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记住,你不再是帝姬,更加不是帝君!世上已经没有第二个帝宴可以护你周全,就连昊月……也被你亲手杀死,你已然孤立无援,还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清高?”夜九说着,高举的手又要落下,瑶音索性闭了眼,听凭处置。对她来说,她在乎的和不在乎的都已经不在了,其他身外事,真的都无所谓了。
    预期的巴掌迟迟没有落下,瑶音虚弱的睁开眼,却发现身前立着一个熟悉的背影,背着光,所以看不真切,只见他身材清瘦,却又拥有高大坚实的肩膀。他穿着一身月白的衣袍,干净素雅,还带着丝丝清香,银色的头发垂在膝下,十分艳丽。
    “我死了么?”瑶音动了动爪子,扯起眼前人的衣袍,笑了笑:“原来死亡是不会痛的,又见到你了,我很开心,师弟。”
    “亲爱的别说傻话,你活得好好的。”昊月打了个响指瑶音便恢复了人形,俯下身,对瑶音咧嘴一笑,将她打横抱起来走上台阶,置于帝座之上。
    “你没死?”瑶音一脸怔忪。
    “我死了谁来保护你?”昊月宛然一笑,翩若惊鸿,“我只不过去洗了个澡,顺便换了套衣服,在你面前,我要时刻保持最佳状态,才不会丢了你的脸面。”
    “……”瑶音扶额,觉得头,“让我先缓一缓,”转折来得太快,她摸不清状况。
    瑶音抬眼望去,只见夜九双膝跪在地上,膝下渗出了一滩鲜血,染红了宸辉殿的地砖。她的双目圆瞪,一脸惊恐,嫣红的双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到底是怎么回事?”瑶音定了定神,看向昊月,昊月温柔一笑,打了个响指,接触了夜九身上的禁咒。夜九随之呼吸一窒,惊怒道:“你没死?!”
    “很显然,不是么?”
    “你怎么会没死!”
    “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昊月摊手,歪头一笑,“瑶瑶还活着,帝瑶尚在襁褓之中,我如何舍得死?既然瑶瑶希望我死,那我便顺着她的意去死好了,我的目的只是希望她们一世周全,我在她们心中活着或是死了,并不打紧。”
    瑶音闻言,通身一震。昊月牵过她的手,用掌心的温度温暖她冰冷的指尖。
    “这就是你们伟大的爱情么?呵呵呵,哈哈哈哈……”夜九闻言大笑,几近癫狂,“我费尽心力,就差最后一步!”
    昊月叹了口气,“你与我不同,如何猜得到全部?”
    “不同?”夜九神情激愤,怒不可遏,“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就是出生。就因为出身,就因为你是高贵的凤族,所以无论我如何努力,到头来还是及不上你。我只能倚靠琼华,替我杀了你。”
    “你错了,你我最大的不同在于,你从来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揣度他人,你没有爱人之心,你体会不到我的心思。”
    “哼,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可知这万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每天只睡一个时辰,旁的时间都在修行,这才有了现在的我,力量更在琼华之上!可你呢?终日酗酒,浑浑噩噩虚度光阴。可就算这样,你的力量依旧在我之上,除了出生,我想不到其他原由。”
    “哎,说了你不了解我就不要妄自揣度,”昊月自负一笑,“今日我能有这样的成就,还要感谢瑶瑶。”
    “我?”瑶音一脸疑惑,昊月笑着点点头,“当年我同你一齐在慕君门下修行,我又以你为马首是瞻,俨然成了慕君的眼中钉,没有十八般武艺又如何能够安稳度日?为了及格,我学会了一边吃饭一边修炼,一边帮你抄作业一边修炼,到后来我发现,我就算睡觉都依然在修炼。就连现在同你说话亦是如此。”
    夜九闻言,断然道:“不可能!”
    昊月耸肩,“对旁人当然不可能,但我和瑶瑶是例外,没有瑶瑶,我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所以,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昊月说着,在瑶音手背印下一吻,“谢谢你,当年将我欺负得十分彻底。”
    “不必客气。”瑶音不加思索,脱口而出,可转念一想,只觉话虽然很中听,可理却不是那么回事,欺负师弟还有理了?怎么可能。瑶音这才知道他在取笑自己,不禁面色绯红,赌气抽回了手。
    见二人公然调情,夜九气得浑身发抖,更加觉得他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她知道自己因奇差一招,已经胜利无望,盛怒之下索性心一横,用尽全部的力量将一枚赤红的水珠射向瑶音,只见红光一闪,转瞬即逝,水珠没入了瑶音的眉心玉,而她毫无感觉。
    与此同时,夜九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只见她的银发大把大把地掉落,顷刻间便没了头发,银丝散落在地上,没了生气。夜九口吐鲜血,癫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夜九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十分诡异。
    “她怎么了?”瑶音心一寒,只觉身体越来越冷,不禁裹了裹衣裳。
    “不知道,”昊月将瑶音护在身后,“保险起见,先杀了再说。”
    “慢着,”夜九定定看着昊月,笑道,“你现在没法杀我了。”只听夜九的声音与前一刻大相径庭,从银铃变成黯哑。
    昊月瑶音俱是一惊。
    “你怎么变成男人了?”昊月蹙眉,一脸嫌恶。
    夜九看着满地银发,摸了摸光头,对着昊月嫣然一笑:“我本来就是男人。”
    “赶紧消失!”昊月只觉一阵恶寒,汗毛倒立,刚想了结他,身后却传来声声惨叫。
    “啊——救我,救我——”
    昊月惊愕抬头,只见瑶音面色惨白,捂着头,缩成了一团。额上青筋暴露,疼得满地打滚。“瑶音,瑶音?”昊月立刻将她抱在怀里,为她渡气,可无论付出多少灵气,瑶音皆不见好转。
    “别白费力气了,”夜九匍匐在地上,四下收集散落的银发,淡淡道,“她中了我的诅咒,解不开的,死咒。”
    昊月一把将他拎到眼前,掐着他的脖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说多少遍都可以,不过我要提醒你,如今她的命与我连在一起,我死了,她必会死。”夜九眸子里闪现出妖异的光,看着昊月笑得一脸得意,“咒引是我的血,载体是帝宴留下的舍利子。也就是说,我死了,瑶音就会死。瑶音死了,帝宴所化的十方天界就会化作灰烬,什么都留不下。”
    “你!”昊月怒极,接连又打了他几巴掌,将他打得眼冒金星。
    “斗不过你,我能恶心你。”夜九耷拉着头,擦了擦嘴角的血,笑道:“我现在很脆弱,说不定一个想不开就咬舌自尽了,到时候,瑶瑶就回天乏术了。”
    昊月看着地上痛苦哀鸣的瑶音,强压住怒气,“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死。”夜九一字一顿,“血咒的内容是只要你还活着,瑶音就会一直痛苦,不会晕,不会睡,只有痛,钻心刻骨的痛,从这里开始,蔓延全身。”夜九指了指眉心,“如果瑶音死了,我们都会死,但是你死了,她就能解脱。怎么样,一个换两个,划算吧?”
    昊月双拳紧握,全身颤抖,眉宇间写满痛苦,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无助。
    “快做决定,不然她又要多疼一会儿了。”夜九理了理手中的银发,将它们编成了辫子悉心收好,放在怀里。
    下一刻,昊月便长舒了一口气,放开双拳。
    “看来你已经有决定了,”夜九支着头,一脸玩味,“值得吗?你这么爱她,但是她爱的,是花君宴。”
    “哼,人妖如何能懂我?”说完,昊月便抱着瑶音消失了。
    大殿上,只留下气得脸色菜绿的夜九一人。
    ……
    冷,很冷,越来越冷。
    瑶音拖着疲惫的身体,昏昏沉沉间似乎听到了昊月的声音。
    他说,“我说过,你没了眼睛,那便拿我的去用,你没了性命,我便给你我的命。你痛,我比你更痛。如果我死了,能让你得救,我必不会犹疑。”
    ……
    然后,瑶音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昊月深情款款的拥抱着她,在她唇边亲吻。舌尖过处,柔软而又炙热。瑶音觉得这就像是最后一次拥吻一般,昊月疯狂肆虐,在她的嘴唇里汲取着温柔,丝毫也不肯放过。他的体温萦绕在她身边,让她觉得那般真实和温暖。
    温柔没有持续很久,他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目光醉人,流连不舍,到最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道:“对不起……”
    “我一生都在尽力弥补自己曾经带给你的伤害,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
    昊月笑着伸出右手剖开了自己的胸膛,在胸中,有一颗跳动的七彩琉璃,他颤抖着双手,将这颗带着毁天灭地神力的琉璃嵌进了瑶音额心。她只觉得自己的额心冰冰凉凉,一股巨大的能量正涓涓不停的流入自己的身体。
    “我知晓你要漂亮,所以特意为你制了一枚漂亮的眉心玉,希望你喜欢。”昊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紧她,亲吻她的额心,“永别了,我的女王。”
    昊月面色苍白,惨淡一笑,身体就如尘埃一般散去,惊起一池飞絮。
    ☆、chapter 30 紫徽坛
    夜九独自神伤了一会,便起身沐浴焚香,然后又到昊月的衣柜里挑了一件最为奢华的玄底鎏金朝服,将自己打扮得像个帝王。这是他万年来第一次着男装。就算他已没有了银发,没有了舍利,但凭借自身的气场,依旧器宇轩昂,自信不凡。
    夜九看着镜中的自己,唇角上扬,十分满意。
    他穿着帝袍在株晟宫里逛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空荡荡的正殿,端坐在龙椅之上。他闭上眼,似乎看到了满堂神佛在对自己三呼万安,夜九微笑拂袖,“众卿平身。”
    可幻想终归是幻想。
    大殿上静得可怕,没有人回答他,有的只是满地血污,分不清是他的还是瑶音的。夜九并不低落,反而兴致高昂走下台阶,拿来扫帚和抹布,徒手将大殿的每一处脏污擦拭干净。
    宸辉殿迎来从未有过的亮堂,每一块地砖都能映出倒影,干净得就像镜子。夜九对着君座上的夜明珠‘哈’了一口气,悉心擦拭,确保不沾染丝毫尘埃。
    夜九轻叹,喃喃自语,“真正有资格坐在你上面的,只有我。”帝君这个位子,他想了一万年,可到头来还是棋差一招。他不悔,不怨,他只是可惜。他心中的大梦想,怕是没机会实现了,“……再见了。”
    夜九转身,却发现瑶音正倚在玉柱上看着自己,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夜九一眼便看到瑶音的眉心玉发生了变化,只见她眉心三点朱红的中间,缀有一颗琉璃珠,正是昊月的心玉。
    瑶音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你这么想当天君?”
    “心头唯一所想,亦是我活下去的信念。”
    “你这是在威胁我了?你我命系一线,拉我与你陪葬么?”
    夜九摇头,有些无奈,“我赌尽最后一丝可能,却还是输得一败涂地,我果真无法理解他。”
    “我赌他舍不下你,赌他想要脚踏华莲轮回重生,谁知,昊月果真一心只为你盘算。你有了他的眉心玉,血咒便只对我有用了,我的命,系在你身上,如此而已。”
    瑶音心无喜怒,并不觉得意外。
    “昊月失了心玉,便再无可能重生了,”夜九长叹了一声,“他跟花君宴一样,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那又如何?”瑶音神色淡漠,冷眼相待。
    夜九神色一惊,反倒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至少现在,我并不觉得难过。”瑶音负手而立,缓步走上台阶,她能感觉到眉心的琉璃始终流淌着丝丝温暖,无名指的指环也闪亮如新。
    “并不是有结果的爱情才是爱,只要他们还在我心上,死亡就不是分离。”
    瑶音转身,看着宸辉殿,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或笑或闹,如摇筝翊圣,或嘤嘤哭泣,如孩提时的昊月,还有在高台之上,慕君高深莫测的环抱双手,与自己并肩而立。潇洒俊逸,一如当年。
    瑶音闭眼,淡淡一笑,“如今我依然能感觉到他们,就像从未离开。”
    夜九看着高台上的瑶音,竟突然觉得瑶音一瞬便褪去了所有的稚嫩,成了真正的大地女神。她的内心不是激不起任何涟漪的死水,反而是一片汪洋。不是不恨,而是宽广到能包容一切。
    这就是无所争的境界。
    “我突然想要仰望你了,”夜九释然一笑,放下心中大石,“就像你所说,达成心愿的方法不止一种,有你做天君,我也算为苍生做了件好事罢。毕竟,若没有我,你永远都是那个有勇无谋的公主。”
    夜九祭出长剑,覆上脖颈,刚想自我了结,手中的长剑却弹开了去。同一时间,身体不受控制的朝瑶音飞去,重重落在她身前,跪倒在地。
    “就这么死了,谁来当天君?”
    夜九怔忪,不明所以。
    “你既然说自己是天生的帝王,那便证明给我看。”
    “你的意思……”
    “你想做天君,我便成全你。”
    夜九闻言,心头狂跳,生怕她是戏言,“当真?”
    “当真。不过我有条件。你有你的梦想,可到底伤害了旁人。三界因你而生灵涂炭,这分债,你不得不还。”
    “该还,该还。”夜九不住的点头,“我若成王,一千……不,五百年我必还你一个仙境乐土。”
    “不要答应的这么快,我的条件,你未必能承受。”瑶音走下台阶,凭空变出一枚与肩同宽的水晶盆,递给夜九,“若你为帝,从此便要长跪于御座前,哪儿也不能去。你的双膝需磕于白玉之上,双手捧着紫徽坛承接天露。你的双手不可落下,却也要靠自己的力量撑着。”
    瑶音一拂袖,只见一脉清水从天而降,全数落在紫徽坛里,源源不绝。
    “这是天下苍生的眼泪,只要有人流泪,天露便不会少。紫徽坛虽看上去不过半人大小,可不论落下多少眼泪,它都能装的下。重量也会愈来愈沉重,接了多少水,便有几分重。这份差事,可并不轻松,就算称它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不为过。你可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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