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单这才松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阿姐你真不管我了呢。”
    “若是怕我再不管你,下次你出去还与不与我说了?”张妤故作生气的样子。
    “定与阿姐你说。”张单急忙点头,然没高兴一会,突然想到了张鸣成,抱怨道,“不过算了,就算阿姐你放我出去,想来爹那边也不会准我出去的。”
    这般垂头丧气的样子,活像是被人锤了似的。
    张妤见他这样子可怜,笑了笑:“若你实在想出去了,可以跟阿姐说,阿姐这边替你去跟张……恩……爹那边说。”
    这几年她在张鸣成面前一向乖巧、稳妥,张鸣成也放心她,平日里她做什么倒也没拘着她。
    张单这才眉开眼笑,抬头撑着那张圆脸,笑的眼都看不见,给她端茶递水。嘴上更是跟抹了蜜似的,一个劲的夸着张妤,直到采禾将晚膳呈上来,他还一个劲的献殷勤,时不时的给张妤夹几筷子菜。
    瞧的张妤频频无奈摇头。
    张单知道张妤不是真生气,又得知自己能出去后,用的饭都多了一碗。
    只是张妤虽然嘴上说着放开了,用饭的时候,心里头还是难掩失落。毕竟她这几年里,每日最操心的就是张单,这一下子真要放手了,又见他这般开心的样子,心情怪复杂的。
    张单虽然心思大条,但见自家阿姐脸上失落,也稍微明白了些,眼珠子转了转。
    思索一番后,决定还是将知道的那件事说出来,他想让阿姐开心些。
    “阿姐,你别光顾着想我的事了,过些日子怕是我想你管我,可能阿姐你都没心思理睬我。”张单说这话时,挤眉弄眼的,瞅的张妤差点一筷子打过去:“好好说话。”
    张单一脸偷了腥的小猫似的,挤着大笑脸用眼角瞧她:“这过几日顾表哥就要来了,到时候,阿姐你可有的忙咯。”
    张妤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敲过一遍,她睁大了一双眼睛,筷子也惊愣的落了下去:“你说什么?”
    张单却以为自家阿姐这是欢喜坏了,故意叹了口气,调侃道:“哎,只听说顾表哥要来的消息,阿姐便欢喜的连筷子也拿不稳了,到时候若是顾表哥真到了,阿姐怕是想都想不起来,这府里还有个你阿弟吧,想想真是让阿弟我酸牙。”
    张单原本只是想缓和下张妤的心情的,或者是,让她欢喜些。但是他没想到,他这般说完后,张妤的不光是笑没了,便是眼神都冷了下了。
    嘴角绷直。
    他愣住:“阿姐你这是突然听到顾表哥要来的消息,所以欢喜坏了?”
    张妤面无表情的拾起掉落的筷子:“顾经知要来的事,是谁跟你说的?”
    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没让自己在听见那个名字时,就呵斥住张单。然而就算如此,那几个字从她嘴里念出,也像是从刀锋上刮出来的一样。
    张单眨了眨眼,茫然道:“就是前几日我去爹的书房,看到舅舅寄给爹的信,说是过几个月便要来京城了,想来就是这段日子要到了吧。说来舅舅这一次到京城,定是因为政绩做的不错,所以特意被升迁至京城任职的。我原本还想着等顾表哥他们到京城了,再跟阿姐你说呢,给阿姐你留个惊喜呢。”
    惊喜是没有,惊吓确实有。
    这顿饭是用不下去了。
    张妤搁了捏的发抖的筷子,站起身,有些心不在焉道:“我今日有些倦了,先回院子休息了。”
    之后没听旁边的张单说什么,匆匆转身离开。
    这是很少会发生的事情,往常张妤回去,莫不是要先对着张单千叮咛万嘱咐一遍,才会舍得走,但今日实在反常。
    饭没用几口,脸色也不好看。
    张单握着筷子满脸困惑,他有些想不明白。他以为自家姐姐听到顾家表哥要来时会有大反应,可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奇怪的反应。
    顾经知竟然要来了。
    走出张单院子的张妤一脸肃穆,她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峻。
    迎着天黑下来的凉风,吹得她脸皮子有些冷。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从前的事了,甚至有时候想起来,都会觉得迷茫,那些事就像是一场梦。
    那些故事逐渐在记忆里开始变的模糊,她甚至都弄不清这是自己性子变差了,还是真的过去太久以至于自己忘了,但这会从张单嘴里再次听到那个名字时,还是让她全身的温度都像是打了冻,冷得人骨子发疼。
    她又想起了自己临死前的恐惧,那插进胸口的刀子,真的是太疼了。
    比今夜刮在脸上的风还要疼百倍不止。
    重生后,她甚至都不敢多想。
    今日要不是张单提起这人,她怕是都快忘了。
    忘了自己曾经嫁错了人。
    “顾经知”这三个字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也被她一遍遍的在脑子里解成两半,似乎这样,才能稍微消除些想起他的痛恨。
    张妤闭了闭眼,告诫自己,不值当为这种人生气。
    再者,现今重来,她怎么可能还会看不清那人的真实面目,又怎么会走同一条路。
    她安慰自己,别多想,忽而下一刻,迎面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
    刮过脸颊的,是光滑的锦绣料子,有些凉,却挡不住穿着它的人,那副滚烫的身子。
    “这双眼睛,平日里都白长的吗。”
    张妤急忙睁眼抬头。
    原是她方才思绪烦乱,走的快,所以未注意到拐角处走出来的陆谏,这一下俩人便撞上了。
    而现下,她贴近那人的胸膛只一个呼吸的距离,她甚至能感觉到,从那人身上渡过来的灼热温度。
    这过于亲密的距离,让张妤产生了一瞬间的慌乱。
    慌乱中赶忙向后退开半步,待拉开距离,才沉下心来,收敛起了那分失神。
    陆谏表情始终淡淡的,不若刚才与毕剔相处时的嬉笑。
    他望着她来的方向,本勾人的薄唇像是扯了抹夜色的风,在光影下,愈发显的凉意透彻。
    陆谏身后,是一帮小厮,而他手边,正拽着阿八。
    阿八跟几年前相比,现今高大许多,绒黑色的毛皮水光油滑,站起时有半个人高。
    只不过狗脸上,有一道醒目的伤疤。从左眉目上方划至眼帘,这让它凶横的气势更加添了一倍,站在一旁挺唬人的。
    这狗,平日里毕惕都不太敢惹,但是这会,在看见张妤后,竟然缩了缩狗脖子,往陆谏裤腿边缩了缩。
    瞅的陆谏轻哼骂道:“废物。”
    张妤自回神后,就平息了慌乱,此刻低眉安静的站着,听见他骂阿八,只挑了挑眉,并未说什么。
    安静的,就像是个木头人似的。
    落在陆谏眼里,就是一副等着他快走的样子,瞧的他愈发心烦。
    他原本是带着阿八来逛园子,没想到回去的时候,张妤从拐角处直直的撞了上来。
    “就说不出来的,非要到这边来逛,可不看见些让人烦的。”话说的越狠,他嘴角的凉薄便越盛,手里攥阿八的绳子也愈紧。
    旁边的言清低头认错,一点没敢说方才是您自己非要往这里来溜阿八的。
    陆谏余光里,张妤仍旧沉默,便是动作也没换一个,完全像是听不见话的样子,他顿时又觉得没意思极了。
    胸口的那股子气耍在了棉花上,力道再大有什么用,还不是气着的是自己。
    最后陆谏什么话都未再说,只用力拉了拉阿八,转身迈步从张妤身侧过去。
    张妤感觉到,那道盯着她的视线移开。随后,金丝衣袍边角从视线里滑开,就像是一道金色的弧线,窸窸窣窣声后,那一大帮人终于离开。
    她这才抬了头,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松了口气。
    其实她一直不知该怎么跟陆谏相处。
    就像方才,她虽知道陆谏语气不善,但仍旧只能沉默以对,似乎这样才能让俩人和平的在长公主府里相处下去。
    这几年来,俩人相处时往往是这样的场面。
    一个说,一个默,直至那人走开,以此结束。
    其实也并不算是坏事,排除偶尔会被针对几句,她在长公主府里过的还算可以,至少除了常常避开他这件事,还没有什么烦心的事。
    不过现在添了一件。
    此刻夜幕落下,整个公主府的已经亮起了灯笼,火光只能让她看见那人远去的背影,散落在影影绰绰的树荫下,混合着夜色,无端的,让她觉出了一丝寂寥的味道。
    这几年皇上身子越来越不行了,却迟迟不立太子,这导致朝堂上也不安宁。长公主跟着也越来越忙,每日早出晚归,这些年下来,在朝堂上的手伸的也深,瞧着倒比宫里那唯一的病皇子来更有权势。
    大有前朝魏艳公主的气势。
    而她父亲,这些年里谋划来谋划去,最后也没从若卢令这个职位上向上动一动,白担了驸马这一个虚荣。
    说实在的,她和陆谏,这么一瞧,倒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可惜的是,他们注定不能和平相处。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真是可惜了……
    这一下,她发觉自己想远了,及时收回心思。
    在那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后,才抬步向同一个方向离开。
    张妤走的慢,等回院子时,陆谏早就已经到了。
    从进院子起,陆谏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便是言清从他手里牵过阿八的绳子,他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没其他的反应。
    言清小心的将他房门关好。
    陆谏站在原地,伸手从绣着云纹的肩上扯出了一根细长的碎发,这是方才张妤不小心沾上去的。
    他眯了眯眼,桃花眼底有几分恍惚。
    修长白皙的手指抿开,而后探近鼻尖嗅了嗅,是一股清冷的桂花香,一如之前她撞入自己胸膛时,那扑进鼻中的香味。
    迷惑的,恍然让人觉得落了一身的花。
    那人低着头,他看不见她脸上的情绪,只看到细长柔软的发从她耳后挽好。精致白玉的耳下,是一颗透亮的红珠,晃晃荡荡的,总让他分神。
    柔和的月色也不及她一分。
    只她垂首敛目,一言不发的站着,就搅的他心头烦躁。
    闭了闭眼,陆谏攥紧了手里的发。
    舫船驶入江中。
    湖面的水光像是一面镜子似的,映照着舫船,也映照着窗边,那个蹙眉沉思的美人。
    张妤来这里的次数不是很多。
    今日主要还是上次张单求她带他出去的事。
    这日一大早,她便领着张单出来了,只说是陪着他出来买几本新的书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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