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很怪异,周围的一切都让她感受到怪异。
    “你死了。”海涅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侧翻的棺材,“只是重新睁开了眼睛。”
    “什么意思?”
    元庆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环视一圈这个房间。
    她知道这种怪异的感觉来源自什么地方了。
    “这里不是洛阳?”
    海涅抬眸,他更换了一种语言。
    “这里是佛罗伦萨。”
    她听懂了。
    元庆终于知道这挥之不去的怪异来源何处。
    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却心生一种莫名的信任,这是其一。她出生于天家,从小学习宫廷礼仪,又生活在后宫,上头有严厉恶毒的嫡母,下面有各宫各殿安插在她身边的探子。
    平日里,她虽然用不着步步为营,但必要的小心谨慎还是要的。可自从眼前这个怪人从黑雾中走出,就变得奇怪起来,这是其二。
    这是不敢想象的,放在之前,她这段时间内出现的破绽,足够胡灵修禁足她几次。
    眼前这个男人在使用一种不同的语言,而她清楚明白的听懂了他的意思,这是其三。
    “佛罗伦萨?”她模仿着他的语调。
    这里不是大魏。
    元庆攥紧拳,指甲陷入掌心,尖锐的疼痛传来后,她松开了手。
    “也不是地府。”元庆后退一步。
    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她踢棺材的时候就已经确认过,现在又确认一遍反而没能让她感到心安。
    她贴在墙壁上,用冰冷的触感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至少在现在这个情况下,面前这个不人不鬼的存在,没有对她表现出恶意。
    从棺材中醒来到现在,已经发生了太多她无法理解的情况。
    海涅抬起一只手捂住毁容的半张脸,他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却白得毫无生机。黑色的雾气从指缝中弥漫出来,逐渐笼罩住他的脸庞。
    元庆缩了一下,她仿佛又听到那种低沉的呼唤,但这是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
    她看到男人放下手,狰狞的灼伤消失不见,容貌已经恢复如常。
    真神奇,元庆看着他。
    海涅收回手:“吩咐厨房准备早餐,还有,让舒芙蕾过来这里。”
    早就出现在房间中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老管家在得到命令之后微微鞠躬,随之隐藏进黑暗,化成雾气散开。
    做完这一切,海涅的视线重新落在元庆身上。
    他开口:“我知道你很多的疑惑,我也一样。”
    元庆抬起头,与他对视,试探着问道:
    “你能帮我解答吗?”元庆看着那双浅于常人的眼瞳,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着。
    “可以。”海涅回答,“但不是现在。”
    元庆皱眉,但她没有表示出其他的情绪。
    门在此时被打开,因为太久时间无人使用,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元庆循声望去。
    一个白白胖胖的妇人出现在元庆视野中。
    她就像寝宫茶案上摆放的那些特制糕点一样,看起来非常可口。
    元庆的脑海里出现这样的想法。
    胖妇人快走几步,向房间中的男人行礼:“主人,找我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说话间,她的视线落在了元庆身上,两人的视线短暂接触,胖妇人对她笑了一下。
    “带她去洗个澡,用些早餐。” 海涅停顿一下,“准备一些人类的食物,和一小杯血液。”
    胖妇人表示明白,又行了一礼。
    元庆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但从他们之间的神态动作判别,胖妇人应该是仆人,而眼前这位神秘的男人地位不低。
    舒芙蕾受到指令,正要向着元庆走来,又听到海涅开口。
    “用英语。”他提醒道,“用英语和她交流,二百年前流通的英语,她听得懂。”(注4)
    “跟她走吧。”海涅换回汉语,他看着元庆,“去吃些东西。之后,我会解答你的疑惑。”
    第2章 黎明时分的访客(二)
    侍卫长亚伦反复查看了羊绒窗帘,“主人,不会错的。那位小姐确实触摸到了阳光,毫发无损。”
    老管家莫尔·格兰特看着海涅:“如果是这样,少爷。她恐怕不是一位血族后裔。”
    “莫尔叔叔。”海涅的语气依然平静,深邃的眼眸下,情绪点点,他的视线从羊绒帘上收回,落在一旁的棺材上。
    “若她不是一位血裔,而是一个普通人类,那么躺在这幅棺材里的就不是一位妙龄少女,而应该是一副枯骨。”
    “少爷。”老管家莫尔欠身,“您的意思是,她与我们是不同的?”
    “金转化了她。”海涅抬起手,左手上还有一块明显的丑陋疤痕。
    黑雾只恢复了他的面容,不吸食人类的鲜血,让他损失了很大一部分的力量。
    “除了金,没人说的清楚。”
    “可金少爷已经八百年没有出现过了。”莫尔昂首,用浑浊的眼睛注视着海涅的背影,而那曾是金的背影。
    海涅轻抚着棺材表面复杂的花纹,手指划过浮雕凹凸不平的起伏,低而舒缓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一个古老复杂的保护阵法。”跟随者他的动作,棺材上亮起暗红色的光晕,那是血液的呼唤。
    他听到了一个名字。
    阿庆。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就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名字。
    元庆,或者拓跋庆。
    “他用我的血写下了这个保护阵。”海涅收回手。
    “少爷。”莫尔上前一步,红色光晕映照在他浑浊的眼睛里,老人的抬手的动作微微颤抖,声音也不可控的带上颤音,“可能是金少爷希望您能保护那位小姐。”
    “莫尔叔叔,我知道您疼爱金。”海涅的手指轻敲棺材板,红色的光晕隐去,“但他是在威胁我,而不是请求我。”
    “金少爷是好孩子。”莫尔试图辩解。
    “他来自地狱。”海涅冷冷打断他。
    他很少这样严肃地呵斥身边人。
    海涅本身就是血族的代名词。在外人眼中,他是神秘的卡塞尔亲王,高贵而强大。在族人眼中,他是稳重的大家长,成熟而内敛。(注5)
    老管家莫尔是曾跟随在他母亲身边的随从,是上一位卡塞尔家族女王转化的血族,也是为数不多的卡塞尔的忠诚拥护者。(注6)
    从接任卡塞尔这一脉的血裔后,这是他少有的失态。
    海涅抬手揉开了蹙起的眉头。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
    他挥手,一股劲风吹起那具棺材,将它恢复至正常的位置。
    “将这间屋子收拾出来,添上必要的家具。”
    留下最后一句话,这位外表年轻的血族亲王向前迈出一步,笼罩入无穷的黑雾之中。
    —
    “是的,我从未见主人露出那样的神色,真的很有意思。”舒芙蕾太太是个十分和善又善于言谈的女士。不长的相处时间内,元庆的不安都被她弯月牙一样的笑眼溶解,化开,消失不见。
    只见她从火炉上取下煮着沸水的铜壶,缓缓注入瓷制茶杯。
    元庆安静地看着在沸水冲泡下舒展开身体的茶叶,脸上神色有些吃惊。
    舒芙蕾太太笑眯眯地将茶杯推倒她的面前:“我猜你会喜欢,这是来自东方的陶瓷和茶叶。”
    元庆端起茶杯,杯沿有些烫手。
    “嗯。”她低垂着头手指在杯沿上摩挲着,等待水烧沸的时间里,舒芙蕾太太和她讲了很多事情。
    她是抱着分享趣事的心情向元庆讲述的,但从她的语言措辞之中,元庆听出了这里与洛阳的不同。
    佛罗伦萨。她重复一遍这个地名,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内,她将要生活在这座城市里。
    舒芙蕾太太告诉她,先前的那个年轻的男人,是这里的主人。他的名字很长,一般很少有人用全名称呼他,更多的人称呼他主人、阁下、大人这类的尊称。
    不过她还是告诉了元庆这位大人的全名——海涅·奥尔维兹·卡塞尔。(注7)
    同时她还告诉元庆,如果她听到有人称呼海涅为爱德蒙先生时,也不要疑惑。海涅·爱德蒙也是主人的名字,之一。
    元庆被这复杂而冗长的名字弄的一塌糊涂。
    “食物还要稍微等一会儿。”舒芙蕾太太将热水壶放在炉灶旁,将燃烧的碳火熄灭。
    “现在太早了,面包房的劳工要等一会儿才来送面包。”舒芙蕾太太坐在了木质长桌一侧,她胖胖的身体挤在椅子上,有些滑稽。但元庆的注意力却全在她手中的透明杯子上,那里面装着一些红色的液体,不多,只有一个杯底。
    元庆紧紧盯着玻璃杯内的液体,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唇角。
    她饿了,肠胃在叫嚣。
    舒芙蕾敏锐地察觉到元庆的变化,她将杯子向后移动,身子微侧,挡住了元庆的视线。
    “不行。”她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元庆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她感到饥饿,而且越来越难以忍受,心情也不由得焦躁起来,看着舒芙蕾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新生儿对于渴望血液是正常的。”舒芙蕾太太叹了口气,她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空气中水气加重,瞬间将玻璃杯冰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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