得哭闹不已。
    领头的兵匪道:“听说你们这儿出了个活神仙,做个法儿就能变出一湖水来,那神仙在哪儿呢?怎么没见着?把人交出来,爷几个就不拿你们的水。”
    来瓯脱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他们虽穷困,但得了他人的好处也知道感恩,那兄妹俩帮了他们这么多,深得他们的敬重,自然是不会让这些人得逞的。
    但这兵匪嚣张得很,拎起一个孩子,明晃晃的刀子架在孩子脖子上,威胁道:“不出来?不出来我这一刀可就下去了,我们家将军还等着呢。”
    谢青折气得发抖,如此无赖,实在可恨!
    那人继续叫嚣:“怕什么呀活神仙!我们将军请你回去,自然会允你好处,你若真有本事,将军出面给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你可就飞黄腾达了啊……还不出来?啧啧,我这刀子可不长眼,这一刀下去,不知你这个活神仙还救不救的回来?”
    谢青折推门走了出去,白着一张脸道:“我在这儿,把那孩子放了。”
    那人也警惕:“你过来,我就放。”
    谢青折在身后摆摆手,示意谢青婉别出来,随即下了楼去。
    孩子被放了,谢青折却被带走了。
    房内,谢青婉焦急道:“怎么办?我哥他……”
    宇文势声音沉稳:“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将他带回来。”
    宇文势知道现在这样,仅凭他一人之力是无法与那群兵匪身后的“将军”抗衡的,他在被人迫害之时便向蒙秦送了信,调遣亲信来瓯脱与他会合,这两日应该要到了。但此时情况紧急,一旦进了华晋境内,要再想抢人就难了,于是他先在瓯脱召集了一些会武的江湖人士,力求先拖住那群兵匪回城的脚步。
    宇文势把随身带着的乌足金锥交给了谢青婉,让她一旦遇到前来接应的蒙秦士兵,就把它作为信物交给领头的邬齐力将军。
    不知是不是运气好,宇文势带的一群江湖草莽竟真的拖延到了援兵赶到。那些蒙秦将士也真是悍勇,当场把那群兵匪尽数砍杀,如此一来,谢青折与华晋边境的那位将军定然是结下了梁子,再想去华晋只怕是难上加难。
    “跟我走吧。”宇文势说。
    “……”谢青折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这人没想给他留后路,看着这人殷切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质疑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他说,“走吧,去蒙秦。”
    ……这一场相遇,镜语算不出开始,也算不出结局。
    谢家兄妹只知道,他们走上了另一条路。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或许是咎由自取,或许是命中注定,他们已回不了头。
    向东,向西,华晋,蒙秦,夏渊,宇文势,在瓯脱的那一片荒芜之中,都不过是——一念之差。
    谢青折去了蒙秦,这一待,便是年复一年。
    他为宇文势找到了水脉,助他揪出奸臣,找回粮草,帮他平定内乱,树立威信,匡扶他向着王座一步步走去。
    在无尽的杀戮与背叛中,宇文势褪去了少时的青涩仁慈,等谢青折回过神来,那个笑着问他讨水喝的少年已成了以狠辣着称的蒙秦王,而他自己也成了蒙秦的上卿。
    谢青婉嫁给了宇文势,在他还未登基为王之前。她只是妾室,后来封了个婉妃,得了座华美幽静的容青殿。
    她欢喜过,也忧愁过,但她没有后悔过,她说,原来镜语真的算不出情缘。
    她说,哥哥啊,原来这便是凡尘。
    那是谢青折第一次参加月祀,他的一场猎狼之舞,踏散了蒙秦数年来的晦暗阴霾,也踏出了即将牵连五国的血雨腥风。
    刀光映着他清冷的双眼和狼王的獠牙,白袍被撕下数片,谢青折的呼吸渐渐粗重,他疾退数步,又奋力迎上,狼爪在他的左肩狠狠拍下,那把刀却先一步削下了狼王的头颅。
    炙热的狼血喷溅在谢青折的脸上,那一颗瑕疵般的小痣,倏然染上妖冶的红。月祀台下的蒙秦子民第一次见识到,他们的上卿并非孱弱书生,他悍勇无畏、足智多谋,除他之外,无人再可与他们至高无上的王比肩。
    当夜,谢青折回了容青殿。
    容青殿,在建造时就有两处庭院,世人只知正殿住着上卿大人的胞妹婉妃,却不知那侧殿便是为上卿大人所建。外头那个上卿府邸,谢青折一年也住不上几次。
    谢青折清洗了身上的汗水与血污,换上干净的衣袍,那人并未像往常一样坐在外间等他,而是从背后拥住他,在他的后颈印上一个吻。
    谢青折被烫得僵住身体。
    宇文势扳过他的脸,开始更深更烈的掠夺,如同饥渴了很久的人,终于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甘霖,那克制已久的欲望,彻底冲破了牢笼。
    “唔……”谢青折瞪大了眼,想要推开他的手被紧紧扼住,刚刚系上的衣袍被粗暴扯开,那人的气息拉着他下沉,下沉,重重贴上柔软的床褥。在沦陷之前,他用最后一丝清明望进他的眼,“君上,你疯了吗!”
    “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宇文势抚摸着他的脸,吻着他的额头、眼睑、嘴唇,他问他,“你要我忍耐到什么时候?”
    “……”他说不出话来。
    所有的挣扎和顾虑都被这人摧毁,他筋疲力尽了。
    谢青折颤抖着闭上了眼,颤抖着与这人相拥。
    他就要,失去一切了。
    正殿之上,谢青婉燃着一支蜡烛,看着它一滴一滴,烧成了灰。
    容青殿是什么地方?
    那是蒙秦王最宠与最爱的人住的寝宫。
    那里有最深重的荣华,也有最深重的痴惘。
    你还想要什么?我已给了你一切。
    你所说的荣华,便是她为妾,我为臣?
    还不够么?
    是啊,还不够么?我还想要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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