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雾气在半空中萦绕着。
    夜璃歌仰头躺在池沿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你觉得怎么样?”傅沧泓游到她身边,和她并排而卧。
    “还行。”夜璃歌言罢,合上双眼。
    傅沧泓碰碰她的手臂:“你,你在想什么?”
    “别吵。”
    夜璃歌止住他,浸入自己的幻想。
    “夜璃歌。”
    “嗯?你怎么跑来了,不是说好,这段时间,让我陪着他吗?”
    “我只是想来看看。”对面的女子一身红妆,比此刻躺在池中的夜璃歌,多了几分烟火气息,以及一丝淡淡的温情。
    “你怕我把他吃了?”白衣女子冷哂。
    夜璃歌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转向旁边的傅沧泓,傅沧泓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瞪大双眼朝空中瞧去,看到的,却只是虚无的空气。
    夜璃歌消失了。
    她想,她会遵守这个约定,直到另一个自己,判定这个男人是否符合要求。
    沐浴出来,坐着辇轿回到宫中,夜璃歌引燃香炉,放下纱帐,对傅沧泓道:“连日奔波,你好好休息休息吧。”
    傅沧泓眨眨眼:“那你呢?”
    “我就在这屋子里,哪儿都不去。”
    傅沧泓脱衣上床,看着夜璃歌走到窗边坐下,拿起书册览阅,他其实很想和她说话——没话找话说,但看夜璃歌的模样,似乎不想理他,于是,傅沧泓也只好闭上嘴。
    未料这一觉却睡得极沉,直到外面灯华尽起,他方才睁眸醒来,定睛看时,夜璃歌却不在,空余一卷书放在桌上,傅沧泓起身,正有些迷茫,却听殿门“吱呀”一声响,却是曹仁领着一帮子宫侍,鱼贯而入,个个手中都捧着食盒,沿长条几案一字排开。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郁的香味,傅沧泓食欲陡长,走到案边,刚要享用,拿起箸子却又放下:“夫人呢?”
    “夫人……”曹仁愣了愣,方道,“夫人在外面浇花儿呢。”
    “浇花?”她什么时候有这闲情雅致了?傅沧泓一怔,刚要出去瞧个仔细明白,夜璃歌却已经衣袂翩然地走进殿来。
    “璃歌。”
    傅沧泓眼巴巴地瞧着她。
    夜璃歌觉得,自己最受不了的,就是他那种痴情的目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简直比怀春少女还可怕——有时候,她也很怀疑另一个夜璃歌的欣赏水平,怎么就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呢?
    都说恒王傅沧泓聪明绝顶阴狠毒辣,可在她看来,却全然不是这样,到底哪个傅沧泓,才是他真正的性情?
    傅沧泓却只管自己傻笑——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看到她就想笑。
    总而言之,他就是想笑。
    算了,不计较。
    夜璃歌开始用膳,一顿饭倒也风平浪静,膳后宫侍们上来收拾器具,夜璃歌见殿门明月正好,便问傅沧泓道:“要陪我出去走走吗?”
    “好啊。”傅沧泓非常配合。
    两人遂出了殿门,沿着御道一直向前,却见水银似的月光铺泄一地,洒在草叶儿上、花瓣上,有莹莹的露珠,不停地滚动。
    两人越走越近,最后靠在了一起。
    夜璃歌偏头将脸颊枕在男子宽厚的肩膀上,翘首望着空中冰寒的月轮,忽然道:“都说那月亮里有嫦娥,你说有吗?”
    傅沧泓一怔——他最近,越来越不习惯她跳跃的思维方式,不知道她下一句,就会整出什么来,却又怕一不小心惹恼她,是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愣在那里。
    “你这个傻子!不跟你说了。”夜璃歌嗔他一眼,调头便走,傅沧泓赶紧伸手将她扯住,“我不知道月亮里有没有嫦娥,但我知道,我心里有个嫦娥。”
    夜璃歌的脸顿时微微泛红——这男人说话,真逗!
    不得不说,这个夜晚,是愉快而惬意的,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到宫里,那份轻松愉快,震惊了一宫的人。
    自第二日起,傅沧泓便恢复了精神,开始重新打理朝政——就连大臣们,几乎也掌握了这样的规律,夜璃歌在,他们的皇帝就像皇帝,夜璃歌若是不在,他们的皇帝就丧失斗志心魂不全,只希望这一次,不要再平生什么波澜,那就万事大吉了。
    只是,对于他们而言,万事大吉似乎永远只是种奢望。
    这日,傅沧泓下朝,特地从内库里找了件宝贝——雪灵芝,兴冲冲回到宫里,却不见夜璃歌,只在书案上找到一张纸条:“离宫两日,勿念。”
    傅沧泓心中的火顿时“噌噌”燃起来——她这是什么意思嘛?说走便走,看来自己下次,得跟她好好谈谈。
    ……
    “夜方?”
    面具下的双眼,像冰一样冷。
    夜璃歌同样地冷,在她的心中,可不曾觉得,亏欠这男人什么。
    夜方不禁攥紧拳头——这就是他用心维护了数十年,视作精神领袖的人物吗?难道这个世界,真没有什么,是值得忠守一生的吗?
    如果她都全然不在意,他为什么还要在意呢?他完全可以,放下一切,杳然遁迹于千山之外啊,何必给自己披这么一道,沉重的道德枷锁呢?
    “我让你见一个人。”不过很快,他立即想起来,自己眼下的任务,随即退开一步。
    另一个人,缓缓从密林深处走出。
    “安阳涪顼?”夜璃歌双瞳一缩,不过很快恢复淡然。
    “我是安阳涪顼。”男子形容清瘦,整个人的气质和从前已经大为不同,“我来找你,要回一样东西。”
    “什么?”
    “安阳,青璃。”
    夜璃歌一怔,半晌才想起这事儿来,缓缓道:“你确定,现在自己能护他周全?”
    “纵然不能,我也不会,再让他呆在仇人的身边!”
    仇人?听着他那杀气深重的两个字,夜璃歌心头像被什么划了一下。
    “好,明天晚上,咱们还在这儿见,我把青璃给你。”夜璃歌言罢,转头就走,却听安阳涪顼幽幽地道:“你真的不肯回头吗?”
    夜璃歌站住脚,背对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管你怎么努力,永远都无法抹掉过去发生的事实——你,曾经是璃国司空夜天诤的女儿,也是我安阳涪顼的妻子!”
    慢慢地,夜璃歌转过身来,语声淡漠得令人心寒:“你不也说过吗?那是曾经,既然是曾经,那就说明,一切都不存在了,是吗?”
    安阳涪顼悲凉一笑。
    他永远都想不到,会在夜璃歌这里,会在自己曾经最心爱的人这里,听到这样的话。
    过去了。
    都过去了。
    爱恨情仇,家国天下,或许眼前这个女人,早不是那个一心为了璃国的炎京凤凰。
    他早该死心的。
    早该明白的,不是吗?
    他想骂她,踹她,撕了她,可是,他到底什么都没做,因为,他已经不是那个幼稚的太子爷,知道再多的愤怒无济于事,如果一个女人变了心,那就是变了心,更何况,他也早没有资格,要求她什么,不是吗?
    第三百五十九章:爱怜
    安阳涪顼所不知道的是,此刻他所看到的夜璃歌,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夜璃歌。
    她的心里,并没有丝毫温情的记忆。
    更没有家国、爱恨、什么都没有……
    她是一个全新的夜璃歌,也不是夜璃歌,所以,她不可以不受任何外物,以及人的影响,始终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不管他人如何看待她,她始终如一。
    这样的夜璃歌,是安阳涪顼不曾见过,也想象不到。
    他只感觉她变了,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变了。
    夜璃歌回到龙极殿,看见傅沧泓正斜倚在软榻上,双眸微阖。
    她踮起脚尖,轻飘飘地从他面前掠过,走向安阳青璃的小床,俯身将他抱起。小青璃睁开双眼,看着她忽然“咯咯”笑起来。
    夜璃歌心中一动,莫明生出丝奇异的感觉,柔软的,甜甜的,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她不由伸出手指,拨了拨他嫩嫩的脸颊,小青璃笑得更欢快了。
    另一只手从旁边凑过来,也逗弄着小青璃,夜璃歌转头,不期然撞进他漆黑的眼眸,整个人就那么定住。
    “你看到了什么?”他刻意把嗓音放得很柔。
    夜璃歌抿唇一笑,却没有说话,傅沧泓趁机,勾起她的下颔,深深一吻。
    那舌尖上漾起的奇异快感,让夜璃歌浑身上下顿时蹿起一股股电流,她先是觉得诡异,然后是骇怕,再然后竟然是向往,她不禁红了脸,欲挣脱他的怀抱,不想傅沧泓却加大臂上的力量……
    夹在两人中间,小青璃一直不停地笑着,咯咯,咯咯咯……
    淡淡的天光,穿透薄薄窗纱。
    “嗯——”夜璃歌翻了个身,换个姿势,舒舒服服地趴在男人的臂弯中。
    傅沧泓爱怜地亲亲她的额头。
    “沧泓。”
    “嗯?”
    “我今天要出去一趟。”
    “好。”男子含混地应了声。
    夜璃歌眼中闪过丝惊异:“你不问我去哪里吗?”
    “不用。”
    “好吧。”夜璃歌掀开被子下床,穿好衣服,抱起安阳青璃,飘然离开了龙赫殿,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傅沧泓方才坐起来,斜倚在枕上,怔怔地看着殿门的方向。
    他大致想得到,她会去哪里。
    这样也好,他们和那个男人,和璃国,便两不相欠了。
    夜璃歌慢慢地走着,穿过铺满枯叶的树林,她的步伐那么轻盈那么飘缈,就像来之九天之上的精灵。
    立在一棵高大繁茂的榕树下,安阳涪顼呆呆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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