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身子摇晃,“果真如此。”她努力平复了情绪,“可是就算如此,云裳也不会毫无防备的任你下毒。”
    “呵呵呵…”王妃却是笑得更欢了,眼神有些迷离和妖冶。“对啊,她是对我有防备,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小姐你呢。若你没有跟皇上吵架,若你没有闹到要跟皇上决裂。她也不会因日日为你忧心而失去防备,让我有机会买通了她的丫鬟而对她下毒。”她似乎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悲凉。
    —哐当—
    皇后右手重重的锤在方桌上,杯盏落了一地,碎片尖锐而冷厉,片片刺进她的瞳孔。
    凌汐涵心思一动,有些担忧的看着皇后。
    “你—”皇后声音颤抖,竟是痛的说不出话来了。
    王妃收了笑,幽幽道:“小姐,你没有想到吧。其实,其实不算是我杀了她的,这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母亲!”凌泓大惊失色。忠义王的脸色早就已经冷了下来,皇后却阻止了他的发怒。
    “继续说。”
    王妃眼神幽幽落在忠义王厌恶的眼神上,心中一痛,低低的笑起来。
    “诚如小姐所说,冷云裳武功高强,且并非愚笨之人,时间久了,自然猜得到我对她下了毒。”她抬头,目光平静的看着皇后。“小姐可还记得?当年你独居凤栖宫两年,与皇上复合之后,她却再也没有踏进皇宫一步了。”
    皇后一震,神色大惊。
    “难道…”
    “对”王妃一直在微笑,目光再次幽幽从忠义王清俊的面容上扫过。“小姐可是不解,她为何心甘情愿死在我手上?”
    皇后紧抿着唇瓣,没有说话。
    王妃又道:“因为她跟我一样啊,爱上一个永远都不会爱自己的男人。”她神色黯淡萎靡,似乎在瞬间老了十几岁一般。
    “这么多年了,她累了,不想争了。她跟我一样,羡慕你,却又没有丝毫妒忌你。”她嘴角微勾,眼神迷离而幻灭。“她得不到幸福了,可是你却很幸福啊,难得皇上能对小姐你一心一意。冷云裳啊,呵呵,有时候她还真是愚蠢又敦厚。看到你跟皇上闹矛盾,她不想看到你跟皇上那么恩爱的夫妻从此决裂,她想帮你守住你的幸福啊。”王妃说着说着,眼泪不期然的滑落而下。
    皇后却是身心大震,愣愣的看着王妃。而后又将目光落在低着头沉默的忠义王身上,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连连。
    王妃又看向忠义王,“你们两个,真的很像呢,王爷!”
    忠义王一震,第一次正视自己的结发妻子,目光苍凉而复杂。夫妻多年,他自然知道妻子心机深重,可是却从来不知道,原来她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当年她发现我给她下毒后,并没有揭穿我。”王妃眼神悠远,似乎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个狂风暴雨的晚上。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电闪雷鸣,很是骇人。她听闻冷云裳感染了风寒,便只身前往探病。
    云梦居,乃是整个王府最为华丽的楼阁,比之她的清心阁不知精致多少倍。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但见青溪泻玉,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以及一片梅花林。每年冬末,经受了风雪严寒的考验,梅花含苞待放,到了早春二月,大地尚未完全复苏,群梅却已冲寒怒放,红蕾碧萼缀满枝头,风光旖旎、冷香扑鼻,沁人心脾。在梅树间,一条铺以信白石的花jing蜿蜒通向楼前,小楼是以白石砌造的,从二楼阳台上垂下翠绿攀藤爬伏,底层的曲廊围栏伴著海棠碧桃,冰花格子窗的窗槛上漆著浅浅的蓝,糊窗的棉纸则如雪花般白,远远望去,犹如仙境般优雅。
    内室更是清雅富丽,那门栏窗,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不落富丽俗套。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细致的刻着不同的花纹,处处流转着所属于女儿家的细腻温婉的感觉。靠近竹窗边,那花梨木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张宣纸,砚台上搁着几只毛笔,宣纸上是几株含苞待放的菊花,细腻的笔法,似乎在宣示着闺阁的主人也是多愁善感。竹窗上所挂着的是紫色薄纱,随窗外徐徐吹过的风儿而飘动。
    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后,回纹云锦华帐在风中摇曳垂地,檀香木雕花滴水上坐躺着一个曼妙婉约的女子。她容颜清丽而绝美,只穿着白绸竹叶立领中衣,发丝低垂在云丝绵被上,显得有些落寞。她脸色微微发白,但是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反而更添了一种柔弱的病态美,让人望之生怜。
    她就站在门口,隔着珠帘望着那个呆呆坐在床榻上的女子。而后,慢慢的走了进去。
    女子似听到了声音,淡淡的抬眸。
    “你还是来了。”语气很平淡,仿若料定她会在这个时候来一样。
    王妃微微讶异,淡定的坐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上,端起案几上的青花瓷药碗,用汤匙将药汁搅拌冷却。
    “妹妹,药冷了,可以喝了。”她看着床榻上的冷云裳,一脸和善的微笑。
    冷云裳静静的看着她,忽而一笑。
    “这是最后一剂毒药了吧。”
    王妃瞳孔一缩,脸色不变。
    “妹妹这是在说什么?姐姐我听不懂。莫非有人在妹妹汤药里下毒不成?”
    冷云裳敛了笑容,眼神却有些怜悯的看着眼前的王妃。银线滚边绣对称忍冬图案淡水红色对襟织锦裳,绣碧霞云纹西番莲连珠孔雀纹锦鲜红长裙,微开的领口映出里面的粉红立领中衣。头上梳着大盘髻,发髻斜插和田玉雕琢成的玉兰飞蝶步摇,碧玉镶嵌珍珠的如意钗。鬓角点缀着缀着赤红宝石的金菊花钿。面容娇美动人,神态端庄大方。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着雍容华贵的美丽。
    她轻叹一声,“我的丫鬟都被你支走了,王妃不用在我面前演戏。我知道,你在我的饮食里下了毒,加之我近日感染了风寒,所以才会一病不起。”她眼神透彻而平淡,甚至还含着丝丝的笑意。“王妃不用急着否认,冷云裳闯荡江湖多年,你虽然做的隐秘,但是我却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千金大小姐,早就已经察觉到我已经毒入膏肓了。”
    王妃此刻也不再隐瞒了,淡定平和的容颜上染上了清冷之色,双目睿智而深沉。
    “妹妹,你很聪明。”她握着毒簪的手指微微一紧,皇后已经从凤栖宫出来,她必须尽快下手,才能永绝后患。
    冷云裳忽而轻轻笑起来,“王妃不必紧张,我早就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异,却仍旧按照你的心意喝下毒药,那么此时此刻,我也不会告发你。无论是王爷,还是皇后,都不会知道的。”
    王妃眼眸微闪,握在手心里的毒簪悄悄收起来,眼神也变得平和了许多。
    “为什么?”她淡淡的端起白玉茶杯,轻呷了一口茶。
    “为什么?”冷云裳靠在姜黄色锦鲤锦锻的大迎枕上,眼神染上了迷茫之色。“因为我累了,爱得累了。”
    王妃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眼眸一霎那的痛色蔓延眼底。
    “我知道,王妃同我一样,一样爱着那个永远心里住着另外一个女人的男人。”她幽幽回头,望向王妃,怅然一叹。
    “其实王妃不必这样做的,我对你根本就没有威胁。不,应该是说,王府里所有女人都对你没有丝毫的威胁。他的心不在我们身上,也不再这王府里任何女人的身上。你这样费尽心机的除去我,实在是自寻苦恼。”她苦笑一声,眼神越发的怜悯。
    王妃神色骤然转冷,讥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嫁给他?”
    “这个问题,你自己心里应该最清楚不过,不是吗?”冷云裳目光清明,含笑的看着一脸阴沉冷漠的王妃,语气平淡。
    王妃心中一痛,“对,你是对我没有威胁,可是你却得到了他的信任跟怜惜。”
    冷云裳眼神一暗,“同是女人,得不到丈夫的爱,只得到信任和怜惜,也值得你妒忌吗?”她自嘲的笑起来,“罢了,我既然已命不久矣,也不会连累你受罚的。我也知道,我活不久了,无论是信任也好,怜惜也罢,都将随风而散了。”这个时候的冷云裳,仿佛放下了一切的爱与恨,神色淡然平静,眼神含笑自若。
    王妃眼神微微缓和,“你不恨他吗?”
    “恨?呵呵…那你呢?恨吗?”冷云裳反问。
    王妃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冷云裳幽幽叹了口气,“咱们女人就是这样,有了爱便再也装不下恨了,不是吗?”
    “或许吧。”王妃回答得模棱两可,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她心中感觉复杂,却再也没有了嫉恨。
    “所以啊,不要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无谓的仇恨上。既然当初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承担所有的后果。”
    王妃嘴角含笑,“妹妹这番感悟,倒是有点出尘仙子的味道。”
    冷云裳怅然而笑,“王妃可知,我为何不揭穿你?”
    王妃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太孤独了”冷云裳幽幽叹息,眼神噙着一缕怜惜和不舍。“这王府里花团锦簇,可是有谁才是他心尖上的那朵解语花呢?不是,都不是。所以他太累了,我们都爱得太疲惫了。我要留下你,留下你来继续爱他,连同我的那一份一起。”
    王妃说到这儿,已经流下了眼泪。想必那个时候的她,听了冷云裳的话也是感动的吧。忠义王却是浑身一震,猛然抬眸,怔怔的看着王妃,皇后也是一脸的震惊。
    凌汐涵垂眸,或许因为她本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所以听到这番话后没有多大的触动。只不过她母亲对于父王的一番痴情倒是让她有些动容,但也仅仅只是那么片刻而已。她不是古人,她的爱情观很简单,那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若做不到,她宁可潇洒离去。所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她对于她母亲的执迷不悟也是不赞同的,是嗤笑的。
    “没想到吧?”王妃幽幽的望着一脸震惊沉痛的忠义王,嘴角含着凄迷的笑容,继续说着。
    “所以我不会告发你,我会如你所愿,静静的死去。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踏入皇宫一步,也不会对皇后透露任何关于我中毒的消息。这样你也就可以安心了,王妃!”
    王妃一震,眼神复杂的看着冷云裳。
    “你…有何条件?”
    冷云裳蓦然一笑,“呵呵呵…王妃真是聪明啊。”她的笑声渐渐低了下来,“放过我的女儿。”
    王妃抿唇,“你怎么不求我善待她呢?”
    冷云裳嘴角含了笑意,“不用,我的涵儿…她是蒙尘的珍珠,迟早都会有发光发亮的一天。我不求你善待她,我也知道你不会。我只希望,你不要对我的女儿下手。哪怕…你只是冷眼旁观也好,不要对付我的女儿,好吗?”她声音里含了一丝祈求。
    听到这儿,凌汐涵终于忍不住侧目,看向王妃的目光也多了层了然。
    怪不得,以王妃这么高的手段,她竟然还能够存活至今日。原来…
    王妃也在这个时候望向凌汐涵,目光平静而悠远。
    “你有一个好母亲。”她又看了看自己的一双儿女,笑了笑:“是,我是对她下毒,是我杀了她。”她又将目光落到忠义王身上,“王府里那么多女人,可是你知道为什么除了我却再也没有人生下男孩儿么?”
    忠义王抿唇不语。
    王妃忽然一笑,“其实你知道的是吗?你什么都知道,不过只是利用我而已。”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轻柔如风。“对,全是我做的。还记得李大夫么?他和我是同乡,他有一门家传绝技。孕妇一旦怀孕三月,他便可诊出腹中胎儿是男是女。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只要是怀有男孩儿的,都会意外流产。这些…全都是我做的。”到了这个时候,王妃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索性全都说了出来。这些秘密已经藏在她心里很多年了,如今说出来,她反倒是释然了,再也没有负担了。
    凌汐涵挑眉,王妃的心机还真不是一般的深,难怪能凭着一个丫鬟稳坐王妃之位这么多年。
    大厅里众人听到这里也是神色各异,最为惊诧的,便是那几位刚刚进府不久的侧妃了。她们鄙视王妃的同时,却也有些畏惧。皇后忠义王等人却没有多少意外,仿佛早就有如此猜想。只有凌泓,一脸的震惊跟不可思议。
    “母亲,你——”怎么会?母亲怎么会是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怎么会这样?相较于他的震惊,凌汐晴却是早就了然如明镜。
    王妃看了凌泓一眼,淡漠的眼神浮现愧疚。
    “泓儿,对不起。”她这辈子最为骄傲的,便是有一个好儿子。
    凌泓呆呆的,颓然的坐在椅子上,眼神呆滞没有焦距。凌汐涵也是叹息一声,对于凌泓,她还是有些感情的。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这件事事关她母亲,所以她就算再不忍,也无可奈何。王妃做了这么多恶事,也该遭到报应了。
    王妃说完了,便坦然看着皇后。
    “小姐,现在你全都知道了,无论你要怎样处置我,我都不会有丝毫怨言。”
    皇后静默良久,而后轻轻唤道:“涵儿。”
    凌汐涵走过去,“姨母。”
    皇后抬头看着她,温软的目光夹杂着愧疚和疲惫。
    “现在已经真相大白,该怎样处置,你来决定吧。”
    还未等凌汐涵开口,凌泓陡然跪了下来,恳切的看着皇后。
    “皇后娘娘,家母犯下滔天罪过,臣不求皇后娘娘饶恕。只求,让微臣代母亲受过。”
    “泓儿—”王妃目光含泪,愧疚而悔恨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忠义王也有些动容,却并没有说话。
    凌汐涵目光淡然的掠过凌泓沉痛的面容,“大哥—”
    “涵儿”凌泓抬头看着她,“大哥知道杀母之仇不可不报,可她是我的母亲,无论她犯下什么错,她都是生我养我的母亲。你要报仇我不怪你,可是母亲她年纪大了,况且我相信她也已经后悔了。如果真的要有人死才能抵消你心里的怨恨,那就用我的命来偿还吧。”他说完就一掌劈向自己的天灵盖。
    “泓儿—”王妃嘶声大吼。
    忠义王身影一闪,已经抓住了他的手,怒目瞪着他。
    “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你怎可轻易寻死?”
    凌汐涵也松了一口气,王妃赶紧跪爬到凌泓面前,哭着道:“泓儿,你怎么那么傻,娘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啊。”
    凌汐涵见了就冷笑,王妃还真是可笑,当初耍心机害她母亲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天?
    “娘—”凌泓眼眶发红,声音也哽咽了。凌汐晴则是呆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王妃又哭着爬到皇后跟前,“小姐,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泓儿和晴儿丝毫不知情,求你…求你不要伤害他们…”
    皇后低头看着她哭泣的面容,半晌没有说话。身边的碧影看着也动容,“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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