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琼问:“你们是布夏族?你叫什么名字?”
    桑朵回答了他,杨琼大惊:“当初收留长孙夫人的就是你们?”
    不得不说,他们的运气太好了,雁归山这么大,居然能恰好和出来打猎的杨琼遇上,族长被俘,布夏族青年掩护着妇孺老幼逃离,半路上遇到正在清点猎物的燕州军,差点就给吓破了胆。
    杨琼见他们只是游牧民族的打扮,不像军队,便喝止了手下士兵动武,向布夏族询问情由,布夏族长老看出他们并无恶意,便跪下恳请他们出手援救,杨琼一听追杀他们的是北狄人,又不过千余人,当即便下令应战,这才有了刚才的狭路相逢一战。
    桑朵不明就里:“你是……”
    杨琼翻身下马,抱拳道:“我乃大楚武王麾下宁远将军杨琼,你们对夫人有救命之恩,也就等于是我的恩人,怎能拜我?快快请起!”
    桑朵一听这话,再也憋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我早就说应该去求持盈帮忙,我早就说过!可你就是不肯……”
    博木儿气若游丝,喉结微微动了下,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军医取来担架,两名士兵小心地将人抬了上去,桑朵哭着跟在担架边走。
    一名副尉问道:“杨将军,接下来怎么办,继续追刚才逃走的那些北狄人?”
    杨琼摇了摇头:“北狄骑兵擅长平原会战,刚才是在山林里施展不开,又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才会大败而逃,我们只有三千人,追过去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回去罢,也差不多是时候回去复命了,你去问问这群布夏人,是跟我们入关,还是另有打算。”
    副尉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回来告诉他,布夏人决定暂时跟着他们一起入关。
    “我猜也是这样,”杨琼点了个头,“他们的族长身受重伤,族里的年轻人又不太多了,留在关外早晚会被北狄人杀得一个不剩,还不如到关内避一避。不过王爷那边……”
    当时跟着崔绎南下接持盈的是曹迁,杨琼并没有亲眼见到那针尖对麦芒的一幕,不过事后曹迁义愤填膺地把博木儿的无礼言行告诉给了他和百里赞,想到崔绎可能并不愿意帮助情敌,杨琼就感到头痛。
    要是崔绎大发雷霆,一脚把人连着担架一起踹出门去怎么办?
    实际上,崔绎现在正处于这样的暴躁之中,虽然暴躁的对象不是博木儿。
    “什么?!绝食?!”
    百里赞出门公费旅游以后,崔绎就不得不每天亲自批折子,持盈在旁边陪着的时候还好,不在的时候,看折子就成了煎熬,煎熬着煎熬着人就暴躁起来了,这时候偏偏还有人不怕死地往刀口上撞——刚吃过早饭,就有府内亲兵来报,说王妃闹绝食。
    崔绎险些把书案掀到天边去:“她还有完没完了!这几天又是上吊又是撞柱子,现在又开始绝食,她到底有多少使不玩的花招,怎么不一次性全招呼上来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识趣的人,真以为本王会在意她的死活吗!”
    持盈恰好不在,崔绎一气之下拍案而起:“带路,本王亲自去教训她!”
    谢玉婵如果知道她被关了一个多月至今,崔绎都还不知道她悲观在哪儿,只怕是不死也要气死过去。
    王府西北边的小院,门外有两个亲兵把手,门内还有两个亲兵巡视都是持盈安排的,就连屋里伺候的丫鬟也是持盈特意挑选并专门嘱咐过的,要她们好生“照顾”王妃,不可磕着碰着,一日三餐要按时吃,更不能让她接触到剪刀、绳索之类危险物品,总之就是严密地看护了起来,防止她自尽。
    不过幸好谢玉婵每天虽然大哭大闹,但从没想过死,也许是不想便宜了持盈。
    可不知怎地,这两天她像是脑袋里有根筋没搭对似的,开始孜孜不倦地自杀,每次都险之又险地被丫鬟阻止了没死成,持盈过去看了一转,见她没事就走了,谢玉婵见了她仍然大吼大叫,她一走又恢复安静,不知情的人倒还真可能以为她疯了。
    069、露出破绽
    崔绎带着两个亲兵就冲进软禁谢玉婵的小院中。
    院子里安安静静,没有预想中的大哭大闹,院内的亲兵向他行礼问安,崔绎问:“人呢?”
    一亲兵回答道:“在屋里坐着呢,从昨天起就没吃过东西,也没说过话。”
    崔绎充满疑惑地点点头,心想这泼妇又在玩什么花招呢,叫他们让开,自己上前敲门。
    丫鬟开门见是他,赶紧将人让进屋里,崔绎一进门就看到谢玉婵披头散发地坐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几个小菜放在身边的托盘里原封不动。
    哟,竟然没把饭菜给掀了,省了几个碗盘的钱。崔绎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你不吃饭?”
    谢玉婵蓬头垢面,双眼红肿,坐在罗汉床上一动不动,像是听不见他说话一般。
    “不吃算了,”崔绎冷笑一声,“饿死了正好省一个人的口粮。”
    谢玉婵缓缓抬起头来,泪盈盈地看着他:“应融哥哥……”
    崔绎一脸漠然地看着她,无动于衷。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想你为何不喜欢我,”谢玉婵抹去眼角的泪,吸了吸鼻子,抽泣道,“我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了会嫁给你,虽然我们一次也没见过,可我一直爱着你,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事,是王爷也好不是也好,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她将帕子揉成皱巴巴的一团攥在手心里,攥得骨节发白:“我发过誓,只要你好,我怎样都无所谓,无论什么委屈我都愿意忍受,我……我做的不够好,你现在又缺钱又缺粮,我却在这里闹脾气……”
    崔绎眉毛动了动,露出狐疑的目光,似乎觉得她的表现有些异乎寻常。
    谢玉婵手指哆嗦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丫鬟,丫鬟又递给崔绎。
    “我爹他难为你了是不是?我写了一封信给他,告诉他我最近好多了,没有再犯病了,让他不要担心,你把信给他,他就不会再难为你了。”谢玉婵抽抽搭搭地说完,红肿的眼中满是乞求之色地看着崔绎。
    崔绎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将信取出来读了一遍,确实如她所说,谢玉婵替他圆了自己被人羞辱、引发疯病的谎,并安抚了谢效一番,让父亲不用为自己担心,说自己在燕州过得很好云云。
    “转性了?”崔绎心里犯嘀咕,感觉不太像谢玉婵一贯的作风,有些怀疑,但人被关了一个多月,就算有点转变,想明白一些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崔绎想了一阵,分辨不出她是真想明白了还是在演戏,于是揣着信去找持盈。
    持盈正带着人研究养猪养鸡的问题。
    崔绎才一走进那农家的院子就被扑面而来的猪屎臭味推得倒退了两步,一手遮着鼻子,皱眉道:“做什么呢!怎么这么臭!”
    “王爷怎么来了?”持盈一身粗布衣群,听到他的声音惊讶地转过头来。
    崔绎发毛地盯着她两手上褐黄色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持盈顺着他的视线注意到自己的手,不好意思笑了:“王爷赶快回去,这儿又臭又脏的。——折子看完了?”
    崔绎抓狂地叫唤起来:“你到底在做什么!手上……手上沾的……”
    持盈表情正直地回答道:“在帮忙给母猪接生呢。”
    崔绎:“……”彻底没了语言。
    又不知折腾了多久,花母猪生了一窝小猪崽,院中众人都松了口气,犹以远远躲在门口的崔绎最盛,一看那边围着的人散了,忙问:“结束了没有?”
    持盈同农妇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到屋里去洗了手换了衣服,这才走到崔绎跟前:“王爷不在府衙里好好做事,上这儿来做什么?”
    崔绎憋了这么久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堂堂武王妃,你竟然跑去给母猪接生!你——”
    持盈忍俊不禁:“我这不也是为了大家都能吃上像样的肉,总吃腌肉怎么行,我和这家人商量过了,这批产的小猪崽让给王府一半,回头养大了再下了小猪崽,又还给他们。”
    崔绎大惊失色,忍不住叫道:“你还想在王府里养猪?”
    “不是养在王府里,”崔绎刚松了口气,就听持盈又说,“养在王府隔壁的院子里,我专门雇了几个当地有经验的妇人每天来照看,顺便教教营里那些士兵怎么养猪,以后咱们就自己养猪,不再去集市上买肉了。”
    养在王府和养在隔壁有区别吗!崔绎简直要泪流满面了,赶紧把谢玉婵的手书给她:“那泼妇写的信,你看看。”
    持盈讶然接过,展开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崔绎问:“怎么?”
    持盈将信折好放回信封里,反问:“谁的主意?字迹倒是和她的挺像,谁仿的?怎么也没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没谁的主意,她自己写的。”
    持盈怔了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王爷去看过她了?”
    崔绎“唔”地一声,有点不耐烦地搔着后颈:“府里下人来报,说她不吃不喝,我就去看了一眼。这封信怎么办,给谢效寄过去?这样就不用养猪了,臭。”
    持盈叹了口气,“哧啦”一声将信撕成了两半,崔绎大惊:“你怎么撕了!”
    “她人被关在院子里,跟前伺候的人我也叮嘱过,外面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许对她多说半个字,这样闭目塞听的一个人,是怎么知道她爹对王爷做了什么的?”持盈一本正经地说道,“有件事我一早便在怀疑了,现在看来真是这样没错了。”
    崔绎听得云里雾中,完全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持盈与他并肩往外走,边走边给他解释:“王爷还记得在京城时候三王爷冒充山简来挑拨王爷和先生之间关系的那次吗?”
    “记得,”崔绎声音低沉,“老三满脑子都是圣贤书,瞧不起我这样舞枪弄棒的人,便帮着太子来整我。”
    持盈莞尔笑道:“山简既然过去就和先生交好,自然了解他的才能,知道先生在武王府,想将先生拉拢过去,一同为三王爷效力,施计离间你们二人,不足为奇,但有一点我一直没弄明白,山简是怎么知道先生常到主院来找我的?”
    崔绎脚步一顿,持盈继续说:“山简既然有意拉拢先生,就不该将他置于危险的境地,万一王爷一怒之下杀了他可怎么办?将我也算计上,看似能多拖一个人下水,却无形中暴露了武王府中有内奸的事实。”
    崔绎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杀意逼人:“谢永……”
    持盈也跟着停下脚步:“王爷说什么?”
    “谢永,是他告诉我先生常去主院见你,”崔绎将拳头握得吱嘎作响,咬牙切齿地说,“崔颉真是好本事,竟埋下了这样一颗暗棋,这个畜生!谢家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着大步往前走去,一副要把谢永拖出来剐了的架势。
    持盈立刻将他拦住:“先等等!就算谢永是奸细,谢家也未必全都是太子的人,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让我想一想。”
    崔绎忍无可忍地怒道:“还有什么好想的,知道他是奸细难道还留着他不成?我早就看那小白脸不顺眼了,光会吃不会做,告状泄密倒是行家。”
    持盈不由笑了:“正是因为他光会吃不会做,才更要好好教训他一番不是吗?否则王爷提刀去将他捅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崔绎一听觉得也有道理,可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那你说怎么办?”
    持盈扬了扬手中被撕成两半的信,嘴角一勾:“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当晚,持盈将谢玉婵写的家书摊在桌上认真琢磨了很久,然后仿着她的笔迹和语气,另外写了一封信——不过不是替崔绎开脱,而是声泪俱下地控诉兄长谢永的暴【纵横】行,说他承认投靠了太子,为了拆散武王与谢家的联盟,不惜设计坑害亲妹,令她清白不保,又捏造谎言致使府中上下全都以为她真的疯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写下这封信,希望父亲能够收到,为她报仇雪恨。
    “你说谢效那老贼会相信吗?”崔绎将信将疑地问。
    “他能信最好,不信,咱们也没有损失。反正粮食已经上路了,过两天叫曹将军领着一千人,假扮成流寇,把北运的粮草给劫了,最好留点破绽,让他们以为是皇上派人干的,然后再致信谢家说粮草没有收到。等押运粮草的民夫返回宣州,把路上发生的事一说,谢效一定会怀疑是皇上从中作梗,到时候信中所言,他就是不信也得信了,说不定为了保住与王爷的结盟,还会再送一批粮食来,那咱们就稳赚不亏了。”
    持盈一边说着,一边将信装好,叫来小秋,让她把信悄悄送去驿馆信使处。
    崔绎听完她的解说,目瞪口呆地咂舌:“太阴了……你……”
    持盈夸张地一叹气,神情忧伤地说:“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让大家吃饱肚子,我早就做好被王爷讨厌的准备了。”
    崔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呸呸几声表示自己说错了话,将她抱在怀里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哄了半天持盈才绷不住笑起来,表示原谅他了。
    070、家庭矛盾
    信使从燕州府到宣州府需要半个月,像谢永这样随身带着一笼鸽子的人毕竟是少数,持盈算好了日期,让曹迁带着一群伪装成流寇的燕州军偷偷南下,守在燕州和宣州的地界附近,等谢效的粮草车一进入燕州,立刻杀了他们个片甲不留,把五千石粮食劫走了。
    按照持盈事先的安排,粮食被安置在城外一处秘密的山洞里,那一千多士兵留下看守,曹迁没事儿人一样回到燕州府,继续带着大家种地。
    数日后,预定抵达的粮食没到,崔绎装模作样地发了一通脾气,亲自写了一封信去质问谢效。
    宣州府。谢宅。
    “什么?子昌投靠了太子,还设计挑唆王爷和玉婵不睦?”叶氏听完谢效的话,爆栗子一般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又惊又怒。
    谢效手里拿着两封信,一封是刚到的、崔绎质问粮草事宜的亲笔信,另一封,则是不久前持盈仿着谢玉婵的笔迹写的控诉信。他将两封信都递给妻子:“你自己看,自己看看。”
    叶氏一把抓过信笺,一目十行地飞快浏览,看完以后声音颤抖地问:“这两封信……是何时收到的?”
    谢效回答说:“王爷的信使今日才收到的,玉婵的信半个月前就到了。”
    叶氏一听,顿时捂着心口凄厉地叫喊起来:“半个月前你就知道女儿被那贱人的儿子坑害,居然什么也不做?还一直瞒着我!玉婵还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还是说这个家里已经是那贱人当家做主了,啊?”
    “你吼什么!”谢效心里也是烦躁不已,忍不住训斥起来,“信上只是玉婵的一面之词,万一她被长孙持盈蒙骗了,才误以为是子昌害她呢?况且这信也未必就是玉婵写的,万一是伪造的呢?”
    叶氏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什么伪造的,怎么可能是伪造的!女儿的笔迹你不认得了吗?我可怜的儿……竟被那样一个贱人所生的贱种如此糟践,娘没用啊!娘竟然保护不了你,娘没用啊!”
    叶氏开口一个贱人闭口一个贱种,谢效几番想要发火,都硬生生忍下来,反复呼吸吐纳,勉强维持冷静,说:“北上的粮草被劫,必是皇上事先得到了风声,派人暗中行为,假扮成流寇算是给了我一个台阶,如若不然,说不定就是一道圣旨撤我州牧之职,说不定全家都要掉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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