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这句话杀伤力太大,迪恩一直到进入机甲内部,都一个字也没说。
    他们在狭窄闷热的维修通道里往前爬——没错就是爬,这个空间只够人手肘、双膝着地,一点一点的往前挪。
    迪恩本想在前面开路,但身形高大的他极可能在某个关口卡住,没办法只能让加文在前面;结果爬二十分钟后他就后悔了,原因无它: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加文的屁股!
    ——这个姿势要不看到简直太难了!而且明知道omega在前面,让一个alpha不抬头看那更难!
    迪恩是个极度自律和严苛的人,让omega武装技师来为自己冒险已经超出了他做人的底线,冒险过程中还偷看这个技师那简直妥妥把底线击了个透穿。
    但没办法,他刚刚才对这个omega发过情,本能里火热的欲望还未完全平息。而且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再不会有机会这样近距离、无阻挡的看一个omega了,那种感情上的需要实在非常强烈。
    最近几年帝国的abo性别比非常骇人,基本六千人中才有一个omega,二点八万人中才有一个可以被标记的omega。可怕的是,在这样严酷的大环境下,omega们不约而同都表示出了对alpha军人的疏远和拒绝——“简直是沙文主义集中营,”他们说,“疯了才找alpha军人当伴侣。”
    至今单身的亚伦上将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在公共报道中一向以“心狠手辣的杀人狂”形象出现,目测这辈子都得打光棍下去了。另外一个典型例证是帝国皇帝海因里希,他曾经在慰问首都医院的时候把一群omega幼童吓哭,最终只能匆忙从医院紧急撤退——护士纷纷评价他“光看看就让人害怕了”。
    在军方高层中得到omega的将领屈指可数,迪恩不觉得自己将来能成为少数几个幸运儿之一。如果不采用强抢的方式——虽然这是合法的,但在军界中极其惹人诟病——那么他这辈子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孤独终老。
    但这是非常可怕的。
    对雄性本能强烈的alpha来说,没有伴侣,没有后代,这简直是违反人性的事情。
    迪恩脑子里乱哄哄充满了各种复杂的念头,老是控制不住想抬头偷看。为了分散注意力,他强迫自己默数爬了多少步,结果数到八百二就数不下去了。
    “……咳,加文,”他下意识开口道。
    前面传来沉闷的回声,“怎么?”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alpha当伴侣?”
    话一出口迪恩就惨不忍睹的别过头,唯一冲动是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没想过,”大概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加文顿了顿才淡然道:“你就不错……但我更喜欢女人。”
    通道内一片静寂。
    迪恩:“……=口=……”
    chapter 12
    如果说“谁保护谁啊”只是一记上勾拳的话,那“我喜欢女人”简直就是窝心脚了。
    迪恩受到了惨重打击,直到他们爬完这漫长的旅程并抵达神经网接入口的时候,他都没从这巨大的痛苦中回过神来。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电脑接到神经网上。”加文说着闭住呼吸挤进那条小小的缝隙里,迪恩立刻反应过来:“你一个人太危险了,等等我!”
    加文在缝隙里问:“你进得来吗?”
    “……”
    “按理说壮实的人力量应该大吧,你真奇怪。”
    ……迪恩麻木的趴在原地,心里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加文在二十厘米宽的缝隙中小心翼翼移动身体。按机架结构来看他现在应该在靠近脊椎的位置,如果把机甲按比例缩小为人类体积的话,他应该是一只落在背上的小蚊子。
    加文在面对机械时有种出乎寻常的耐心,挺胸收腹挪了十多分钟,终于来到甬道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脚下是一片幽深的峡谷,无数错综复杂的神经网正从峡谷底部蔓延上来,如同一棵盘根虬结的诡异古树。
    那技师学长说得不错,c级机甲的神经结构已经非常复杂了,如果是狮鹫这样的3s,估计内部结构会惊人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吧。
    “你是谁?”古树深处响起一个沉闷机械的声音,仿佛正忍耐着巨大的痛苦:“你是技师吗?”
    “我是武装技师,”加文淡淡道,“所以如果你不乖的话就会被摧毁了。”
    ……对一个被病毒强烈污染的痛苦机甲来说这话也太残忍了,狮鹫默默捂住眼睛。
    机甲乱朱僵硬数秒,神经网哗然分开,小心翼翼伸出一根碧绿色的神经带,垂到平板电脑上。那神经带显然是主控源,上面有个小小的外界程序入口,加文抓住它往电脑上一插,屏幕顿时哗啦一下出现上万条数据。
    “你有一半的神经数据被污染了,现在是什么感觉?”
    “……”机甲乱朱沉默片刻,说:“我会乖的。”
    加文背靠着金属通道里粗大的管壁,把电脑放在膝盖上,手指快速滑动输入自净指令。他那超高的精神阀值再次起了作用,在机甲看来他简直全身自带亲切值max光环,乱朱好奇的伸出一根神经带,绕着他来回打转,似乎想碰碰他的脸。
    “吼——!”狮鹫光球一声暴吼,神经带瞬间缩回十几米远。
    “要乖!”狮鹫威猛咆哮道,“只许看不许摸!听到没有!”
    乱朱:“……”
    c级机甲在3s面前实在不够看,只剩下全身战栗打抖的份儿,剩下的那一半没被污染的神经网都要吓死了。狮鹫抖完威风,骄傲的弹回背包里,半晌乱朱看它实在没动静了,才哆哆嗦嗦的挤到加文身后去缩成一团。
    “别怕,反正你们都是机器,”加文亲切说:“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加文把被污染的数据删除,从数据库中挑出备份进行还原,又花半小时把虚拟精神栓清理了一遍。
    虚拟精神栓相当于机甲的智能大脑,当初给狮鹫清理的时候足足花了两天时间,但作为c级机甲乱朱跟狮鹫是没法比的,它大概也就初步人工智能水平,其自主思维水平换算成人类的话,相当于七八岁的幼儿。
    加文半个小时就搞定了,把电脑一关说:“好好检查你的安全系统,别再被人下病毒了……你的防火墙我没碰,让迪恩自己请人工智能专家吧。”
    “谢谢,”乱朱充满感激道,“从病毒数据来源分析我应该是被星际军校的人骇了,戴纳校长和迪恩他爸爸政见不合,我以前也曾经被骇过——您真是位厉害的技师,明天比赛的时候会来驾驶我吗?”
    加文奇问:“迪恩自己不驾驶你?”
    “不,a级以下的巨型机甲偶尔也需要武装技师辅助驾驶的,我很荣幸能与您一同作战。”
    加文却对一群人开着c级、d级机甲互殴没什么兴趣,仍然拒绝了热情的乱朱,告诉它迪恩已经花钱请了个高年级技师过来,自己这就要告辞了。
    乱朱十分依依不舍,伸出一根神经带来挥舞着告别。加文看那扭来扭去的样子,也觉得颇搞笑,就顺手把它轻轻一拉。
    然而谁都没想到,就在他手指和神经带接触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冲击扑面而来,刹那间他只觉得脑子一嗡!
    ——是还没被完全清空的精神污染!
    删病毒肯定是要时间的,程序有时跑得快有时跑得慢,跑得慢的地方没清完也是正常。但加文没想到就这么轻轻一碰,残留的精神病毒竟能顺势冲击到自己!
    这也是精神阀值高的影响?人类也能被机甲感染?!
    加文手一松,电脑砰然落地,屏幕摔得四分五裂。他踉跄着退后几步,靠在金属管壁上,惊魂未定的喘息着。
    乱朱和狮鹫在同时大吼什么,但他完全听不清楚。
    那强烈的、恶意的、充满破坏力的精神污染,在短短几秒内席卷了他所有意识。就像深入海面的龙卷风,在激起巨大震荡的同时,也搅起了无数沉积在海底的古老泥沙。
    那些画面从潜意识的最深处翻腾而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纷纷扬扬组成无数散碎的片段。加文觉得无比窒息,他伸手死死扼住喉咙,惊恐的看到周围仿佛换了个场景——他站在泛着白光的实验室里,面前是个半透明的培养舱,里面恍惚躺着一个人。
    这是什么地方?
    我又是谁?
    身后仿佛有很多穿白大褂的人走来走去,纷纷议论着什么,但不论他如何睁大双眼都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他回头恐惧的盯着培养舱,不知为何里面那个沉睡的人影让他非常害怕,想走却又一步都挪动不了。
    “这里就要封锁了,西利亚。”一个女声温和道:“这个是废弃品,不用看了,我们走吧。”
    加文转过头去,愕然发现竟然是艾德娜院长——她看上去更年轻些,抱着文件夹,碧绿的眼睛藏在镜片后,看起来很有种知性和温婉的美。
    他想叫艾德娜院长,但说出口的话却是——
    “为什么是废弃品?”
    艾德娜摇摇头,“精神波长和您相差太大,实验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一不到。当然我们不能杀死您一次来证明这个结论,所以只能放弃了。”
    “真是遗憾。”
    加文发现自己动了,他的身体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抬手脱去白大褂,随便搭在培养皿边的一把椅子上。
    艾德娜笑起来问:“您还留件衣服下来吗?”
    “以备无患而已。”西利亚转身向实验室外走去,淡淡道:“走吧。”
    场景倏而变幻,西利亚快步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几个看不清面孔的随从紧跟在身后。随即他突然一停,重重推开大门,眼前赫然是一间满地狼藉的豪华办公室。
    几个人正拖着两个学生往外走,挣扎和怒骂都在他推门而入的瞬间戛然而止。办公桌后有个中年人霍然起身:“西、西利亚大人——”
    “你最好向我解释一下,福特森议员先生。”
    “是是,就、就像您看到的这样,这两个军校生突然跑来这里又打又砸——”
    “那么传说中您的儿子在军校猥亵女兵,被两个军校生阻止并告发的事都是假的了?”
    “不不不,西利亚大人!请、请别相信那些妒忌小人的无稽之谈!你们几个先把他俩带走,快!大人请听我解释……”
    “不,福特森,你儿子的事我已经不想再听了。”
    福特森议员徒劳的张开嘴,还没发声就被西利亚一个坚决的“闭嘴”手势挡了回去。
    “你们叫什么名字?”西利亚穿过不安的人群,走到那两个被按倒在地的军校生面前问。
    那两人最多十八九岁年纪,脸上有被殴打的青紫,嘴角和额头还有血迹。其中一个有着耀眼金发的少年眼神中充满敌意,盯着西利亚看了半天,才警惕道:“……安德斯·亚伦。”
    西利亚转向另一个。
    那人面孔非常英挺,眼神阴霾但情绪克制,海蓝色的眼睛仿佛带着厚厚的坚冰。不知为何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加文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难以言状的情绪——这感觉无法形容,仿佛瞬间十分熟悉,又有一丝厌恶,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深的叹息。
    “海因里希。”他听见那个军校生说,“我叫塞特·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
    加文伸手按住眼睛,拉锯一般的痛苦从大脑深处袭来,简直要把人活活割成两半。
    我到底是谁?西利亚是谁?
    海因里希是谁?
    这一切都是怎么来的,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重重跪在地上,本该剧痛的膝盖却完全没有反应。身体知觉仿佛麻木了,感觉不到痛也看不见东西,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也许足足过了几个世纪——才从朦胧中听到一个急促的声音:“加文,加文!”
    “你怎么回事,加文!”
    “撑着点!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没事,”加文头昏目眩,一把抓住迪恩结实的手臂,“让开点,不然我——”
    话未落地一阵晕眩的恶心直冲喉头,他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迪恩一边拍他的背,一边用力把他扶起来。
    加文靠在他身上,一手支撑着墙,半晌才艰难的缓过一口气。身体被延迟的感官都渐渐回来了,他的膝盖确实非常痛,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渗了大片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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