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打断白鹤的回忆:“你既然来了,就顺手带个人回去吧。”
    白鹤惊喜不已,暗想难不成她这么快就想通,要跟着他一道回苍山梦泽了?谁知跟着她出了门,绕过几个弯拐进一处厢房时,却见歪睡在软榻之上的青娥公主,不由大吃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黑心看她还睡着,不由放下心来,对他道:“你把公主一道带回天庭罢,趁她还睡着,动作轻些,以免醒来还要再闹。”
    这青娥公主私下凡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白鹤虽在苍山梦泽,亦有所耳闻,当下不敢再耽搁,拱了拱手就背着公主离开了冥府。
    送走一尊大神,黑心不由舒了口气。除了上次上仙界,此次去北溟还是第一次因办差出门这么久,也不由有些累,只想赶紧下值回家好好睡上一觉。谁料才出阴司便见陆清奇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回来,而他身后跟着的是一脸垂头丧气的蛇妖朱砂。
    朱砂一眼看见黑心,又嘤嘤哭着扑了上去:“你不是说早点去可以早点占个投胎名额吗?你不是说这个姓陆的有人脉可以帮我投个好胎吗?怎么什么也没轮到我?奴家好命苦~~~~”
    她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神示意陆清奇解释下这什么情况。陆清奇轻咳一声,好歹收敛了一下表情,回道:“这个可真不怪我,去了一殿,崔判官硬说人员满了,让她去丰城等上一段时间。我领回的那个亡魂偏巧是赶上最后一个名额,到她那就没了。可能这就是她所说的——机缘未到吧。”
    最后四个字的调子拖得又长又亮,引得朱砂蒙头哭泣之时还不忘回头瞪他。
    黑心了解了,安慰道:“这也是常有的事,你看丰城里住的那些良民皆是等待轮回之人,像这样的人都是有大造化的,将来必会投个福寿双全的人生。”
    朱砂不大信,抹了把眼泪道:“你没骗我?”
    黑心拍着胸脯道:“我何时骗过你,倒是你常骗我。对了,说起这个,我的夜明珠呢,你何时还我?”
    朱砂扭头四处张望了番,“丰城怎么走?”
    实在巧的很,王大娘的老伴在黑心去北溟办差的这段时间内已仙逝下了地府,王大娘未来得及同黑心道别便携着老伴一道去投胎轮回了。隔壁的屋子恰好空了出来,朱砂自然缠着黑心不放,就在她隔壁住了下来。
    过了一月有余,又到一年之中的中元节,民间俗称的鬼节。酉时一到,鬼门关大门准时开启,百鬼自奈何桥上而过,阴司拘魂使点起大红灯笼引领着他们,朝着阔别已久的阳界浩浩荡荡而去。在这一夜,凡间众人皆早早吃过晚饭,于门前巷口摆供祭祀,然后便闭门不出了。
    这一日于凡人而言是需谨言慎行的一天,然而于久别人间的亡魂们而言却是值得狂欢的一天。
    黑心一大早起床,便见丰城中的众人兴奋地在城门口徘徊,唯恐到了时辰没赶在第一时间出去。到了阴司,里头的人也没闲着,众拘魂使无论是上值的,还是恰好轮休的都被召了回来,连已去第五殿的唐信都被抓来当壮丁。趁着人间天色未昏,备案的备案,该扎灯笼的扎灯笼,该检查法器的检查法器,忙的不可开交。陆清奇扎灯笼扎的一手掌泡,不由抱怨:“这上头也该拨些款项下来了,怎么扎灯笼这活也得我们干,晚上还得彻夜出勤呢,阎君也太抠了。”
    黑心的手也扎出了泡,但吴鬼头在一旁巡视着,她不敢搭腔,只能赶紧干活。唐信倒是点了点头道:“我回去就禀报殿君,尽早向阎君上书进言,看看是不是能拨些款下来。”
    陆清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眼瞅酉时已到,整个冥府蓄势待发。上上下下几百个拘魂使人人拎着个红灯笼,领着丰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便向着奈何桥而去,眼瞅着队伍一开始还挺整齐,谁料才过了奈何桥上了黄泉路,队伍便开始松散,三五成堆地凑成一团,纷纷讨论回了阳间是该回去探望亲人还是去常去的茶馆听戏,这一年一度的盛事若是放在民间,必定比集市还要热闹。
    到了鬼门关,领头的吴鬼头还未开口,亡魂们已一窝蜂的涌了出去,徒留下上百名拘魂使还牵着大红灯笼面面相觑。吴鬼头轻咳一声,道:“你们也别杵着了,赶忙散了,都给我盯紧着些,万万不要让他们闹起事来,若有滋事的,当即拘回冥府,打入寒冰地狱。”
    众拘魂使领命,皆四散开来巡视去了。
    唐信第一次在中元节办差,想着这么多亡魂倾巢而出,难免有些担忧,一路上都东张西望,稍有些风吹草动都如同惊弓之鸟。陆清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能不能别这么神经兮兮的?放轻松点。”
    唐信道:“你们怎么一点也不紧张?万一大伙一起闹事,凡间之人定会遭殃,这场面在下是想都不敢想。”
    陆清奇给他做普及工作:“中元节是凡间之人为了纪念祖先而设立的节日,凡家中尚有后辈的,都会摆席面祭祀,求先人庇护子孙身体康健、家景昌盛。大家都抢着回家去接受供奉看望亲人了,除了极个别无子孙孝敬的可能会挑些事,其余人顶多只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睁只眼闭只眼就行了。”
    黑心也道:“他们回到此处便像是回家,有谁会在家闹事呢?”
    唐信听这么一说觉得也有些道理,遂不再纠结。三人先是城外头溜达了一圈,见没什么异状又入了城。此刻刚过酉时,太阳才下山未有多久,街道上已无多少行人,即便有少许出摊的也匆匆收拾着准备回家。
    唐信经过一户人家,恰巧可以从窗户里瞧见里头桌面上供奉的席面。偌大的八仙桌上除了摆放着的七双筷子、一壶酒和七个爵杯之外,正好摆满了二十四味全席。而正中是一个六棱柱形坚木雕刻花纹的果盒,放着各色水果,还有一个长方形馔盘的格子中间,放置着香菇、木耳、松菇、黄花菜、干笋丝和红枣等六位素材,俗称六味斋。
    陆清奇也凑上前看,“咦”了一声:“好隆重的席面,这户人间倒是殷实,想来他家的祖先可以做个饱死鬼了。”
    唐信叹息:“想我生前每到此节也只是做上一碗面,随意去酒楼叫上两个菜便对付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怪罪我。”
    陆清奇不以为然:“他们早投胎转世去了,如何还能怪罪你,即便当时不满,如今若是知道你在冥府第五殿效劳,想必也觉得长脸。”
    城中又转了一圈,实在没什么异动。陆清奇提议现出人形去酒楼里喝上一壶茶,顺道去看看有没有亡魂在酒楼里使坏作弄凡人。黑心没什么意见,唐信没什么经验,自然欣然同往。
    三人现出人形到了酒楼,里头酒客稀稀拉拉也就只有几人,全是壮志未酬不大得意的酸儒书生。想来也是,这样的节日,大家早早闭门不出了,除了这些出门赶考身旁无亲无故的考生们,谁又会来酒楼喝酒吃菜。
    店小二见他们三人只是点了一壶茶,便兴趣缺缺地告退上后堂打盹去了。他们也不以为意,自斟自饮,颇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味。正闲聊着,突闻那桌子书生中有一人拍了一下桌子,轻叹道:“圣上重病不起,听闻已数日不曾上朝,太子年幼暂不堪重任,那衡王趁机把持朝政,边疆又起祸乱纷扰,咱们还考这科举又何用?说不定哪日便改朝换代成武官的天下了。”
    “啊哟喂,王兄,你声音轻些。”有胆子小的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回头看了看黑心他们几人,笑了笑,“我这朋友喝醉了,胡言乱语,若是惊扰了各位望多担待。”
    陆清奇道:“无妨无妨,隔得远,我们也听不到什么。”
    唐信见那几个考生皆一脸失意,一下子便想起自己一年多以前也是这般偶尔找上三两个朋友,上酒楼点上几壶酒聚在一起,自以为满腹才华无处施展然后满嘴牢骚的怂包样。彼时看自己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再看这些曾境遇相似的书生们,多少有些为自己曾经的短浅目光而羞愧感叹。
    那几个书生又压低声音继续道:“也不知圣上生了什么病,竟病重得上不了朝,我有个亲戚在礼部侍郎家做长随,他曾听他家主人同人随口说起过这圣上的病有些蹊跷,太医院的太医全好过脉,皆说不出是什么毛病,因而一直找不到对症的药,才至今卧床不起。也不知道今年的科举是否会延期。”
    有人哀叹了声道:“我此次上京的盘缠统共也不剩多少了,要是延期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有人摇头道:“延期倒还事小,就怕会取消啊。”
    “取消?如何会取消?顾兄,你可别吓唬我们。”
    那个叫姓顾的考生目光四处瞄了瞄,伸出食指朝天上指了指,然后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压着声音道:“若是这般,谁还有心思来主持科举。”
    他们声音尽管低,但黑心他们也非凡人,自然都听得一清二楚。那姓顾的书生是觉得若是圣上驾崩,这科举一事今年自然只能作罢,少不得得等到新皇登基想起此事才会再度举行。只是这科举考试对皇帝而言自然算不上什么,但对这些考生们却如同鲤鱼跃龙门的契机,无异于投个好胎,削尖了脑袋都想往朝堂上挤一挤。
    唐信听了一会,叹道:“我如今虽已置身事外,但倒也希望这科举能如期举行,世家子弟等上几年倒是无妨,可苦了这些寒门子弟,需紧衣缩食的等上许久。”
    陆清奇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皇帝老儿病得下不了床,万一真上咱们那报道了,也是这些考生们运气不佳。黑心,你说是不是?”
    黑心本低眉不语,听他问话,抬头道:“这皇帝生病无可厚非,只是太医院的太医想必都是个顶个的圣手,如何会断不出病症,难不成真有蹊跷?”
    陆清奇挑眉,“你是不是觉着有邪物作祟?”
    黑心知道他一肚子坏水想勾起她的兴趣,偏偏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
    陆清奇一脸坏笑,“要不,咱们去皇宫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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