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教你杀人了吗?”
    安阳涪顼摇头。
    关青雪一声冷笑:“你宁愿饿死,也不肯去杀人?”
    安阳涪顼没有答话,只是垂下眸子,眉眼间透露出几许刚毅。
    “好。”关青雪轻轻拊掌,“既如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未料,安阳涪顼却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别走,我需要你。”
    “什么?”关青雪转头,眼里闪过丝错愕。
    “我需要你,”安阳涪顼第一次,看定她的双眼,重重重复道,“我需要你保护我,需要你送我回璃国。”
    “回璃国?你还回哪里干什么?”
    “召集原来的将领,伺机起事。”
    “安阳涪顼,”关青雪一声冷嗤,“我劝你醒醒吧,既然好不容易从天定宫里逃出来,就该找个地方好好躲着,过你的安静日子,别想着跟傅沧泓斗,你——”
    “你住嘴!”安阳涪顼忽然戾喝一声,两只布满红血丝的眼瞪得溜圆,饶是关青雪一向在刀尖上讨饭吃,也不禁被他震得一愣,倏地收住了话口。
    “就算是死,我也要,我也要——”安阳涪顼像只没头苍蝇似地来回团团乱转着。
    关青雪看着他,不说话。
    终于,安阳涪顼停了下来,咬咬牙,转头看着关青雪:“说出来,你或许不信,但我发誓——纵然是死,也要活出另一番天地来!”
    另一番天地?看着这样的他,关青雪实在是心存疑虑,倒是什么都没说,反建议道:“既如此,你回不回璃国,又有什么区别?照我看来,璃国那批人,根本没有丝毫用处,你倒不如去海外,找个没人的岛屿,重建一个新的国家。”
    “重建,新国?”安阳涪顼双眼骤亮。
    “嗯,你可以认真考虑考虑。”
    “可是,那得花不少银子吧?”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代你回璃国跑一趟——那些富得流油的商贾、朝臣,虽不能提供武力支援,但银钱肯定是多多的。”
    安阳涪顼却十分狐疑地看着她——若说他从前不懂什么是“人情世故”,那么现在多少是明白一些了。
    “那些人都是软骨头,我有法子对付的。”关青雪言罢,咧咧唇,露出白花花的牙齿,看得人脊梁骨发冷。
    安阳涪顼本想劝阻她,但回想父皇执政时,对文武百官们赏赐甚重,如今叫他们吐些出来,也是应当的,于是便心安理得了。
    “你对海外熟悉不?”
    “熟悉。”
    “据你看,去哪儿落足比较好?”
    “九魔岛吧。”
    “九魔岛?”一听这话,安阳涪顼的眉头顿时扬起——这样充满煞气的地名,他一听就不喜欢。
    “怎么?你怕了?”关青雪吊高了眉梢看他,眸中噙着明显的不屑。
    “谁怕了?”安阳涪顼顿时心火上蹿。
    “那就行。”关青雪点点头,“咱们这就上路。”
    ……
    “下雪了!”
    “下雪了!”
    这日,夜璃歌尚未起身,隔着薄薄的帘子,便听得一阵欢悦的笑声传来。
    她随即坐起身,推了推旁边依然熟睡的男子。
    傅沧泓“嗯”了声,睁开眼眸,把她裹回被中:“天冷,小心冻着。”
    “我想看看雪。”偎在他怀中,夜璃歌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
    傅沧泓没奈何,只得凑唇在她额上“吻”了下,两人旋即起身,早有宫女递上来厚厚的皮裘,两人都穿戴严实了,方才步出殿门,但见外面庭中,栏杆上、房瓦上,都落满玉屑般的雪,一些宫侍宫女们正跑动来去,用笤帚将雪扫到一起,或堆成雪人,或滚成雪球,互相追打疯跑着。
    看着这样欢悦的情形,夜璃歌也禁不住开心起来。
    “想来琼雪苑那边的早梅都开了,要去瞧瞧吗?”握起她的手,傅沧泓轻声言道。
    “好啊。”夜璃歌伸了个懒腰——有很多日没有这样乐一乐了,走走看看也好。
    于是两人先回到殿中,在宫侍的服侍下用了小火炖好的鹿肉羹,曹仁早安排好辇车,傅沧泓携着夜璃歌登辇,随着宫侍长长的唤声,辇车缓缓朝琼雪苑的方向驶去。
    第三百一十章:心中至爱
    琼雪苑,是天定宫北边的一座院子,是早些年傅今铖令人盖的,只因他昔时盛宠的一名妃子极爱白梅花。
    后来傅今铖身死,那妃子也病殁,这琼雪苑便空置了,直到近些时候,傅沧泓无意间路过,隔着院墙瞧见开得纷如繁雪的白梅花,方才令人打扫、清理出来。
    辇车进了月亮洞门,于梅林边儿上停下,早有宫侍打起帘子,夜璃歌先探头朝外看了看,但见满枝玉雕似的花骨儿,清新怡人,衬着那皑皑的白雪,看着就让人身心爽然。
    她不由轻轻地欢叫一声,身旁男人很快慰地笑了。
    他喜欢看她这样。
    夜璃歌钻了出去,奔入梅林之中,任由那怡人的幽香泌入五脏六腑。
    在这琼妆玉裹,恍若仙境的地方,她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
    变成了……
    她看到她了。
    看到她倚坐在树枝上,一袭纱衣,赤裸的双足在寒风中飘荡。
    “你不冷吗?”她不禁走过去,仰着头问。
    “我是不会冷的。”她微微地笑,目光在她脸上溜了一转儿,“看起来,这些日子你过得很好,已经快把我忘记了吧?”
    “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呢?”夜璃歌也笑了,“我们永远在一起。”
    “是啊,我们永远在一起,直到死……”她俯下头来,黑色晶眸里流转着奇幻的光彩,“夜璃歌,不要背叛我……”
    夜璃歌忽然打了个震颤,纤腕已被一只手握住。
    坐在树上的女子不见了。
    夜璃歌回头,不禁嗔恼地瞪了男人一眼。
    男人却增大了腕上的力度——他觉得方才自己像是看到了什么,却又空空如也——为什么她有时候给自己的感觉,总是很奇怪。
    明明看得见她,却感觉她的心,在另一个世界。
    “夜璃歌。”他不禁喊了一声。
    “嗯?”
    “看着我。”
    夜璃歌抬头看他,眼神里确乎有几许迷离。
    傅沧泓忽然攫住她的下巴,俯头吻上她嫣红的唇,突如其来的灼热与潮湿,终于成功入侵夜璃歌的心智,让她微微有些迷乱起来。
    可是当她的目光看到那些伫立在梅林外的人影时,倏地恢复清醒,推开已经有些喘气不匀的男子。
    傅沧泓不甘心地咂咂嘴唇。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判断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可是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风撩过,白色的花瓣缤纷如雨。
    画面美丽得恸魂,连只瞧见片影浮光的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璃歌……”他唤着她的名字,忽然抱紧了她。
    安静地伏在他怀中,夜璃歌阖上双眼,感觉自己的心,和他一起跳动。
    在这个白雪飞舞的冬季,他们渐渐开始习惯彼此,习惯彼此的存在,习惯彼此的一切,习惯所有……
    或许有一天,这种习惯会深深融入血脉间,若再想分开,就会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
    “有意思。”
    隔着纱帐,凝视着那一对相互依偎的男女,幽魅人影从唇间轻轻吐出三个字。
    很有意思。
    榻上的男子忽然睁开眼,厉眸如电,射向帐外。
    于是,鬼影极其模糊地笑了。
    极其小心地抬起夜璃歌的螓首,傅沧泓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撩开纱帐下了榻,踏着丝履,慢慢朝外面走去。
    雪落的声音清晰可闻。
    踏出内殿门的刹那,他看到了那抹模糊的影子。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或许,你该找个道法高深的人,来做一场法事。”
    “法事?”傅沧泓抬手摸摸下巴,脸上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你还真把自己当鬼看?”
    “难道不是?”
    “是与不是,你比我清楚——再有,阁下为什么始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反而一定要借助一个死人来做文章呢?”
    鬼影不由“噫”了一声,微觉意外。
    “我奉劝你,在朕大动干戈之前离开这儿,否则——”傅沧泓说着,重重咬了咬牙齿。
    “大动干戈?”鬼影没有觉得害怕,反而脸上浮起几许好奇,“那在下还真想看看,你要如何大动干戈——不过至少,我相信一点——”
    鬼影儿说着,朝纱帐里边呶呶嘴:“在她腹中稚子落地之前,你是绝对不会动我的。”
    傅沧泓浓眉一挑,鬼影儿细察着他的面色,旋即笑了:“被我说中了吧,就知道这个女人,始终是你最大的禁忌,百试百灵。”
    傅沧泓不由握紧了拳头——他确实讨厌旁人拿夜璃歌说事儿,爱得越深,越是讨厌,那是他深藏于心中的至爱,捧在掌中的珍宝,怎能容忍他人觊觎?
    只是,从他们相爱至今,似乎一直有人,在窥视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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