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仰马翻,人声、马嘶声,几波人马冲撞在一起,谁都不知道该听谁指挥,到处都是仓皇的身影和叫声,乱糟糟的。
    毕娑、缘觉和巴米尔带着昙摩罗伽冲出密道,几匹马朝着后山奔去,一只五彩斑斓的花豹紧跟在他们身边。二十多个忠心的亲卫为他们掩护,一边策马,一边放箭,射倒追上来的近卫军。
    “是苏丹古的豹子!佛子果然是苏丹古!”
    “抓住他们!”
    “抓住玷污佛法的假佛子!”
    人群里一声声煽动人心高喊此起彼落,沸反盈天,人群涌了过去。
    羽箭嗖嗖射出,亲卫接连落马。
    忽然,长道两侧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肩负弯弓、蓝衫白袍的近卫骑士从被白雪覆盖的山石后驰出,拉满长弓,将毕娑他们团团围住。
    箭如蝗雨,众人胳膊上、肩上、腿上都中了箭,咬牙砍断箭矢。
    花豹几声怒吼,耸身扑向一个准备放箭的近卫,生生咬下他的半只手掌。
    近卫捧着血肉模糊的手,惨叫声回荡在雪地上空。
    众人心头悚然,其他人拔刀上前,一刀一刀刺向花豹,花豹愤怒地咆哮,跃到一个近卫跟前,利爪一划,直接划开了近卫的肚子。
    近卫心惊胆战,拨马退到一边,躲到山石后,十几个人同时张弓。
    羽箭罩向花豹。
    “阿狸,小心!”
    毕娑大吼一声。
    花豹灵巧地来回闪躲,扑向近卫,近卫们忍着恐惧上前和它搏斗,长/枪、长刀、长矛落下,花豹身上扎满了箭,油亮的皮毛很快被鲜血打湿,仍然不断耸身上前,保护它的主人。
    近卫们看它似乎快要力竭,趁机一拥而上,长/枪深深地插进它身上,花豹不停挣扎,咬死咬伤几个近卫后,回头,看一眼马背上奄奄一息的昙摩罗伽,抬了抬爪子,瘫倒在地。近卫上前,长/枪猛地刺下。
    花豹身体抽搐了几下,一动不动了。
    “阿狸!”
    缘觉哭着叫喊出声。
    天空中一声雄浑的鹰唳,一只巨大的苍鹰遽然俯冲而下,利爪狠狠抓向近卫军。
    近卫军慌忙射箭,苍鹰抓伤了几个近卫军后,哀鸣一声,带着两支羽箭飞向高空,越飞越低。
    “迦楼罗!”缘觉大喊,“快跑啊!快跑啊!”
    毕娑双眼红得能滴出血来,抬头,看着四周密密麻麻围上来的近卫和远处的百姓。
    “你们就这么看着你们的王被人追杀!”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缘觉绝望地大喊:“你们让开啊!王快要死了,你们非要赶尽杀绝吗?”
    “求你们了,让开吧!”
    “十多年前,北戎围城的时候,所有达官贵人携家带口逃跑,王才十三岁,原本可以逃走,他没有!他知道北戎一定会屠城,所以带着僧兵回头,守卫圣城。”
    “八年前入夏,山上的积雪迟迟没有融化,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各地受灾,王打开他的私库,救济百姓,活人无数!”
    “七年前,王亲自带兵肃清商道上劫掠的部落,和西方国家通商互市,降低赋税,吸引商人,让圣城的市坊成为商道上最繁华的集市。”
    “权贵踏平你们的庄园,抢走你们的妻子女儿,掠夺你们的家财,摄政王为你们主持公道,他秉公执法,刀下从无冤魂!”
    “北戎每次进犯,王披甲上阵,鞠躬尽瘁,只为保百姓安定富足。”
    “王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和各国建立盟约,以确保他死后王庭还能长治久安……”
    “王从无私心!”
    缘觉哭喊:“就因为他不是王后的儿子,你们就要毁了他?”
    士兵们脸上露出动容之色,有人悄悄放下了兵器。
    毕娑的同僚驱马上前,他是昔日昙摩罗伽倚重的部将之一,“毕娑,他不是我们的王,他是汉人奴隶之子,他偏袒汉人,偏袒异族人,他不配为王庭的君王!”
    “对,他是苏丹古!”
    “他不配当佛子!”
    “他走火入魔了,不能放他走啊!”
    “汉人的儿子不配当我们的王!更不配当我们的佛子!他欺骗了我们!欺骗了佛陀!他该死!”
    “他玷污了佛寺!”
    百姓们冷冷地道。
    士兵们一凛,握紧佩刀。
    毕娑驱马上前,目光从不肯退开的士兵和那些无动于衷的百姓脸上扫过去,仰天大笑。
    “我曾以为,罗伽真的会发疯。”
    “我时时刻刻盯着他,生怕他因为动情而动摇心志。”
    “我怕他为了爱欲走火入魔,我费尽心思阻止他。”
    毕娑回头,看向昙摩罗伽。
    “他没有,他始终记得他的责任,他爱的人也尊重他的信仰和选择,没有逼迫他抛下身份。”
    毕娑抬起头,看向牢牢挡住他们去路的士兵和周围一脸愤愤的百姓,吐了一口唾沫,狞笑。
    “我没想到,有一天,把罗伽逼上绝路的,会是他的子民!是他用心血护卫的王庭!”
    “不是他不配为王庭的君王,而是你们不配有他这样的王!”
    长道一片寂静,唯有风雪声呼啸。
    近卫军将领们眉头紧皱,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们不是不知道昙摩罗伽这些年的辛苦,但是王庭从来没有让一个汉人奴隶的儿子登上王位的先例,而且身为佛子的昙摩罗伽居然和摄政王刚是同一个人,他杀了那么多人,世家深恨苏丹古,百姓也无法接受昙摩罗伽的身世,他们已经决定扶持毕娑即位,必须逼昙摩罗伽退位。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包庇汉人,他想把王庭送给汉人!放了他,他会找到魏朝汉人,带着汉人打回来的!”
    “难道以后我们要被汉人奴役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近卫将领们清醒过来,大吼:“不能放走他!他会和汉人勾结!”
    毕娑抽刀:“谁敢拦我?!”
    众人焦头烂额之际,赤玛公主带着人冲了过来,“毕娑,你回来!”
    毕娑面色阴沉如水,双眼发红,策马挡住缘觉,昙摩罗伽意识不清,被缘觉牢牢护着。
    赤玛公主恨得咬牙:“毕娑,你才是王庭的王,我答应你,放过罗伽,只废了他的王位!”
    毕娑冷着脸:“蠢妇!你以为你说了就能算数吗?你以为这些帮你布局的人会放过罗伽?你以为他们废了罗伽,就会效忠于我?”
    赤玛公主勃然大怒:“我有父王和母亲的遗诏,寺中僧人、朝中文武百官,中军近卫,僧兵,还有圣城百姓……所有人都站在我这边!他们都效忠昙摩家!罗伽之所以会得到他们的拥戴,还不是因为他姓昙摩!”
    毕娑眼神阴郁:“昙摩家早就失势了!你的荣华,王庭的安定,我这些年的逍遥,都是罗伽用命挣出来的!没有罗伽,圣城早就被北戎马蹄践踏!罗伽的身世怎么会这么快传扬出去?各路大军为什么迟迟不到?苏丹古的事又是谁泄露出去的?有人在煽动人心,搅乱局势!你不过是被他们利用的棋子而已!”
    “等到他们达到目的,我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世家岂会真心敬我?”
    他话音刚落,几声锐响,铁箭从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带着森冷杀气,直直地罩向他。
    赤玛公主狂怒,一鞭子甩向身边将领:“谁让你们放箭的?伤着毕娑怎么办?他是你们的王!”
    将领们连忙闪躲,下令停止放箭。
    可是混乱之中,士兵根本听不清指挥,不断有人高声叫骂,铁箭一支接一支在众人头顶飞窜。
    “将军,这边!”
    十几匹马从后面冲入近卫军中,马背上的人个个身材魁梧,硬生生撞开一条缺口,为首的男人示意毕娑:“将军,这边走!”
    毕娑认出金勃和他的部下,一愣,立刻拨马冲过来,缘觉、巴米尔和其他亲卫飞快跟上。
    金勃和部下护着他们冲出重围。
    近卫军慌乱了一瞬,打马追赶,又有一匹马从旁边窜出,长刀乱舞。
    马上之人正是佛子亲卫般若,正是他带来了金勃和部下。
    他从袖中抖落出一堆铁蒺藜,为毕娑几人断后。
    “不管王是不是王后的儿子……”
    他抽出长刀,捏了个佛号。
    一支铁箭穿透他的胸膛,带起一蓬鲜血。
    他横刀立马,挡在长道狭窄的出口前,圆脸上写满坚定。
    “我只知道,王救了我们这些奴隶,让我们可以和他一样学佛,让我们吃饱穿暖,我们再不用挨饿受冻,不用担心会无缘无故被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他一刀砍翻一个近卫士兵。
    “王把我当人。”
    不管王是不是佛子,是不是君主,他都不会背叛王。
    羽箭嗖嗖,插满他的全身。
    般若倒下马背。
    毕娑回头,目眦欲裂,追兵追了上来,他不敢停留,催马狂奔,带着缘觉冲进山间峡谷,朝金勃抱拳。
    “没想到危难之时,王子会挺身而出。”
    金勃回了一礼,笑道:“我是北戎王子,要不是佛子赦免我,我哪能活到今天?而且佛子以前也救过我一次,我欠佛子的,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毕娑冷笑,金勃能够为罗伽不顾生死,王庭百姓却对罗伽弃之如敝履。
    他拔出匕首,交给缘觉:“你们带着王去高昌,世家不会放过王,只有文昭公主能救王。”
    缘觉哽咽着接过匕首:“将军呢?”
    毕娑戴上头巾,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我去拖住他们。”
    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含泪对望一眼,各自一抱拳,匆匆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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