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诺?巴尔茨……那个蹩脚的钢琴师,粗鄙的同性恋。
    苏珊娜?克拉格……犹太女人,儿子被他猎狐时射中了脑袋,一枪毙命。
    乌苏拉?科伦……在他住所帮佣的犹太女人,下场不明。
    ……
    善良也好,邪恶也罢,随着时间的迁移,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他望着纪念碑,一脸沉思,阳光投在他身上,荡出一轮光晕,看上去器宇轩昂,引来不少注目。
    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仪表出众的男子,曾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他难得沉寂,林微微走了过去,并肩站在他身边,问,“你在想什么?”
    他收回目光,低声道,“怀念过去。”
    哈,她笑了声,道,“你不是失忆了吗?还记得些啥过去?”
    很多,快乐和伤悲,爱与恨相互交错的往事。
    集中营里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做向导,介绍一些历史事迹,教授带着学生们一起跟着旁听。
    昔日的纳粹指挥室,现在已改造成了小型的博物馆,橱窗里贴着各种发黄的老照片,记载着当时纳粹对犹太人的暴行。
    “这是历史,我们要正确面对。”解说员严正言辞地道,四周一片赞同。
    讲完重点之后,大家各自分散,拍照做记录。
    见弗里茨专注地看着橱窗里的资料,林微微也凑过去瞄了一眼,顿时惊讶了。她看看他,再看看照片,一脸惊讶,“咦,这个人看起来和你很像啊。”
    “是吗?”他不冷不热地回了声。
    她又定睛仔细地看了眼,点点头,“虽然只是个侧面……但,你看他脸上有酒窝,和你的一模一样。”
    弗里茨没说话,绷着一张臭脸,转身走了。
    切,只不过说像,又没说他就是,他郁闷什么啊?林微微贴近橱窗,看了又看,不禁啧啧地摇了摇头。尼玛还真像,你瞧那臭屁的表情,那油光闪闪的发型,还有那犀利的眼神……难怪会找他拍纪录片。
    这张照片是刊登在当时纳粹政府发行的一份报刊上的,旁边一大段描写,林微微瞄了眼标题,大概是说,戈培尔为了宣传影片《永恒的犹太人》,而特地让记者对当时集中营进行了一个较为全面的报道。
    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几个人的名字,是当时集中营里的铁腕人物。林微微眯着眼,正打算从头到尾阅读一遍,这时,身边掠过一阵香风。她转头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连招呼也不想打,拔腿就走。
    倪娜拉住她道,“我们谈谈。”
    林微微甩开她,没好气地道,“和你没啥好说的。”
    实在不想见到这个抢了她男友的ex闺蜜,可偏偏两人还在同一个系,每天上课抬头不见低头见,真是有够烦人的。
    看着她的背影,倪娜不由叹息,在她所处的地方站了一会儿。不经意地抬头望了眼橱窗,没想到却看见了那张和弗里茨酷似的照片,底下的标注赫然印着一个熟悉的名字,让她不由一怔。
    这不是……
    将这张报纸的报道用手机拍下来,她粗略地看了下,心中的疑惑更甚。他说,他是演员,可是谷歌上搜不到他作为演员的资料,反倒出来一大堆关于集中营的信息。本来她也没当回事,毕竟同名同姓的多得去。可没想到,却在这个地方再度瞧见了这个名字,以及出现在照片上极为相似的人。
    仅仅只是凑巧吗?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这个男人太神秘了,简直浑身是谜。
    ****
    林微微发现今天的弗里茨有点不正常,不粘着她,不和她说话,给人的感觉更像一头孤独的狼。看着他一个人到处乱逛,她有点不放心,偷偷地跟在他后面。拍摄组应该来过这个地方取景吧,他会不会想起些啥呢?
    弗里茨对这里可以说是了若指掌,他曾是这里的指挥官,这里是他的天下。那栋两楼的小洋房和70年前没什么区别,格局摆设照旧。在这个卧室里,他曾□过她;在这个客厅,他曾将杯子扔地上,让她在破玻璃上跳舞;在这个地窖里,他曾亲手将子弹送入了她的后颈。这里有很多回忆,都是关于她的,一幕一幕,就算是隔了70多年,还是历历在目,想忘都不能。
    报道里对他的描述都没有错,他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骷髅看守,早上起来心情不爽了,就顺手一枪,反正关的都是些该死的犹太狗。不过,现在的世界似乎不同了,也是,成王败寇,希特勒既然输了,那么他一手炮制的纳粹也成遗臭千年的茅坑石。
    站在阴冷的阶梯下,越是往下,记忆越是清晰。他能够听见她无助的恸哭,看见她怨愤的眼神,这一条楼梯恍若通往过去的时光隧道,让那些作古了的画面再度在脑中闪过,犹如昨日再现。
    “弗里茨……”
    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浑身一怔,飞快地转过头。她站在楼梯口,背着光,他不由地仰头凝望,胸腔里的一颗心激烈地跳动。这一刻,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是1939年的集中营,还是2011年的博物馆?
    见他在发呆,林微微走了下来,伸手用力地拽了他一把,催促道,“别发愣了,教授让我们去后花园集合,快走吧。”
    他一个激灵,突然清醒了。
    集中营的最底部是一个小型动物园,呃,至少在1938年的时候还是,现在成了一个空荡荡的花园。
    45年德国战败之后,这里被苏联人占领,关押了上万的德国战俘。弗里茨听到解说员这么说的时候,不由嘴角一挑,一阵冷笑。
    这可真是讽刺啊,希特勒下令建造这座集中营的时候,一定没想过,最后会演变成自己民族的集体监狱。犹太人、日耳曼人、苏联人……都埋在一起,一堆枯骨,最终不分你我。
    花园旁边有一方很大的空地,是死刑执行场,入口处竖着几根3米左右的高木桩。解说员伸了伸手臂,指着四周道,“那时,他们就在这里处决犹太人。”
    他话音落下,立即有人不服气地反驳,“不是说是用毒气工业性地屠杀吗?600万的犹太人,光是用子弹恐怕解决不了吧。”
    “这个问题提得好。”解说员赞扬了下,点头道,“没错,43年哈尔科夫战役之后,欧洲战场的局势开始逆转,德国武器短缺。为了节省弹药,才继而改为使用毒气。”
    “那1943年之前呢?”又有人问。
    解说员还没来得急回答,弗里茨就突然插了嘴,那声音冷冰冰的,像是从坟墓吹来的一阵凉风。
    “枪决。”
    这话立即引来了睽睽众目,解说员向他投去一眼,赞同道,“没错。而且……”
    弗里茨截断他的话头,继而道,“让犯人自己挖一条沟堑,命令他们在壕沟外面排成一队,轮着被枪决。被枪打中脑部后,尸体就会失去平衡掉进沟里,直接填土埋上,省得再花力气去处理。不过,有时候,集中营里看守的枪法也不怎么准,一枪爆不了头的话,没死透的人还在坑里向外爬。”
    听见这话,教授和解说员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惊讶。
    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同学觉得他说得太夸张了,怎么也不信,略带讽刺地打了个哈哈,道,“喂,我看你是好莱坞电影看多了吧?”
    弗里茨挑眉笑了声,伸手做了个枪把的动作,指着他的后颈,嘴里发出砰的一声。那个男生被吓了一跳,事实上,所有人都被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给震惊了。他的发型,加上他的神情,如果再穿一身纳粹军装的话,简直就是如临其境了。
    没理会众人诧愕的目光,他接着说道,“这个方法叫做颈部射杀。枪法差一点的,子弹没能立即射穿犯人的咽喉,只是大动脉被割破,血流成河,一时还死不了。这种情况下,他虽然说不出话,却瞪着眼睛,死盯着你不放,直到最后咽气的那一秒。”
    即便在夏日阳光的炎炎普照下,这话听在耳里仍然让人惊悚,原本活跃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了下来,就连教授的脸色也变得凝重。
    林微微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弗里茨,却发现他也正好在看自己,日光下,那双淡绿色的眼瞳陡然收缩了一下。刹那间,她在他眼中看到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是惊心动魄的战争世界,杀意腾腾。
    她一惊,想说的话顿时缩了回去。
    一个年纪组里虽然有百多个学生,但毕竟天天见面,对自己的学生,就算叫不出名字,但印象多少还是有点的。但对这个人,教授是完全的陌生,这么性格鲜明的人,不应该被忽略。
    于是,他问道,“你也是我们系的学生吗?”
    听到教授大人提问,弗里茨压了压嘴唇,正打算回答。怕他脑残病又犯,说出些怪话来吓人,所以抢在他回答之前,林微微先答了,“他不是,他是个演员。”
    “演员?”
    她赶紧点头,解释道,“专演二战记录片,所以刚才那是职业病,职业病!”
    ☆、第九章 背叛
    集中营参观结束后,时间还早,仲夏之夜总是特别美好,太阳挂在天边迟迟不肯下山。告别了教授和导师之后,有人提议去河边烧烤,林微微本来兴致缺缺。可转念一想,回家不用开锅煮饭,还可以省掉两个人的口粮,何乐而不为呢?
    出钱的都跑去超市买菜,决定今晚的食谱;出力的就留下来,负责捡树枝燃篝火。吃啥她无所谓,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反正德国人的烧烤就那么点选择,无非是猪排牛排鸡排。
    忙妥手中的活儿,买菜的人还姗姗未归,林微微打发了弗里茨这个跟班后,便跑去河边的大树底下坐着偷闲。
    刚一屁股坐下,就有人在那里叫她,抬头一看,是倪娜。
    她没好气地问,“找我干嘛?”
    “我们谈谈。”
    憋着气,林微微问,“你这是打算自动退出,将杨森还给我了?”
    倪娜眼底闪了闪,道,“不是。”
    “那你来干嘛?”
    “你还好吧?”
    这假惺惺的态度实在让人倒胃口,她冷哼了声道,“你是来看我被男友甩了有多悲惨,被闺蜜背叛了有多愤怒?那你现在看到了,我不好,浑身是伤,该满足你的虚荣心了吧,倪大小姐!”
    “微微,你说话别这么伤人好吗?”
    “我说几句你就受不了,那你还第三者插足抢了我的男友,你让我该怎么办?”本来这些事压在心底,就当哑巴吃黄连,自己吞了。可是偏偏她还要作为一个战胜者走到她面前,装出一副再见亦是朋友的高姿态。这算什么?嘲笑她、鄙视她林微微没有气度,拿得起放不下吗?
    越想越光火,憋在心里的怒火登时都爆发了出来,嗖的一下站起来,咄咄逼人,“亏我还把你当闺蜜,你签证出问题的时候,我第一个跳出来帮你作担保。你失恋的时候,我连约会都带着你,哄着你……原来到头来,我林微微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x,被你捏在手里耍着玩。”
    她的声音大了起来,引来远处诧异的目光,倪娜眼中闪过尴尬,道,“你能不能先不要光火……”
    林微微打断她,“我就是这个脾气,你接受不了就走,我也不想和你说话。”
    “脾气!就是因为你这个脾气,杨森才和你分的手。”渐渐的,倪娜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不管她爱不爱听听,她一口气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你太自我、太暴躁,没有一个男人会为你容忍一辈子的。”
    “好,就算你说的都对,但这是我和他的事。你是我好友,却像个小三一样地插足进来,算是怎么回事?”
    “他早就想和你分手了。”她别开眼睛,似乎不太愿意接受小三这个称谓。
    “是吗?可事实是,我们还没分手的时候,你就和他搅上了床。”林微微捏紧拳头,想到他们瞒着她做的那些勾当,心里又气又难受。挖心挖肺地对别人,却换来背后一把冷刀。
    “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她咄咄逼人。
    “因为你一次次的伤害他,他需要调节。”
    “哈哈,”这可真是本年度最好笑的冷笑话了,和女友吵架,找女友闺蜜调节?这是什么神逻辑?林微微不由冷笑了起来,感觉就像吃了苍蝇那么恶心,一对贱男渣女!
    被她气到胃痛,不想再多说一个字,林微微转身就走。倪娜追上来,拉住她,道,“为什么你每次都不给人家解释的机会呢?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委屈。你认为你做的对,可是你伤害到别人了你知道吗?为什么我们非得容受你的脾气,我们又不欠你!”
    “是啊是啊,你们不欠我,是我上辈子欠了你们,所以这辈子我活该被抛弃。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你们都是无辜的,行了吧?”
    林微微恶狠狠地说道,用力地一甩手,把她给推开了。当时,她只是在想,都已经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何必再纠缠她这个可怜人呢?
    两人站在靠近河边的一个斜坡上,不料这一推搡,倪娜脚底打了个滑,身体失去平衡,尖叫着顺着斜坡一路滚进了河里。
    那噗通一声的巨响,吓了她一大跳,急忙回头,于是便瞧见倪娜落水的那一幕。反应过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糟糕,倪娜是旱鸭子!完了,这下要出人命了。
    她飞快地冲过去,想也没想也跟着跳了下去,一心想要去救人。林微微虽然会游泳,但游得不好,自保还行,救人就差点儿。尤其是溺水之人,看见一根救命稻草,都会紧紧地拽住不放。
    微微觉得自己快被她掐死了,丫的这辈子真是欠她的!这一带水流比较急,一眨眼就被冲到了河中央,没力气游到岸边,只能大声呼救。好在弗里茨就在附近,听见她的叫声,他四处一环视,然后就在水里找到了沉沉浮浮的她。他脸色一变,踢了鞋子,三两步跳进河里。以前在部队军训,别说是这湍急的河流,就是冰窟窿也得游过去的。
    弗里茨的水性很好,他一把拎开倪娜,托住微微的腰,将她举出了水面。她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大口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刚才差一点就窒息了。
    见她脸色苍白,他焦急地拍了拍她的脸,连声唤道,“微微,微微,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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