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所思本想留在府中研习自己的新书,得知江若若和小满要出行,便不放心地跟了出来。
    街头繁花似锦,男女皆在发髻簪花。
    富商出了银两,夺得花王头筹能得到五百两赏钱。
    百姓争着将最娇艳的花搬上去评比,都盼着夺得花王名号,下半辈子能衣食无忧。
    江若若穿了柳青暗纹的交领上衫,珍珠白的裙子上坠了碧绿香囊,在一片嫣红中格外显眼。
    小满穿得素淡,淡鹅黄的两层长褙子,鱼肚白的百迭裙。若是混在人群里,很快就融进去找不到了。
    江若若折了一枝海棠簪入她发中:“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你竟也不好好妆饰,可千万要跟紧,不能走丢了。”
    “知道了。”
    江所思斜睨了江若若一眼,淡淡道:“女为悦己者容,在外妆饰得娇俏艳丽又有何用?”
    “我看着好看就成!”江若若气愤地回他一句,拉着小满加快脚步。
    这一日的上京,人声嘈杂,灯影憧憧。
    一瞬间,她好似回到了一年前。
    明明只过去了不久,她却觉得十分遥远,甚至想不起当时周攻玉拉着她的手都说过什么,脸上是什么表情。
    只有那句冰凉的“听话”记忆深刻。
    四溢的花香伴着浓郁的脂粉气,飘然散开笼了满街。
    江若若从巴郡来,不了解街上的年轻女子为何都要手持花枝。
    “她们都拿着花,我们不拿是不是有些怪异?”
    江所思回答:“京城的花朝节和巴郡有所不同,他们不仅要祭祀花神。这一日,只要是未曾许配人家的小姐,在街上看到了喜欢的男子,都可将自己的花枝赠予他。”
    江若若惊讶:“这……这怎么行,会不会太过轻浮了?”
    他一本正经:“这是京城的传统,你大可不必理会,要是父亲知道你在街上向人示爱,可能会让你跪半月的祠堂。”
    小满笑出声,眼睛都眯成了弯弯的细缝。
    没走多久,二人都注意到四周的目光,江所思生得也俊朗,自然能招来不少女子青睐。
    有几个姑娘眉目含情,频频朝他看过来。
    向来不近女色,正直刻板的江所思遇到这种场面,紧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很快就有大胆的女子将玉兰花枝丢到他怀里了。
    他脸颊渐渐染上了一层粉来,拿着花枝好像拿着滚烫的炭石,手足无措地看向江若若。
    江若若发出无情的嘲笑声,他立刻恼怒地将玉兰花枝塞给了小满。
    “兄长要对我示好不成?”小满笑盈盈地接过。
    江所思的脸更红了,咬牙切齿道:“不可胡说。”
    玉兰花的香气沁人心脾,她低头轻嗅,正欲开口,肩膀被人从后拍了一下。
    转过身,韩拾喘着气,语气不稳,像是匆匆跑过来的。
    他轻挑眉梢,对她粲然一笑:“这花是送给我的吗?”
    江若若冷哼了一声:“料定你又是偷跑出来的,等回去了定又要挨骂了。”
    韩拾无所谓:“就算挨骂也不能耽误了来见小满啊。”
    他目光灼热,毫不躲避地看着她的眼睛。“要不然你将花送给旁人了,我可怎么办啊?”
    小满也无妨将花递给谁,既然韩拾要了,她自然不会不给。
    正待她要伸手,突然有一人不轻不重地撞了她一下,花枝脱手掉落在地上,不待她去捡,又被急匆匆跑过的孩童踩了两脚。娇嫩的花瓣被踩烂,沾了泥灰上去。
    韩拾气愤地瞪向那小孩,那小孩反而还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他气得七窍生烟:“这孩子怎么回事?!”
    江所思叹口气:“看来你跟小满的花没缘了,来都来了,去西街看花会吧。”
    等几人转身离去后,一只白净的手将沾满尘灰的玉兰枝拾起。
    周攻玉站在人群中,周身的矜贵与清冷神情,都与街市的一切格格不入。
    偶有大胆的女子看向他,犹豫着要不要将手里的花抛给他,都被阿肆几个眼神给瞪走了。
    绫罗纱衫如云一般聚集,人比花多的密集处,总是少不了浑水摸鱼的人。
    小满腰间挂了一个香囊,鼓囊囊的,看着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韩拾正抱怨着“花王”不好看,小满也应和了两句,腰带被扯着猛地一坠,她惊呼一声,就见那贼子的身影跑远了。
    “怎么回事?”
    她些哭笑不得,指了指空空如也的腰际:“有个小贼偷走了我的香囊。”
    “里面装得不是花瓣吗?”
    “谁会把那么多银子挂在腰上,不觉得重吗?这小贼真傻,白偷了。”
    这一件小插曲并未影响到什么,几人还是高高兴兴地看花,时不时还盯着四周的年轻女子,看她会将花抛给谁。
    给韩拾送花的姑娘都被他拿小满当借口婉拒了,而她也不在乎这些,仍是与江若若挤在一起。
    烟花腾空升起,长鸣之后,在漆黑如墨的夜空炸开一朵绚丽的花。
    短暂的照亮天地后,冷寂后的烟火归于黑暗。
    韩拾装作若无其事靠近小满,手指与她垂在身侧的手越挨越近。
    他下定决心一闭眼,正要握上她的手掌时,背后被人猛地一撞。
    两个小男孩笑嘻嘻地做了鬼脸,又要去扯他腰间的玉佩。
    方才的旖旎心思登时就被打破了,化为一腔火气。
    韩拾觉得自己一定是天生和小孩相克。
    小满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烟火升空,又在刹那间照亮他微红的脸庞。
    “没……没事,就两个孩子……”
    天地重归黑暗的那一瞬,周攻玉转身,逆着人潮离去。
    阿肆将从贼子手上追回的香囊交予他。
    “殿下,我们现在要回宫吗?都出宫了,当真不和小满姑娘说点什么?”
    “不用了,若见到我,她今日不会那么开心。”周攻玉走了几步后又停下,对阿肆说:“吩咐她周围的人,看好韩拾。”
    “是。”
    *
    入夜后的东宫寂静无声,惟有太子寝殿的一盏昏黄的烛火摇曳着。
    周攻玉鬼使神差一般,将掉落在地的玉兰花枝拾起,也不在乎被踩烂的花瓣和沾染的泥灰。
    玉兰枝孤零零地插在瓷瓶中,放置在他的书案。
    月白锦囊被拆开,晒干的栀子花瓣落在奏折上。
    淡雅香气萦绕,混入空气中难以挥散。
    他不禁想到重遇的那一日,男子抱着一盆栀子,俯身对她说些什么,她盈盈一笑。
    凉风吹入殿中,拂落了冷却的灯花。
    周攻玉以手扶额,低垂着头看桌上的花瓣,蓦地发出一声讽刺至极的笑来。
    第26章
    徐太医每日都会到威远侯府为小满诊脉, 没过几日,他拖了一大包的药草, 开始让小满泡药浴。
    小满皱着眉, 表情有些扭曲, 极其不情愿地问:“那我会不会浑身都是苦的, 他们都不愿意和我站在一起了?”
    这件事说给周攻玉的听的时候, 他也不忍笑出了声。
    虽然他不好再去到小满面前, 却仍是日日找借口和江所思下棋, 比当初拜访姜恒知还要频繁。
    朝中渐渐起了流言,纷纷猜测他是否要重用威远侯一脉的人。
    陵阳郡主缠了周攻玉许久,都没能让他看一眼,反而是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丫头勾走了他的心。
    思来想去,她始终觉得意难平,非要看看能被太子放在心上的人有哪点好, 凭什么能比过她。
    小满在府里呆的好好的, 每日就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种花养草, 也没有被影响到什么。
    只有江所思,默默承受了一切。
    他棋艺不精, 太子与他下棋时刻意退让,这些他自然能察觉。
    而陵阳郡主也要跟着一起, 对着棋盘指指点点, 嚷嚷道:“你会不会下棋啊,太子哥哥都这么让着你了,你看看你这落子……不能这么下!不能放这儿!”
    女子俯身时, 脂粉香气近在鼻尖,冰凉的发丝无意扫过了江所思的脸颊。
    “我弟弟九岁,都比你下得好!”
    周攻玉轻抬眼帘,看向面红耳赤的江所思,似笑非笑地说道:“陵阳说笑的,表哥切勿放在心上。”
    江所思把头压得更低了“郡主说得没错,在下棋艺确实……”
    他甚至想求求小满来带走太子,他实在是不想再下棋了。
    等周攻玉要回宫处理政事,陵阳郡主依旧赖在威远侯府不走。
    江所思本来还担心陵阳爱而不得,会心生嫉妒为难小满,想起周攻玉往小满院子里插的两个人后,又默默打消了顾虑。
    陵阳找到小满的时候,她正挽起衣袖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嫩白的脸被太阳晒得微微泛红,像是枝上半开不开的海棠。
    “喂,你是谁家的女儿,怎么跟太子认识的?”陵阳高昂着头,一身红装盛气凌人地站在院门前。
    小满直起身子,抬手遮了遮日光,疑惑地“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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