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面前是绵延不断的山峰,遮天蔽日的浓绿下,一道灰白的石阶蜿蜒而上,一个白裙子的姑娘正在石阶上蹦蹦跳跳,她回过头,一张瓷白的小脸,大大的琥珀色眼睛,潋滟的红唇,像洋娃娃一样精致可爱,她对着他粲然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哥哥,快点!”她冲他招招手“快来追我呀!”说完她又轻快地往上跑去。
    “等一下!”他顺着石阶奔跑,追逐着她的背影,可是无论他怎么拼命奔跑,始终不能缩短和她的距离,只能看到她飘扬的白色裙角,她咯咯笑着,银铃一样的笑声像是一条链子,牢牢地拽着他跟着她。
    “裴清!等等我”他跑得气喘吁吁,胸口发闷。
    可那女孩并没有放慢脚步,她只是欢快地笑着,像是山间的精灵,轻盈地跳跃着。
    眼前的绿色慢慢退去,头顶是一片湛蓝的天空,面前是一片豁然开朗的绿色草地,黄色的雏菊星星点点地开着,草地地尽头是一片断崖。
    “裴清,别过去!”他紧张起来“危险!”
    女孩还是快乐地奔跑着,尽管他已经疲惫至极,还是勉强拖着双腿跟上去,女孩在断崖边停下了,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她的身体柔软微凉,带着淡淡的花香。
    “怎么能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他严肃地看着她。
    女孩毫不在意地对他扮个鬼脸,然后指一指断崖下面“哥哥,你看。”
    他低下头看去,一处小小的凸起的石台上,开着一朵娇艳的红玫瑰,在风中微微抖动着花瓣。
    “哥哥,我要那朵花!”女孩搂着他的腰撒娇。
    “可是……”他微微皱起眉,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悬崖“太危险了。”
    “我要嘛!”她撅起嘴,一跺脚“我就要。”
    他又低头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好吧。”
    女孩瞬间喜笑颜开“哥哥最好了!”
    他攀着崖壁,踩着缝隙,慢慢落到那个小石台上,摘到了那多玫瑰,给她递上去,女孩跪在地上,手捧玫瑰,笑得孩子一样开心,她低头嗅了嗅花瓣,冲他伸出一只娇嫩的手“哥哥,我拉你上来。”
    他握住了那只手,她没有拉他,而是歪着头问了他一个问题“哥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吧?”
    “嗯。”他答应着。
    她笑了,笑得又美又甜,一只空余的手不断把玩着那多没对,满脸的幸福,突然,她抽回了手,脸上的笑容也在霎那间消失不见,她又压低了身子,凑近了他,表情轻蔑又讽刺“陈珂,你真是蠢啊”她一扬手,那朵玫瑰从悬崖上落下去“这东西,我根本不稀罕。”
    他还来不及反应,她又是一抬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推,他和那朵玫瑰一起,堕入悬崖下的虚空。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依旧是一脸轻蔑和冰冷。他不断下落,重重摔进冰凉的海水里,水灌入他的口中,他的鼻腔,他拼命想要挣扎,却只能在这片冰海里窒息。
    陈珂猛地坐起来,面前是贴着老式花鸟墙纸的墙壁,微微泛黄,这是他的卧室。
    只是一个梦。
    他重重跌回了床上,尽管只是一个梦,他却觉得疲惫不堪,好像真的在一段山路追逐后,又在海里挣扎了很久一样,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自从回来后,每天晚上他都在做梦,各种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永远有一个琥珀色大眼睛的女孩,每次醒来后,他的心脏都剧烈地狂跳,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他要很久才能缓过来,他经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这栋老房子的家里,还是她那个装修精美的卧室里。
    陈珂躺了很久,才慢慢将手伸进枕头下,拿出来时,他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根发圈,粉红色,串着一个白色的陶瓷小兔子,那是有一天她梳完头发,随手套在他手腕上的,她一脸严肃地说“带上这个,别人就知道你是我的了,就不会纠缠你了,不许摘哦。”
    他真的没有摘下来过,就连洗澡的时候,都带着。
    回家以后,他本想将它扔了,却怎么都狠不下心,他不能带着,看到它就会想到她。
    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就算看不到它,他还是总能想起她,清醒的时候,睡着的时候。
    最后陈珂把它放到了枕头下,他时常会把这个发圈拿出来,对着它发呆。闭眼的时候,睁眼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她的音容笑貌。
    她笑的样子,她哭的样子,她生气的样子,她皱眉的样子,
    她把他绑在床上,笑得诡秘又得意,她气急败坏地挥着枕头砸在他身上,像个疯姑娘,她矫情十足地喊着冷,逮到机会就往他怀里扎,她被他压在身下,低泣娇喘着说不要,她乖乖躺在他怀里,睡得安慰又香甜,她搂着他的脖子,哭着让他别离开。
    每一幕,都印象深刻,栩栩如生,好像下一秒,她就要从他脑子里走出来一样。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到底什么才是假的,那些深情,那些真诚,全部都是演出来的吗。哪些是做给他看的吗。
    如果你是在骗我,为什么不骗到底。
    裴清编织了一张绮丽旖旎的网,将他罩住,线越收越紧,直至将他完全困住,可最后他发现,逃不出来的只有他自己。
    陈珂发现,他最大的悲哀,不是她的欺骗,而是他明知她的欺骗,却没办法恨她。裴清绑架他,囚禁他,凌辱他,她骗了他的心,玩够了,再像踢皮球一样一脚踢开。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没办法恨她,他知道自己很蠢,蠢得无可救药。
    头疼得几乎要裂开,陈珂十指插进头发里,狠狠揪着自己柔顺的黑发。头皮传来拉扯的疼,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头颅深处的疼。
    门外外公和外婆正在看电视,音乐声断断续续传进来,楼下放寒假的小孩子正在嬉闹,老人们在交谈今日的菜价,悠扬的叫卖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卖——鸡——蛋——”
    他想起鲁迅先生说的“我只觉得他们吵闹”。他明明活在热闹的人间,却仿佛深处孤独的炼狱,没有人能理解他,没有人能帮他,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他只能独自咀嚼着伤痛,一遍遍地反刍,然后吞下。
    如果妈妈还在就好了,她会抱着他,摸他的头,她会给他煮甜甜的、热气腾腾的红豆汤圆,一边喂他,一边说“阿珂最棒了,是最坚强的小男子汉,对不对?”,
    明亮的阳光绕过来,慢慢照到他的身上,陈珂不觉得温暖,他只是冷得发抖。
    这一刻,他觉得无比孤单,在黑暗最深处,看不到光的孤单。
    枕边的手机传来“嗡嗡”的声音,他本不想去理睬,可是手机却震动不停,陈珂终于从黑暗的环境里苏醒过来,他拿过手机一看,班级微信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九十几条消息,他拉到最上面,是班主任发的一条关于今年冬令营的通知。
    冬令营?
    他微微一愣。
    他们念的高中叫青藤高中,从名字就看得出极力想碰瓷常青藤,往往越是这样名字华而不实的学校,教学水平越是差,这在青藤高中身上应验了,这所半私立的学校历史悠久,校方骄傲地号称自己每年都有百分之八十的升学率,却只字不提这些人都去了哪——都是些国外的野鸡大学,有钱且上进的小孩统统去了最好的里私立高中接受精英式教育,寒门贵子则在重点高中发奋苦读,剩下的,家里有几个钱又非常不争气的,统统流放到了这里,父母只盼孩子能消消停停地混个毕业证,出国镀层金就回来继承家业,裴清就是这泱泱大军中的一员。
    在这样的现实下,学校是出了名的治学松松垮垮、无所作为,反而热衷于模仿国外搞一些花里胡哨的噱头来给自己贴金。每年除夕前的一星期,学校会组织学生去附近的一个庄园里进行冬令营,像模像样地搞一些滑雪、野外生存、艺术欣赏之类的活动,当然最终目的还是卷校董们的钱。冬令营不是强制参加的,去年的冬令营陈珂没有去,因为要支付一笔不菲的费用,今年或许是哪个校董发了横财,冬令营居然是免费的,不需要支付任何费用,班主任发了张表格,让报名的人填好发给他。
    他还在看着消息沉思,崔浩的消息就弹出来。
    “陈珂,可曾看到消息?你是否要去?”
    还不等他回消息,他又自顾自地发来一条“我自然是要去的,不去也要在家被我母亲拘着补课。”
    紧接着又是一条“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
    陈珂一向喜欢安静的人,他很少参加这种活动,犹豫了片刻,回了一条“算了吧,我不太想去。”
    手机震动两下“为何?你莫不是怕遇到裴清尴尬?”
    裴清两个词深深刺进他的眼眸里,陈珂的手微微抖起来,他在对话框里反反复复地输入又删除,两分钟后,却只是简单地发出一句“裴清也去?”
    一白色的对话框冒出来“是也,我听她们班长说,他们全班都去。”
    “去年的冬令营可有趣了,尤其是那一场大雪,那真是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他就是改不了叁句一吟诗五句一做对的毛病。
    “如何?可愿与我同行?”
    主要是陈珂不去实在没人听他说话。
    陈珂深深吸一口气,他紧紧将那枚小兔攥进掌心里,回了一个字
    “好。”
    前一张的序号写错了但是我懒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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