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妤拉着张单上前接了礼,虽没有跪下,但行了个周到的礼:“谢长公主。”
    安静又乖巧,某一瞬,张鸣成甚至都产生一种怀疑,这到底还是不是前几日闹死闹活不让他成婚的女儿了。
    旁边的王延却呵斥道:“长公主受礼,怎可不跪下谢礼!”
    然张妤并未有什么反应,只一动不动的站着,面色苍白,似有些被吓到的样子。
    张单年纪还小,见张妤不动,自然也跟着不动。
    倒是张鸣成急的站了起来,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长公主却已扣了杯盖,道:“行了王管家,这往后都是一家人,本宫看也不用这些虚礼了,往后也免了吧。”
    王延赶忙道:“公主说的是,小人记住了。”
    张鸣成自认为长公主这是给自己面子,随后十分激动的说了些奉承话。
    刘曼的表情一如既往,挂着温柔的笑,但眼神却并没有认真在看他们。
    她虽然对顾鸣成这两个子嗣不在意,但见他们胆小乖巧,也觉得省心不少。
    接着夸赞了他们几句懂事,而后才对着张鸣成道:“他们俩个本宫一见就欢喜,过几日便是新正了,以往都是本宫和谏儿一起去安国寺上香,但这一次既然本宫和你成婚了,那便带上阿单和阿妤一起去吧。”
    没有询问他们的意愿,就像是赏赐一般,不过在张鸣成看来,确实是天大的好事。
    带张妤跟张单去安国寺,这就是摆明了告诉外面那些人,长公主这是认下了自己的两个儿女。
    张鸣成连声欢喜的应和,没注意边上听到这话僵了身子的张妤。
    安国寺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把钩子,打开了她年久的记忆,直接将她内心深处,那些不愿回想的往事勾了起来。
    她想起了张单人生转变的起点。
    若是没记错的话,张单就是因着这次去安国寺,沿途被滚落的山石撞下山崖,这才瘸的腿。
    她还记得那次因为自己被禁足,她只能困在院子里,也不能出去看他,等后来终于能见着他了,他的性子也变了。
    张妤低着头沉默的时候,刘曼那边已经跟张鸣成说完话了。
    她瞧着有些忙,就这么半顿饭的功夫,身后的侍卫接二连三的上前禀报要事。
    最后一个侍卫上前来的时候,刘曼终于坐不住了,跟张鸣成交代几句,便要走了。
    她甩袖离开的动作优雅华贵,面上是对突然离开的歉意。
    一抬眉一抿唇,多一分太亲热,少一分又太疏离,行为举止间就像是算计好的一般,就连迈动的步子大小,每一步之间也不多不少,不快不慢,就像是她这个人一样。
    望着离开的刘曼,和旁边低头哈腰的张鸣成,张妤就像是在看一场戏。
    不像是对夫妻,更像是对主子跟奴才。
    长公主离开后,这顿饭差不多就可以散了,不过离开前,张鸣成留住了张妤。
    张妤很配合的留下,她确实有些话想跟他说。
    “我今早听说你跟陆世子闹了些别扭?”
    她脸色顿了下来,陈嬷嬷虽说让下人闭了嘴,但这事还是传到了张鸣成耳里。
    不过他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以为俩人是闹了些小矛盾,不然的话也不会心平气和的跟张妤在这说话了。
    “你改日记得跟世子道个歉,陆世子年纪小,身边又多是旁人阿谀奉承的,有些小脾气也正常,你平日里最好尽量避着与他争吵,当然最好是在他面前多说些好话哄他,毕竟往后咱们都是一家人,关系自然要比旁人亲些。不然的话,若是哪日他告到长公主或者宫里去,我都护不住你,知晓了?”
    若说前半段张妤还觉得他是身为父亲的关心,那后半段听完,她却觉得有些冷心了,果真对于张鸣成,她不该报太大期望的。
    他什么事都没问,便先让自己在陆谏面前伏低做小,说来说去还是怕长公主怪罪在他头上。
    “我说让你跟陆世子好好相处,你到底听没听进去?”
    张鸣成有些不耐烦,虽然从落水后这个女儿不跟他犟了,但是似乎也是从那时候起,这个女儿连跟他说话也都板着个脸,低着个头,一看一个气。
    在他眉头又要蹙起来时,张妤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而后张鸣成又嘱咐了几句,无外乎是去安国寺时,要听长公主的吩咐,在府里要讨好陆谏这类事,听得她心中冷笑连连。
    张鸣成说的口干舌燥,见她还是这幅样子,虽乖巧,但莫名看的他心烦。
    于是便烦躁的挥了挥手,道:“行了,你可以下去了。”
    张妤没急着退下,而是犹豫了会,道:“父亲,这次去安国寺,我和张单可否不去?”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张鸣气的拍了桌子,没想到这个女儿不说话还是好的,这一说话,更气他,“你没听方才长公主说的,这次机会难得,因着我们成亲,你们才有机会跟着一起去,不说对我,便是对你们都是件好事。这表示长公主认了你们,往后你们在这京城也算是有名有份了,现今你说不去就不去,这不是要得罪长公主!别说长公主答不答应,便是我都不会应,我告诫你,最好打消这想法!”
    张鸣成很是气,瞪着张妤,但张妤却没怎么害怕,反倒犹豫着道:“那要不,就我跟着,让张单留在府里?”
    张鸣成气的靠在椅背上直平复情绪:“你若只是想跟我说这些混账话,那你还是出去吧,不知好歹。”
    张妤还想说话的时候,张鸣成已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出去!”
    听这语气,是半点口都不松了。
    张妤有些失望。
    她本来还想着能不能说动张鸣成,同意她和张单不要去安国寺,但看来,是她天真了。他定不会为了自己几句话,而惹长公主不快。
    张妤跨出门槛前,身后张鸣成警告道:“还有,为父警告你,别耍小聪明,若是到时候你使了让张单生了病手段,到时候我绑也会给你们绑上马车的!”
    张妤此刻心里有些懊恼自己太过心急,这一急,她这想让张单装病的招都没法使了。
    张单一直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一蹦一跳到她面前,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阿姐,今日你可要去阿单的院子逛逛?”
    见着张单时,张妤的情绪不高,因着方才张鸣成的话,也因着之后会发生的事。
    第10章
    张单的小胖脸鼓鼓的,十分可爱,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里头有依恋。这让她想起了另外一张脸,那张脸瘦削苍白,同样黑的眼底却满是刻薄与怨恨。
    怨恨着他人的嘲讽,怨恨于自己的自卑,更怨恨于身体的不足,于是选择了放纵。
    将那些不甘、怨恨,全部都挥洒在酒与欲上,似乎这样就能摆脱那些难堪,而没想到,这样更成为那些人鄙视他的缘由,以至于最后彻彻底底沦为了他人的笑柄。
    想到这,张妤都没注意,自己又落泪了。直到张单的衣袖又擦在她脸上,小脸皱起,她才反应过来。
    赶忙抹去,撑起笑,捏了一把他的小胖脸:“哎呀,方才的风真大呀,吹得阿姐眼睛都花了,好了,今天阿姐就去你的院子用饭吧。”
    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张单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姐姐笑了也跟着笑,胖脸上的肉挤得眼都见不着。
    张单感觉阿姐最近好像很不开心,于是在去他的院子的路上,哔哩啪啦的说着自己觉得有趣的事:“阿姐,我那院子里头有一颗树,好高呀,怕是再过几年那树都能长到院子外头去了。上次小山还说要给砍了,可我想着砍了多难受,树可疼了不是?”
    “……对了,那树上头还有两个鸟窝来着,我上次想爬上去瞧瞧,可小山死活就不让我爬树,说我若是摔着了,老爷就要打他们了。可我爬树本领那么高,哪会那么容易摔着,就是小山胆小,要不然的话我就上去捉只鸟给阿姐你了,保管阿姐你看了就不难过了。说来说去,还是怪小山……”
    边上的张妤又一句没一句的应答着,脸上是温柔的神色。不过温柔的神色在半路撞见陆谏时,收敛了一半。
    陆谏那会正在不远处溜阿八。
    旁边有几个小厮趴在地上让阿八踩着背玩,另有几个为讨他欢欣,也跟着学阿八的样子趴在地上叫,逗得他哈哈大笑。
    小小年纪,纨绔子弟的嚣张拨扈显露无疑。张妤没说什么,只是怕张单受影响,没多留,匆匆领着他走了。
    低头走过时,背后似有道视线一直注视着自己,她知道是谁的,没回头看。
    等再次从张单的院子出来,天色渐晚。回院子时,又撞见了在等着她的陆谏。
    这一次,他同样牵着阿八,只不过这次是坐在自己的院子门槛上。
    陆谏见着她,露出一抹恶劣的笑,然后用小匕首从身边的盆子里插出一块新鲜带血的生肉,扔在了张妤的院子门口。
    阿八流着哈喇子就扑上去了,疯狂的啃食着那块还流血的生肉。
    张妤瞧着有些不适,她没想到陆谏竟然真的用生肉喂狗,更不适的是,阿八那狗,刚好挡住了她回院子的路。
    于是她只能隔着他们一段距离,忍耐着胃里的不适,漠然的等着阿八吃完。
    陆谏见她受憋,心情不错。其实这几日他心情一直不错,主要是他知道张妤最近睡的不安稳,而只要她不舒心,他就开心。
    尤其是现今张妤瞪着他,而又毫无办法的样子,陆谏看的十分解气。不仅如此,陆谏还对着阿八道:“狗东西,慢点吃,不急。”
    眼中是得意的挑衅。
    张妤看着他,只觉这恶劣性子令人生厌,不由自主的,念起了张鸣成让她讨好陆谏的话。
    张鸣成从来不是个好父亲,她以往若是跟陆谏闹不愉快了,那么受罪的铁定是她自己。被罚鞭子那次是最重的,她平常受的最多的罚是跪祠堂。
    祠堂里很冷,她很多次跪着祠堂里那些陌生的牌位就觉得愤怒,明明她母亲的牌位在狭小又阴冷的屋子里受苦,可她却不能跪她,甚至张鸣成都不让她提,而逼迫她跪这些连他自己都认不清的牌位面前。
    她其实忍了陆谏很多的挑衅了,但那人常常有意惹她,实在是晃的她眼疼。
    明明一个府里,一个东一个西,往年衣角都瞅不着一片,后边却跟撞了鬼似的,打哪都能撞见,可不是故意找麻烦的。
    陆谏一块一块的扔,动作十分悠然闲适,直到最后一块肉被阿八吃完,他才有些心满意足。
    张妤动了动站的有些发麻的脚。
    “走吧,狗东西。”
    陆谏冲着张妤妤得意的抬了抬自己的下巴,鼻孔连哼两声,反手招呼着吃饱喝足,舔爪弄足的阿八慢慢悠悠的进院子。
    张妤这才能进自己的院。
    这住的近也不好,总是能撞见对方,阴魂不散的跟个鬼似的。
    张妤刻意避开了方才阿八碰过的地方,目不斜视,像是看不见方才发生了什么。
    但是她一脚踏进院子后,又突然顿了步子,随后招来采禾,在她耳边吩咐几句。
    采禾走后,张妤仍旧没动。
    回头看了看那满是鲜红色血迹的地面,默了片刻才抬步离开。
    张鸣成不是一直想让她和陆谏“好好相处”嘛,她现下就听张鸣成的话照做。
    不过,怎么个相处法子,得由她自己说了算。
    第十一日的三更六刻,张妤毫无意外的再次被隔壁的狗吠声吵醒。
    采禾耷拉着疲惫的眼皮进来,有些有气无声。
    其实不光是她,院子里的人最近睡的都不大好。
    “陈嬷嬷那怎么样?”
    采禾道:“嬷嬷现下应该还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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