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路再远,也会走到尽头。
    秋蝉推了院门进去,抬眼看着蒲柳房中还亮着的灯,心中顿时一痛。她伸出手拍了拍僵掉的脸,硬扯了个笑容出来便抬脚走了进去。
    “蒲柳,那星然根本就在说谎。我到那一看王府一点办喜事的迹象都没有。”秋蝉说道,望着蒲柳本是紧闭的眼睛再听到自己这句话时慢慢睁开,心突然酸苦的很。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不管了,让蒲柳开心一天是一天。
    蒲柳睁开眼转过头定定的望着秋蝉,借着幽暗的烛光她分明看见秋蝉早已哭得红肿的双眼,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连装都装的那么让人心疼。
    她承认当听到秋蝉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有着一瞬间的轻松与偷偷的欢喜。
    她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挣扎的想起身。秋蝉见状急忙走过来扶着她靠在了床边。
    “秋蝉,你跟着我多少日子了?”蒲柳淡淡问道,长长的睫毛阴影盖在眼底下,带出一股晕浓的墨黑。
    “一个多月了。”秋蝉回道,看着蒲柳脸上并未露出多少欢喜,心中不禁忐忑,回想着自己刚才哪句话说漏了陷。
    “其实想来我对你并未有多好,你为何事事为我着想?“蒲柳问道。曾经秋蝉说指望跟着自己一起脱离妓籍,人各有所需,故而秋蝉对自己忠心她觉得是应该的。如今怕是要泡汤了,为何还这般……
    秋蝉耳边听着蒲柳的疑惑,眼睛却定定的看着她。看着久了,眼里浮现出一股温暖的哀伤。眼前幻影出另一个身影来,容颜相似,巧笑言兮,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一我是奴婢,对主子忠心那是应该的。二,一定要说出别的理由来,那也是有的。只不过请小姐放心,就算我们以后在青楼永远没有出去的希望,秋蝉一定也会誓死跟随小姐,不离不弃。小姐累了,秋蝉退下了。”秋蝉发誓般说了一堆话就要行礼退下,却被蒲柳一句话拦住:
    “他,明日真的要成婚了。对不对?”
    秋蝉闻言,浑身如雷击般,头低着呐呐半天说不出话来。
    蒲柳慢慢的闭上眼,只觉得自己可笑。何必呢,明明知道秋蝉说的是假话,偏偏不死心还要问上一句。
    秋蝉是想自己安心睡上一夜啊,自己何必非要找罪受!
    听着耳边踟蹰半天才离去的脚步声,蒲柳双眼紧闭,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半晌,她突然从床上站了起来,赤着脚在房中低声喊着“殇离,殇离……”
    房内无人回应,她又跑到了厅中,如此来回喊了几遍后她最终放弃了。
    她缓缓的瘫倒在床旁,三千青丝散乱的覆在她白色是亵衣上,趁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容在这冰冷的黑夜中显得更加凄凉,无助。
    他不说,她不问。一直不说,所有的事情都不说,她因着信任二字虽心中总觉得不妥却依然直条条的去相信。
    却发现,当事情的真相**裸的摊开在你面前时,是多么难以让人接受。
    她负了白羽,他狠狠的负了自己。这便是现世报吗?
    蒲柳想到这里低低的笑了起来,口中只觉咽下了苦胆,那种苦非语言所能述说,非泪水所能表达……
    这一夜,注定无眠。
    翌日蒲柳竟早早的起了床,她给自己描了个好看的妆以遮住昨日的苍白面容,秋婵走进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默默的接过蒲柳手中的梳子给她挽了一个漂亮的发髻。
    蒲柳静静的看着黄铜镜里的秋蝉,半晌平静说道:“即日起你回飘红身边吧。”
    秋蝉拿着梳子的手一抖,她看着铜镜里的蒲柳,满眼难以置信。
    “当初你本是想跟着我脱离这青楼。如今想来是不可能了,还是跟在飘红身边出去的可能性大点。”蒲柳耐心解释道。她已经打算好自己的去处了,只是秋蝉对自己最好,应该先将她安顿好了。
    秋蝉闻言,面无表情,她梳着蒲柳下方的长发平静的说道:“除了跟在你身后,我哪都不去。”
    “这事由不得你。”蒲柳说道,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就要出门。
    “你要去哪?”秋蝉急忙问道。蒲柳平日很少这般浓重打扮,难道是想不开要去……接客?想到这里心不由一沉急忙挡在了蒲柳的面前。
    “去给他贺喜。”蒲柳抬眼看着眼前一脸担忧的秋蝉,抬手替秋蝉稍稍整理了下衣服,随即掠过她身旁走了出去。
    此刻秋蝉眼泪再次流了下来,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都保持平静的蒲柳越发的让她心里觉得不安,心疼!
    秋蝉狠狠擦了一把眼泪,随即转身跟了上去。
    刚踏出门见看见院门口有一小厮正对蒲柳说着什么,只见蒲柳疑惑的点了点头后随即走了出去,而小厮则往反方向离开。
    秋蝉见状急忙跟了上去,在角落处一直注视着三人举动的莆秀此刻也暗暗跟了过去。
    她的朋友一向很少,这回又是谁来拜访自己?听那小厮因为碍着青楼门槛不宜进来,故而叫自己出去。
    蒲柳问是谁,小厮只说出去一看便可知晓。
    就在蒲柳疑惑间她已经抬脚走进了小巷,头还没抬,身子还未转之时,只听眼前响起一声令她浑身发抖的熟悉声音:
    “雀……儿……”声音苍老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哀伤悲凉。
    蒲柳猛一抬头,就看见扶着墙的秋惠娘双眼正死死的盯着自己。四目相对时,蒲柳话还未说出,只见秋惠娘脸色一阵死灰,一口鲜血急急的喷了出来。
    “娘!“巷子里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凄悲厉叫声。
    春风楼观望台处,一大片红红绿绿的衣裙翻动,待见到巷子里一幕均掩嘴得意的笑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计起(十九)
    今天长安城格外热闹,从王二老爷府门口摆起的大红地毯直直铺到了长安城外一处大户人家门口。
    故而昨夜还在睡梦中的人们现下一个不漏的全都知道散朝大夫要招入赘女婿的事情。
    只是这番排场莫非有些太大了点……
    王大老爷府中众人也都一一起了早,梳洗用完早饭后就往王二老爷府中走去。
    “你那父亲还真是上心了,连你们府上门前都挂起了喜布。”华殇离走在王青彧旁边,抬眼望着门口飘曳的喜布,觉得好笑的很。
    王青彧闻言轻瞥了下门外,低眼间便看见了星然低头走路闷闷不语,全不似平日那般笑颜甜甜的模样。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王青彧低头对星然说道。
    听到王青彧的声音,星然猛然抬头,见王青彧正关心的看着自己,心头一滞,眼里一丝慌乱闪过。
    “许是昨夜风大有些着凉了,不碍事。哥哥。”星然敛了神色甜甜笑道。
    “昨儿下午你去哪了?遍寻你不着。”王青彧问道,星然的不自然表情令他眉头微微一皱。
    “闲来无事便到街上逛了下,你们都忙着青姣姐姐的喜事,唯独我最空闲,什么忙都帮不上。”星然说到这里慢慢的低下了头,在外人听来一副落寞的口气。实则她是怕在对着王青彧那样温冷的眼神,她的谎言会暴露出来……
    “嗯,下回记得带个下人出去。长安城你不熟,容易迷路……”王青彧说道,怜爱的看着星然。这些天一直忙于生意上和寻找廖淼藏身地方的事情都忽略了星然,等今晚事情办好了,带星然再出去转转。
    华殇离走在旁边,百无聊赖的听着他们二人聊天,眼睛却四处转着,当经过王府祠堂前眼神不由深了深,胳膊肘轻轻抵了下王青彧。
    王青彧早已看到了祠堂,神色淡淡。两人相视一眼,脑海里均不约而同的浮现出前几日他们偶然听到下人聊天时,关于这祠堂半夜忽然闹鬼震动的事情来。
    所谓鬼神,他们自然不信。而且他们遍寻王府各个角落都找不到廖淼的身影,唯独落了这里。
    今晚且等一切落幕之后,一探究竟!
    星然望着王青彧和华殇离两人脸上的自然神色,不由暗暗呼出了一口气,见二人走远,急忙跟上。
    此刻一身新郎喜服的白羽正站在门口准备上马,他伸着头在人群里四处张望着。四处都是陌生好奇的脸,唯独没有春雀的身影,更没有自己父亲的身影。
    在媒婆的催促声中他这才跃上马往城外王青姣的外祖母家而去。身后是打算载新娘回府的八抬大轿,十二排的嫁妆与鼓乐随身伴行。
    这一路鲜花不断,鼓乐齐鸣,唯独新郎官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温儒的面容被大红喜服映衬着越发出尘,淡漠。
    就在长安城都陷入一种喜庆的气氛中时,百草堂医馆某个房间里,蒲柳正一脸焦急的望着正在施针的欧阳大夫。
    “小姐,夫人一定会没事的。”秋蝉站在蒲柳身后,低声安慰道。想起小巷那一幕,到现在还心惊不已。
    当秋蝉赶到巷子外时,就见到已经吐血昏倒在地的一位妇人,还有蒲柳扶着墙颤颤巍巍的想走过去的那一幕。
    事后她才知道蒲柳有晕血之症。
    蒲柳点点头,望着秋蝉,脸上满是感激。若不是秋蝉背着秋惠娘来了这里,恐怕以她当时晕血瘫软,哪里救得了秋惠娘。
    思及此,心中刺痛万分,更是疑惑秋惠娘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春风楼,而且还知道这条巷子是自己离春院的捷径呢……
    望着床上气若游丝,毫无血色的秋惠娘,蒲柳双手不由捂住自己的胸口,只觉那里一鼓一胀,除了疼,还是疼!
    许久,欧阳大夫将针一一收回,蒲柳急忙站起来,望着欧阳大夫一脸的神情肃穆,嘴巴张了张,却没敢问出来。
    “大夫,夫人如何?何时能醒?”秋蝉看着欧阳大夫收拾银针,急忙问道。
    欧阳大夫似是没听到,继续收拾着手中的东西,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这时茯苓走了进来,她走到蒲柳身边,好言安慰道:“姐姐,我外公一定会救醒秋惠婶婶的。你切勿担心。”
    茯苓话刚落,欧阳大夫啪的一声,大力将所有刚收拾好的银针尽数甩到了地上。他压低声音吼道:
    “如何治得好?她如今已经病入膏肓,我便是拼上我这条老命也是毫无办法。为何会让她知晓你入青楼一事?为何?”
    声声低吼,就如千金铁锤一下一下砸在蒲柳的心上,瞬间被砸的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蒲柳睁大的双眼,死死的看着欧阳大夫,她脸上固执的写着不相信。眼泪却扑簌簌的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汇聚到下巴,最终在分开滴落到尘埃里。
    娘,你真的要舍雀儿离去吗……这世间,便真的再没有人可让自己留恋的了……
    “不会的 ,不会的。外公你一定能救活姐姐她娘的。对不对,对不对?”茯苓早已泣不成声,她扑在欧阳大夫身上,一直摇头求道。
    秋蝉此刻更是哽咽不已,她将蒲柳僵直的身体死命拉过来靠在自己身上,伸手轻抚着蒲柳的背,可自己却哭的越发大声起来。
    “如今可如何是好……王二公子亦薄情寡义移情他人,夫人又……我家小姐的命怎么这么苦。呜呜呜呜……”秋蝉哽咽说道,看着蒲柳已然死灰的面容,心中更加悲疼不已。
    “秋蝉姐姐你说什么?彧哥哥心中有了别人?是谁!我定不饶她。”茯苓大叫道,悚人的面容上因为气愤显得更加恐怖。
    “是谁你们不知道吗?你们与他一向关系来往密切,难道他今天做新郎,没邀请你们。”秋蝉仰起头讽刺道,刚才对欧阳大夫的敬意瞬间消失无踪。
    茯苓一听顿时呆住转身望着欧阳大夫,倒是欧阳大夫理智恢复的最快,他不解道:
    “今日是王二老爷千金女儿招入赘女婿之日。怎么成了他的大喜事了,真是荒唐。”
    此话一出,秋蝉怔愣的面容上忽的现出了一丝喜色,她拍了拍靠在自己身上的蒲柳但见她只是轻轻抬头看了一眼欧阳大夫,便转身走到了秋惠娘身边坐下了。
    秋蝉望着蒲柳单薄削瘦的身影,再看看床上惨白异常的秋惠夫人,刚才的喜悦一下子无影无踪,眼睛一眨,眼泪又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而此时,偌大的离春院里空空如也,下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突然蒲柳的房中传来了一声沉闷的东西坠地的声响,之后便归于平静。
    半晌,一个蒙着脸身形略胖的黑衣男子身影从她的房间迅速走出,临走前狠狠的瞪了一眼蒲柳的房间,随即离开了院子……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计起上(二十)
    春风楼的下午格外安静,飘红的房间内此刻低低的发出阵阵压抑的低吼声之后便再度归于平静,细细听来道有几声粗重的喘息与低低的呢喃声。
    飘红从床上坐起来,雪白的酮体妩媚的从床上坐起,抬眼望着床上浑身大汗雀儿毫无一丝喜色的廖淼,心中大感不悦,可她脸上依然挂着可人的娇笑:
    “怎么?没找到你要的?”
    从昨夜派人送信给他后,今天蒲柳与秋蝉前脚刚离开,她就让莆秀找了借口领着离春院里的下人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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