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的风,带着丝丝咸意拂过男人的发梢,卷起那一头乌黑秀美的长发,他噙着柔柔的笑意坐在特制的轮椅中遥望天际。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延展向天边的天际线仿佛和海平面无缝交融,从而化作了一整块碧蓝色的宝石,那蔚蓝色的光芒闪烁在他含着笑意的双眸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风轻云淡般的美。
    “沙沙”几声碎响飘入耳中,想是有人从后踏沙而来,轮椅中的身影浅浅一笑,头也不回的唤:
    “婉儿。”
    神情有些复杂的女子掠了掠耳际的碎发,她未从大路而来,反是踩着沙子一步步走到了秀文的身后,继而才轻轻踩上了秀文轮椅所在的青石板路。
    紫眮顺着秀文遥望的方向深深瞧了一眼,低下头来叹了口气,她扶上秀文轮椅后的把手轻声道:
    “二哥。”
    秀文知她有话想说,但末了他却只是轻轻勾了勾唇角笑问:
    “美吗?”
    紫眮微微一愣,不由再一次顺着秀文遥望的海天一线处瞧去,许久许久的沉默,她下意识的缓缓点了点头,答:
    “很美。”
    “我记得……”
    秀文的话音不急不躁,带着五分柔和笑意与另外五分说不出的闲恬淡雅,他说:
    “我与萧焕第一次见你,便是在这样一个海边宴会之上。”
    紫眮哑然无言,不知如何接话,便听秀文继续笑说:
    “我隐约记得那是个年末时的高层宴会,那一日里你站在首科办的那群老家伙中间,身旁的所有人都在互相寒暄笑语,独你一人,一人取菜一人来去……”
    紫眮闻言微微一笑,她道:
    “婉儿不曾想,那时二哥明明在被那么多人围在中间谈笑风生,竟还能记得婉儿当初的窘迫。”
    秀文笑而不语,他遥遥望着远方渐渐开始起雾的海平面,就这般默默注视了好一会儿后才说:
    “又哪只你一人,萧焕不也独来独往的很。”
    紫眮怔然,她下意识的,转过头来向眼前这轮椅中的身影深深瞧了一眼,心中若有所思,却突听秀文唤她:
    “婉儿……”
    紫眮向秀文看去,只听:
    “你觉得人这一辈子,到底是在为什么而活呢?”
    紫眮没想到秀文会突如其来的问她这样一个问题,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摇了摇头说道:
    “二哥这个问题,只怕古往今来无人敢轻易作答,但婉儿有时于夜深人静中常想——人在这世上匆匆一程,命数长者不过百年之计,命数短者仿若昙花一现。我们于这天地而言,终不过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罢了……”
    秀文听到这柔柔笑了一下,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笑道:
    “是。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逝者如斯而未尝往,盈虚如彼卒莫消长……人从出生到死亡,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犹如这浩瀚的天地,此消彼长,都不过是陷在一个轮回圈中难以跳脱罢了。”
    紫眮叫秀文说的一愣,她忍不住的抬头向秀文看去,便听秀文悠悠又道:
    “寒毅那个老神棍,一辈子在追求的都是这天地大道,他不曾辜负一腔热血满身才华,作为铮铮男儿,他所行之事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可最后呢……”
    秀文话说到这,摇了摇头苦苦一笑道:
    “最后不也还是得臣服在这命运的面前,阎王要他三更死,谁又敢强留他到五更呢?”
    紫眮听得有点难受,她忍不住的摇摇头,好一会儿后才说:
    “可无论怎样,寒二哥都保下了我们,只要我们还在,寒二哥就不会死。”
    秀文听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他“嗤”声一笑摇了摇头道:
    “傻丫头,你信他的大道?”
    紫眮摇摇头,她说:
    “婉儿从不信这天地之间的大道小道,婉儿一介女流之辈,自诩无两位兄长的气度胸怀,婉儿自私,当年之所以会承下两位兄长之托,不过是因为……”
    紫眮说到这不再往下说了,秀文却明白她不曾说完的后话,他忍不住的弯起唇角轻轻一笑,有些感慨般遥遥头道:
    “萧焕是个有福之人……常言道,爱一个就是不计后果的付出,如此看来,你这丫头却是真爱上他了。”
    紫眮沉默了片刻,好久,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的柔柔微笑起来,她说:
    “萧焕人笨,不及二位兄长有惊世大才;萧焕固执,不及二位兄长般体贴温柔;萧焕性格不好,若非机缘巧合,萧焕定难有绝世作为……”
    说到这,紫眮眉眼之间柔柔的笑意却无声无息的又添了几分,她说:
    “可婉儿这辈子也从没想过要找一个惊才艳艳的枕边人。婉儿少时孤苦,虽出身名门却家道中落,婉儿体会过从云端坠入地狱般的人情冷暖,即便后来舅父多方照应如似亲生,也暖化不了婉儿早已冰封的心……”
    女子慢慢,慢慢遥望着天际诉说着:
    “萧焕那时候其实什么都没有,论军衔,他得称婉儿一句长官,论建树,莫说二位兄长,便是比起婉儿他还尚有距离。然而……却正是这个又笨又固执性格还不怎么好的男人跑来婉儿身前,他和婉儿说……”
    紫眮柔柔一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感慨道:
    “说他可以给婉儿一个家,一个……也许不怎么完美,但膝下一定会有几个可爱的孩子,顺便养着一缸鱼的家……”
    秀文一时默然无言,只听紫眮在他身后悠悠叹道:
    “二哥,您和寒二哥有经天纬地之才,你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你们都不懂女人,女人这辈子所要的其实很少很少,一个不需完美的家,一个相依为伴的枕边人,几个环在膝前的孩子,充其量再加上一缸子鱼……”
    秀文没有答话,便听紫眮又说:
    “您刚刚问婉儿人这辈子是为了什么活着。年轻时候,婉儿曾为帝国的大义而活,因为当时的婉儿除了大义没有别的东西;待和萧焕结了婚,婉儿是为了萧焕在活,所以婉儿承下了寒二哥的托付;而如今……”
    女子说到这,她抬起头来遥望着那渐渐被雾气笼罩的海面,她慢慢说道:
    “如今的婉儿却是为了家而活,这个也许不完美,但却诞育出了太多太多温暖的家,所以婉儿一如既往,只要能够护住这个家,哪怕牺牲一切都在所不惜……”
    二人对话到此,紫眮轻轻低下了头,她有些苦涩的微笑道:
    “很蠢吧,二哥,您曾经倾慕的那抹风姿之影,早已泯灭在岁月之中了。”
    秀文无声的笑了笑,他的眼中倒映出远方笼罩在大雾之中的海平面,许久,他长长叹了口气悠悠道:
    “傻丫头,你是个真正的聪明人,真正的聪明人从来都懂得什么年龄段做相应该做的事,这一点,二哥不及于你……”
    紫眮没说话,秀文则顿了顿后又说:
    “可于此事之上,二哥从未后悔过。二哥年仅一十三岁组建了帝国的第一支特战小队,同年,二哥以正义为名杀了第一个人……”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秀文弯起唇角轻轻一笑,又说:
    “你们比二哥幸运,你们在尚未做出选择之前就见过了广义上的正义与罪恶,这使得你们可以更自由,更纯粹的去做出选择……”
    秀文话说到这,却又突的肃穆了神情凝视着远方雾气蒸腾的海平面道:
    “可你们也没有二哥幸运,二哥没有时间了,所以你们注定将成为这时代之轮的继承人。这千斤的重担由不得你们选择,我们都是被卷入在这滚滚凡尘中的棋子,更何况……”
    秀文长叹了一口气,他道:
    “你们还有太多的牵绊与软肋。”
    在秀文说完这句话后,紫眮的眸色之中似染上了远方海平面的雾气,她看着眼前这坐在轮椅中的背影久不能言,她忍不住的含泪摇了摇头,她哽咽道:
    “二哥……我们……我们一定还能想出办法的。”
    秀文似是笑了,他微笑着同样轻轻摇了摇头,他用那双温润而内敛的眸注视着远方的海面,他的眸色中并无太多的情绪或波澜,他依然噙着那抹温柔的笑,他说:
    “傻丫头,这么多年了,风华绝世惊才艳艳的好人也罢,骂名加身恶贯满盈的坏人也好,二哥虽不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多少也有些倦了,杀人杀的多了,也会觉得没劲,更何况……”
    秀文话说到这,他的笑意里突添了一丝寒气,他说:
    “即便我杀了那个老东西,又能怎样?”
    紫眮明白秀文没说出口的下话,她也知道老人家心里也清楚秀文不动手的原因,所谓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世上的有些东西,压根不是杀与不杀能解决的了的。
    近二十年前,寒二哥在托付于他二人绝杀一事时,是不是就早已料到终会有今天这般境况了呢?
    紫眮不知道,她只是静静站定在秀文的身后,她用双手扶在秀文的轮椅背后的把手之上,她与秀文一起,遥遥望着——那渐渐被大雾罩满的海面。
    尽吾志者,可以无悔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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