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天又一梦从大睡之中醒来,已经是次日上午快九点的光景了。
    他昨天这最后一觉睡得格外的好,依托于这场高质量的睡眠,他特殊的自我修复能力在这场睡眠之中发挥到了极致,受伤的头部开始不再像昨天那样隐隐作痛了。
    奕天觉得他有些渴,他花费了些时间来让自己模糊的双眼开始渐渐凝聚焦点,正在他有些遗憾昨天好像做了一场很美的梦时,他看到了抱臂半躺在病床旁沙发中的身影。
    苏萧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他此时闲闲半躺在病床边的沙发中歪着脑袋抱着双臂,他的腿上倒扣着一本志怪类读物。
    奕天觉得新奇,一是因为父亲本身会出现在这里,二自是因为父亲腿上倒扣着的那本书了。
    常言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苏萧焕骨子里是个极板正而又传统的人,他虽对天地大道怀有敬畏之心,但他向来很不喜这些动不动神啊怪啊的事,所以暗狱这些年来若需选址请风水先生来“拿捏”,出面的向来都是乾天坤地两兄弟。
    “敬鬼神而远之”是儒家所崇之道,男人少年时候在这些方面其实受两位兄长影响颇深,贪狼军长儒军秀文引领儒家之风,虽从未张口承认但手下行驶的那些法子全带着的浓浓的“儒气”。若说秀文此举未免勉强,那就不得不说一说猎豹军长寒毅了,寒毅将军在工作开外的地方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神棍,成天抓着少年时候的苏萧焕张口闭口都是那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
    苏萧焕觉着他真是够烦,可即使够烦,还是或多或少叫寒毅天天这么念叨下灌输了不少道家的知识,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家那位莫老爷子又是位不折不扣的佛家信徒。
    男人常常叫这三个人早上一句“仁义礼智信……”开场,中午拐到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下午再用“色即是空”收官。
    苏萧焕后来倒是不烦了,但同时倒是托福于这三人,他从根本上也成了个无神论者。
    天地之大,自有百家争鸣。
    百家争鸣,自当各有千秋。
    所以,苏萧焕信道义信天地也信轮回。
    同时,更不信道义不信天地不信轮回。
    一定要论起他不看志怪类读物,从根本上来说其实并不关乎于那句“子不语怪力乱神”,更多的关于他少有时间将精力分心在这种明显有些看起来“虚无缥缈”更“玩物丧志”的东西上。
    至于眼下为什么拿起来开始看了呢?
    那原因就再简单不过了——男人觉得自己的生活很需要添点不同凡响的乐趣,这些乐趣无关于什么工作啊,责任啊,甚至它其实完全不需要有目的性。
    看呗,不好看不喜欢的时候不看了不就是了。
    但天儿没能想通父亲眼下的状态,只怕即便是眼下解释给他听他也是不太能理解的,年轻的时候其实“功利”点未必是坏事,所以当苏萧焕慢慢睁开眸子看到儿子正在病床上努力捣鼓着先前自己膝盖上那本书一脸疑惑极了的样子时……
    他没忍住的慢慢将身子在沙发中坐了起来继而同他儿子说:
    “没夹其他的东西,就是本志怪类小说。”
    天儿听到这话,扭过头来看他父亲的表情有趣极了,苏萧焕琢磨了一下,他将自己换去了儿子的立场,继而很快就读出了那副带着五分疑惑与五分吃惊的表情理——好像撞到脑袋的是我而不是您才对吧?
    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片刻坐起身子来从孩子手中捡回了那本志怪类读物翻了两页在其中一处折了个角淡淡道:
    “闲来无事,读来消遣的而已。”
    奕天总觉得消遣这个字眼从他老爸嘴里听出来真的很能让人惊恐,于是他睁大了眼盯了他父亲好一会,这才犹豫着小声问道:
    “您……您不需要回暗狱里审批文件吗?”
    “我让你大姐去了。”
    话音一顿,男人抬头向孩子看来,他问:
    “头还疼吗?”
    奕天多少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于是他只好张大着嘴下意识的摇摇头,他说:
    “师父,您不用管我的。”
    称呼其实多半是因为习惯,话一出口后少年就后悔了,但话总是要说完的,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可以照顾我自……”
    这句话并没来得及说完,苏萧焕拧着眉抬头,苏爸爸看着他儿子,用那种严肃到不能再严肃的表情纠正:
    “爸爸。”
    “啊?”
    这多少听来有点像男人在叫他爸爸,少年懵了一下。
    苏萧焕也觉出了几丝不妥的味道来,他下意识去翻了翻手中的书目以掩饰这片刻间的尴尬,继而他轻轻嗽了嗽嗓音头也不抬仿佛在看着手中那本志怪类读物道:
    “叫爸爸。”
    奕天看着男人,看着眼前那仿佛在低头看书中的父亲:
    “……”
    片刻,他小小声道:
    “爸爸。”
    苏萧焕心里其实挺高兴的,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继续低头看书淡淡应着:
    “恩。”
    少年眨眨眼看着父亲,他想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忍住提醒道:
    “爸爸……你手里那本书拿倒了。”
    似乎还在看书中苏萧焕:
    “……”
    ……
    一直以为妻子是个拆台小能手,没想到儿子在这方面简直称得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书是看不成了,苏萧焕索性合了书将之信手放在了病床边的床头柜上,他突然想起什么来问儿子:
    “渴吗?”
    天儿愣了愣,片刻后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这才小幅度的点点头,男人站起身来,他先将孩子扶起身让后者轻轻靠在了床头间,这才扭头到屋子里的饮水机前端了杯白开水回来递给后者。
    奕天从父亲手中接过这杯白开水,一气喝完抹嘴的时候才抱着空杯子想起什么来眨巴着眼看向男人道:
    “你渴吗,爸爸?”
    男人被问的其实有些想发笑,但他到底没笑,他只是伸出大大的手掌去轻轻摸了摸儿子乱糟糟的发道:
    “不渴。”
    言简意赅是父亲说话的习惯,奕天倒也习惯了,于是他抱着那只还留有些余温的玻璃杯问男人:
    “妈妈呢,爸爸?”
    苏萧焕坐定在沙发中帮他掖了掖身上的被褥答:
    “妈妈昨晚才从手术台上下来,过来看了一眼就回去办公室补觉了,这会应该还在睡。”
    少年低着头小小声“呃”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问:
    “我中途好像醒来过一次,大姐她应该没有事,对吧?”
    苏萧焕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只是这回他先是有些意味深长的向儿子看了一眼才道:
    “只是擦破了几处皮,其余没什么大碍。”
    少年明显长出了口气颇为满意抱着玻璃杯的点了点头道:
    “那就好那就好……”
    苏萧焕闻言没说话,他只是意味深长又深深向儿子看了一眼,他伸出手去示意儿子把手里的杯子给他的同时问:
    “想吃什么,等会你乾天叔叔要来,顺道叫他给你带过来。”
    少年眨眨眼,突然一副小狗的模样看着男人就差流出哈喇子般:
    “想吃肉……”
    话都没说罢,却见拨通电话的男人同电话那段的乾天道:
    “什么时候过来?”
    乾天应该是在那面答了个时间,苏萧焕面无表情“恩”了一声又说:
    “路上过来顺道带些吃的来吧。”
    乾天在那头询问所带之物的时候,男人抬起头来向眼前化身做一只小狗般的儿子看去,他深有一种少年就差没有流着哈喇子蹲在身前的错觉了,于是,男人吩咐乾天:
    “带点容易消化的,像南瓜粥啊小米粥这类的……”
    他在说话的时候看到眼前这只小狗眼中的光芒极速暗淡了下去,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忍住又补充着:
    “再带点五花肉和牛腱子肉来吧,五花肉不要太肥了。”
    乾天在电话那边应了一声,苏萧焕看到了孩子仿佛又一次燃起光亮般的眸,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挂了电话的同时询问孩子:
    “我去叫医生进来给你换个药?”
    天儿想了想,没什么意见的点了点头。
    苏萧焕出门去叫医生了。
    少年住院的医院是紫妈妈的工作单位,所以医院里大多数医生其实都是认识少年的,但苏萧焕则有些不同了,碍于男人的身份问题,其实上次他意外在这里住院的时候紫眮也没有对外公开男人是他的丈夫。
    这次陪护紫妈妈赶手术走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向单位的同事们介绍她的丈夫,所以当男人去找医生进来给儿子换药时,紫妈妈的同事只当男人又是和乾天坤地一般是紫教授某个远方亲戚兼少年的叔叔呢。
    进来给孩子换药的外科大夫刘大夫是个年过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人长得高高大大挺魁梧,前段时间刚和第二任妻子离了婚,他平常对紫教授其实颇有好感,寻常工作中又罕少听她聊起丈夫的事,更见寻常绕在她身边的男人都是些所谓的“远方亲戚们”,刘大夫的心中自然是有了些想法的。
    此刻他进来一边帮少年拆着绷带一边问后者:
    “天儿,你妈妈怎么没在?”
    “妈妈刚手术完还在休息。”
    奕天乖乖的让对方拆着脑袋上的绷带更老老实实的答着话,那头站在一旁的男人却下意识的向这个刘大夫看了一眼。
    刘大夫一边拆着孩子头上的绷带一边皱眉道:
    “这次怎么会这么不小心,你说搞成这样得多让你妈妈操心啊?”
    少年吐吐舌头,还没来得及答话,刘大夫已拆完了原有的绷带此刻用手中的旧绷带佯装轻轻敲了下少年的头道:
    “臭小子,得亏我不是你爸爸,倘若我是你爸爸,就冲你让妈妈操心成这样,也非得好好收拾上你一顿。”
    奕天闻言这回没搭理刘医生,反倒向那站在后面的身影看了一眼——在后抱着双臂的苏萧焕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不过你说你妈妈这样一个大美人,怎么天天上班下班都是一个人啊,要不今天你办理完出院手续叔叔送你们回家吧?”
    刘医生继续该说什么说什么,少年听到这里,他默默抬头向后看去,他想——真是奇了怪了,这世界上竟然还真的有……
    感受不到那令人可畏低气压的人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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