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姑娘倒是一心为善,可是那些,死在夜姑娘剑下的亡魂,怕是不会答应呢。”
    夜璃歌双眸微冷:“那么,葬在牧城下无数的璃国士兵呢?”
    殿中的空气顿时凝滞,眼见着再也谈不下去。
    “倘若——”虞琰抬起手来,指头在桌上轻轻敲击,“姑娘肯留在元京一月,朕便传旨,令大军撤回。”
    “嗯?!”虞琰的这个要求,显然大大出乎夜璃歌意外。
    “怎么?姑娘很为难?”
    从他的眼中,夜璃歌瞧不出丝毫恶意,不由得犹豫起来,转头去看傅沧泓。
    “要留下她,也行,”傅沧泓双手环胸,神情悠闲,“得外带上我。”
    虞琰转头看了他一眼,瞳色却深了——虽然傅沧泓经过精心乔装,可是那股从骨子里发出来的气势,仍然不容轻视。
    “想不到,”虞琰站起身来,悠悠然一笑,“朕的永宸宫,竟然是一方洞天福地,不但能招来凤凰,还能引出真龙。”
    寒色稍纵而逝,傅沧泓依然是那幅懒懒的样子:“只希望虞皇一言九鼎。”
    “当然,”虞琰点头,没有丝毫迟疑,“朕这就下旨——来人——”
    殿门哐啷一声洞开,一名手按宝剑的男子昂然而进。
    杨之奇?!
    傅沧泓和夜璃歌俱是一怔!
    “杨将军,朕这儿,来了两位朋友,劳烦你领他们,到章福宫安歇。”
    “是。”杨之奇俯身领命,即转身对傅沧泓与夜璃歌道,“两位,请。”
    既来之,则安之,傅沧泓与夜璃歌对视一眼,跟在杨之奇身后,出了虞琰的寝宫,往章福宫而去。
    让两人惊异的是,一路之上,竟然没有看见一个巡逻值守的禁军。
    将两人送进空无一人的章福宫,杨之奇方一拱手,公事公办地道:“此处简便,还请两位将就,每日里相应的时刻,会有人送餐饮,及日用物品过来。”
    两人沉默,安静地看着杨之奇离开,这才相携着进入内殿,傅沧泓四处搜检了一通,确定并无异样,方才回到夜璃歌身边,紧揪着双眉道:“你觉得,这虞琰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时之间,我也猜不透。”夜璃歌摇摇头,“总而言之,我们须得时时小心。”
    “你,可是害怕?”
    “怕?”夜璃歌摇摇头,唇边浮起丝哂笑,“这天下间,没什么事能让我害怕。”
    “真的?”
    抬起眸子,夜璃歌定定地注视着这个男人,有一句话,在胸中翻滚良久,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她想说,唯一害怕的,便是失去你。
    她想说,唯一害怕的,便是将来有太多的变数。
    因爱生忧,因忧生怖,这是每一个女人,都逃不开的心理历程,纵然是夜璃歌,也不例外。
    她相信傅沧泓的真心,却不能不对命运,有着太深的忌惮。
    相携着一路走来,她已经越来越看得分明——这个世界不是他们的桃花源,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爱恨情仇利益算计,当欲望的刀光剑影在他们的身边迭番上演,她实在无法肯定,他们能够挨上多少刀。
    也许当初那份琉璃纯净的爱情,终究会因这个世界的残忍,而鲜血淋漓。
    到那个时候,傅沧泓,我该到哪里去寻你?而你,又该到哪里去寻我?
    如果我不是我,你不是你,那么我们之间的承诺,又是否还有意义?
    傅沧泓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虽然不能精准地读出她的思想,却很不喜欢她此刻身上流溢出的气息,下意识地,他伸手抓住她的腕,将她轻轻带入怀中。
    ……
    宏乾宫。
    “杨将军,接下来该怎么做?”
    杨之奇眸中戾光一闪:“皇上,可愿听微臣直言?”
    “你说。”
    “傅沧泓为人狠绝,胸藏韬略,夜璃歌更是聪慧绝伦,文武兼备,况且,她是唯一通晓《命告》之人,倘若让这样两个人走到一起,只怕皇上的鸿图霸业,这一生一世,都绝无施展之可能。”
    “听你的意思,”虞琰从丹墀上步下,“是打算……杀了他们?”
    “不,”杨之奇摇头,眉宇间浮起一丝阴冷的笑,“这样的两个人,除了他们彼此,世间没有谁能将他们杀死。”
    “这话,朕怎么听着不明白?”
    “皇上可听说过,西楚雄这个人?”
    “西楚雄?”虞琰眸中闪过丝迷惘,“他……跟有琼国第一战将,西楚灞有什么关系吗?”
    “正是西楚灞的后世子孙。”
    “他怎么了?”
    “此人在南涯诸荒岛中,寻了个根据地,辛苦经营二十年,却被傅沧泓旦夕间毁灭殆尽,微臣去查探过,整座岛屿现在已不复存在,而他的儿子……”杨之奇唇边的笑愈发诡谲,“正和夜璃歌在一起。”
    “他怎么又跟夜璃歌扯到一起了?”
    “此中事一时难以尽叙,总而言之,倘若我们出手杀夜璃歌,或者有人出手,杀他们当中任何一个,引来的,必定是另一方疯狂的报复——傅沧泓现下已是北宏帝君,我们自然招惹不起,而夜璃歌,又顶着璃国太子妃的名号,再则,她的身后,还有整个庞大的夜家,如果伤了她,夜天诤、夏紫痕、璃国皇室、傅沧泓必然接踵而至……”
    想到那样的后果,虞琰不由长长地吸了口凉气!
    “所以,”杨之奇继续冷静地分析道,“要想毁掉他们,只有让他们俩,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杨之奇眸中的怨毒,让虞琰都不禁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开口道:“可是他们之间,似乎并无破绽可寻……”
    “不,”杨之奇摇摇头,“没有破绽,便是最大的破绽!”
    “嗯?!”
    “他们俩之间最大的破绽,便是一个情字——皇上,您是没有遇见过那样的情,它是世间最美的花,也是世间最毒的酒,最利的剑——他们过于相像,贴得太紧——这样的情,就像一尊水晶雕像,虽然高贵完美,但只要一条小小的裂隙,便足以将之整个摧毁,更何况他们之间有的,还不仅一条裂隙,而是——整个璃国!”
    “整个璃国?”
    “是,皇上请想,如果璃国的百姓们,知道他们心中最高贵的太子妃,背信弃义,抛家舍国,与他们敌国的皇帝在一起,结果会怎样?那样的仇恨,是夜璃歌根本无法背负的!”
    “敌国?”虞琰敏锐地抓住这个词,“北宏与璃国,虽说向来并无多大交情,但也远远够不上为敌啊。”
    “所以嘛,这个恶人,可以由其他人来做。”
    “你的意思是——在璃国与北宏之间制造摩擦,让璃军与北宏军开战?”
    “不错。”
    “此事只怕难办,”虞琰摇头,“现在璃国的军政大权,悉数控制在夜天诤的手里,你的这点把戏,只怕瞒不过他的眼睛。”
    “夜天诤老奸巨猾,自然不好对付,可是,璃国现在却有一个把柄,落在我们手上。”
    “谁?”
    “安——阳——涪——须!”杨之奇咬着牙,从唇间吐出四个字。
    虞琰沉默了,眼底甚至浮出几许不忍——他跟傅沧泓夜璃歌,向来没有恩怨冲突,如果不是他们,说不定他还无法如此快地登上虞国帝位,况且他们间的感情,也让他深为之赞。
    不说傅沧泓搁置祟隆高位千里迢迢追寻佳人,便是当日夜璃歌强闯天定宫挟傅今铖,救傅沧泓,也足令天下人震惊。
    而他,真要去做这幕后的千古罪人,将这一对情侣,送入地狱吗?
    可是逐鹿天下,又岂容手软?他现在不忍杀他们,等到他们扫除障碍完美结合之后,依傅沧泓的性子,又能容卧榻之侧,他人安睡吗?
    纵不为自己想,只为虞国的百姓,他也能不能出手啊……
    想清楚这一层,虞琰眸色微黯,冲杨之奇一摆手。
    杨之奇心领神会,伏身一礼,仄身退了出去。
    淡青色的阴翳,遮蔽了虞琰的面容,将他整个儿掩进昏暗里,看不分明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环环设局
    院中的丁香花静静地发散着香气。
    窗前两人,静静地依偎着。
    谁都不想说话,似乎想尽力忘却所有,单单记住这一刻的完美。
    许久,夜璃歌方抬起头来:“你说,虞琰把我们留在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道。”傅沧泓似乎毫不以为意,“其实,我还有点感谢他呢。”
    “什么?”
    “如果不是他,我们怎么能享受到这样安谧的夜晚?”
    夜璃歌笑了:“沧泓,你知不知道,这一刻的你,一点都不像你。”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傅沧泓眨眨眼。
    “你嘛——”夜璃歌凝眸看他,脑海里骤然滑过无数的片段——从当初的邂逅,后来的纠缠,生死追随,他们似乎已经经历了太多,微微地,夜璃歌也笑了,“我不需要知道你是什么样,只要一点就足够了。”
    “什么?”
    “你是爱我的。”
    “璃歌,”傅沧泓眸中,有着从未有过的暖色,“这是我所听过的,最令我开心的一句话。”
    “那么,”夜璃歌转头,将目光看向窗外,但见一弯弧月清悬,映出扶疏树影,“感谢苍天吧。”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不由一怔——真是奇怪啊,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点都不像自己。
    可却莫明其妙觉得,这是对的,或许,这也是她隐藏在心中多年的一种感慨。
    没有人真正喜欢杀戮。
    喜欢伤害别人。
    喜欢欺骗和隐瞒。
    她夜璃歌通文习武,从来都是用来救人的,而非伤人。
    所以,她真的希望,虞琰能够按照他所说,停止与璃国进行了多年的战争,就算这背后潜伏着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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