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丽,虽是弹丸小国,但民风彪悍,民心团结,顽固不已,皇上真以为俘虏了他们,就能收复他们?”
    罗艺嗤笑了一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李渊自然是知道罗艺说的有道理,但也不能被人这样下了面子,阴沉着脸道:“依爱卿之言,难不成全部杀光?”
    罗艺理所当然道:“这类人,他强,你只有比他更强,他狠,你必须比他更狠,他们才会乖乖听话。你要对他以礼相待,他就觊觎上你的东西了。他们崇尚的是强者,一次性将他们打趴了,让他们跪在地上仰望着你,他们就老实了。当初,那么多人守边界,严防死守突厥都防不住,为什么我罗家军一去,那群蛮夷就跟孙子一样老实,数十年没有战事?不是我罗家军多厉害,而是我够狠。这些人说白了,就是犯jian,欠收拾!”
    罗艺是越说越带劲,心里越发鄙视李渊妇人之仁:“依臣之见,齐王屠城一事未尝不可,听说吓得高句丽的权臣渊盖苏文仓皇出逃,可惜了,要是逮住他就好了,直接取其首级,送到高句丽君王面前去,必能起到威慑作用。”
    “不过眼下尚可,至少秦王那边频频传来喜讯,可见齐王这招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高句丽士兵不会以为我大唐跟那亡国一样是软蛋。虽说杀戮太重,但战场之上,哪有没有流血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不是齐王这招,让高句丽士兵本能的从心底里畏惧我大唐,怕是秦王压根不可能这般顺利,势如破竹,连路攻克数城池。”
    啧啧啧……徐茂公就差捂脸了,瞧瞧这说的……好像屠城你还有理了!你不就是因为宇文成都告诉你,李元吉为你儿子狠狠地出气了么?全辽东城的被俘士兵全被诛杀了么,听说皇上要问责李元吉,就死拖硬拽地拉着他们这些人面圣,道貌岸然地直接上升到了兵法层面,而罪臣李元吉也让你说成有功之臣了。
    没瞧见皇上的脸色越发阴沉了么?这莽汉还在喋喋不休,徐茂公轻咳了一声,李靖便站出列,截了罗艺的话,话是这么说,但总该润色一下,要不然,让皇上的面子往哪里放:“皇上,这屠城历来有之,秦王朝一统六国过程中,大将白起便以血腥坑杀的方式,所夺城池一律屠城,让六国大将闻风丧胆,光听其名,就已经吓得四处逃窜;三国枭雄魏武帝曹操也曾数次破城之后,悉数诛杀成年男子;南朝开国皇帝刘裕,长达八个月的围城,血战,几近将鲜卑人全部诛杀干净……齐王虽说是屠城三日,但却没有枉杀无辜百姓,而是诛杀了被俘高句丽的兵将,谁不知道这高句丽实在太过狂妄,屡次侵犯我边界,淫我妻女,杀我无辜百姓,执迷不悟,齐王这招,一来可以震慑高句丽,表明我大唐立场,就此与之为敌,我大唐可不同于隋朝那般软弱可欺;二来嘛……”李靖微微一笑,一句话将书房紧张的气氛缓解了不少,“总该让罗王爷出出气吧,罗小将军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呢,怎么着?就许他高句丽以多欺少,不许我大唐报复回去了?”
    哎……哎!这话才是正解!
    其实你罗艺压根不需要说这么多废话,你不就是心疼你儿子么,恨不得有人替他报仇么。
    “罗王爷,你说下官说的对么?”李靖笑眯眯地看向罗艺。
    罗艺老脸一红,看着李渊的眼神也不复之前杀气重重了,嘟囔了一句:“就算是皇上,还心疼儿子了,我心疼儿子怎么了?还有错了?”
    李渊的脸色顿时好转不少,对嘛,什么阴谋阳谋的,你直说给你儿子报仇不就好了,满身的杀气,吓得我以为你有不轨之心,想要造反来着……罗成就是罗家上下的眼珠子,好好的一个人意气奋发地上战场,要真是真刀真枪的打了,受伤了,自然无话好说,可人明明是中了陷阱受了重伤,可不得着急么,这么一想,倒也符合罗艺这莽汉的性子。
    可他为他儿子报仇没错,总不能让我儿子吃亏吧,想想建成自打回来之后,一蹶不振的模样,李渊又咽不下这口气。
    斟酌了片刻,李渊道:“就算这孽障阴错阳差,确实起到了威慑敌军的作用,可那也无法抵消他的罪过,罔顾太子指令,大开杀戒,已经犯了大罪,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既然太子有错,齐王这个监军自然得尽职,何来罔顾太子指令这么一说?难不成明知道太子指挥失当,还要坚持下去?那这监不监军的,又有何用?不过是摆设,既然如此,皇上当初就不该设这个监军一职,徒增笑料罢了。”
    “罗艺,你放肆!”
    见李渊面色铁青,动了怒气,众臣子纷纷下跪求情,而罗艺则梗着脖子,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大有你今天非得给我个交代的架势来,真是谁的帐都不买。
    ☆、第166章
    李渊之所以淡定不下去了,主要还是因为罗艺那句“太子有错”。
    太子有什么错?
    若说之前文书递来之时,他还可以替太子遮掩一二,但如今罗成已经回府,就算罗成不说,罗家军里多得是愤愤不平之人。
    所以,李渊几乎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为何这些人会一道聚集在他的书房,多半是从刚回城的罗家将领那得了消息,知晓了此番罗成深受重伤的始末。
    李渊冲着罗艺大喝一声,何尝不是心虚。但喝过之后,又觉得自己没理,书房里气氛就这么尴尬下来了,也不知如何调节,只得将目光投向自己下手。
    作为跟随李渊走南闯北,南征北战的好友,窦抗对上李渊的目光,便知道这是让自己替他解围,虽然心中对太子此番莽撞行为颇为不满,但依然微叹了口气,站出列道:“皇上息怒,罗王爷也是气愤不过,逞一时之气罢了。皇上今早命微臣等人城门口迎接罗小将军,微臣们都去了,皇上若是看到罗小将军的伤势,怕也是会动容。”
    窦抗其实是不想来的,虽说平日他家与太子和齐王走的较近,但他毕竟他是太子的人,以前齐王跟太子较好,他也不介意和齐王有所往来,但今日在这件事上,李元吉屠城,却让太子名声受损,皇上要问责齐王,给太子一个公道,他自是喜闻乐见的。所以,他本不该前来替李元吉求情的。
    但却不得不来。
    谁让皇帝心虚呢?下令让他们都去迎接罗成的。这刚到北平王府,就被人徐茂公神神秘秘地拉到一边,看着罗家老小大呼小叫的,一阵呼天抢地,听说罗将军双臂尽断,以后都不能习武了,成了废人一个;听说罗将军深受重伤,到现在还昏迷不醒,还是被人给抬进府的;听说罗将军药石无用,怕是快不行了……还听说……
    然后,就听外头齐王府的亲信跪求到了北平王府前面,说是齐王李元吉还未进城,就被裴寂裴大人带人给逮进宫问罪了,问的还是屠城之罪!
    这下,原本伤心不已,就差设个灵堂开始哭丧的罗家众人,以及朝堂之上和罗成较好的一些官员纷纷义愤填膺起来,倒不是说李元吉屠城好不好,而是该不该替罗成报仇,直接偷换了概念!
    当下,原本在北平王府的官员纷纷自告奋勇,求见皇上,说是要替齐王说几句“公道话”。这让齐王府的狗腿子李安受宠若惊,他们家那样那样名声的齐王殿下,竟然还有如此高的人气!简直太让人欣慰了,有没有。
    这些官员之中,以罗成的亲老子,北平府的王爷罗艺为首,当年瓦岗寨的三哥徐茂公其次,还有罗成对其有救命之恩的驸马柴绍,钦佩罗成为人的文武百官无数,比如说刘文静,李靖等人。众人纷纷表态,就有人把目光投向了窦抗,窦抗是说不去也不行,说去也不行,就骑虎难下地随大流进宫面圣了。
    如今对上皇上不满的眼神,窦抗头皮发麻,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果然里外不是人!
    “罗成怎么了?之前太医不是回禀,已无大碍了么?”李渊一脸关心的模样,在罗艺看来,确是讽刺可笑的很。
    我儿子没死,你就想就此揭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稀泥地就想不追究太子的罪责了,那也要看我乐不乐意做这个冤大头!
    我儿子那叫命大,要不是有宇文成都誓死相护,李元吉不顾太子之命,强行调兵攻城,那么优秀的宝贝疙瘩,铁定就回不来了,想到这种可能,罗艺恨不能咬死李建成那个祸害,连带看一直护着李建成的李渊,也万分不爽。
    一直密切关注罗艺的徐茂公,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赶紧接过话茬道:“人是救活了,但伤势——”
    “如何?”李渊看徐茂公垂下眸摇头,再看罗艺面色难看,心里咯噔了一下,难不成前线传信有误,罗成不好了?
    “柴绍,你来说,罗成究竟如何?”
    被点名的柴绍,被李渊示为自己人的驸马施施然上前,也是眉头紧锁,略微思忖便道:“罗小恩公,伤势极其……严重。”柴绍眼中闪过一道沉重,“据他身旁副将所述,高句丽阴险狡诈,见罗将军英勇无比,便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可惜罗将军足智多谋,数次破了其诡计,若不是……执意命罗小恩公强行攻城,且擂鼓示意不许后退,又不增援兵,罗将军又怎么会掉入如此浅显的陷阱之中,被高句丽士兵围困在辽东城内,殊死搏杀。从早上,一直围攻到天黑,罗小恩公所率数百兵将无一生还,若不是齐王及时率军赶到,强行攻城,哪怕只要再晚半刻,罗小恩公也没命了……”
    李渊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个女婿这般没眼力劲,这停顿处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谁执意命罗成强行攻城?又是谁擂鼓示意不许后退,不增援兵?这句句控诉指向太子!
    不单单这样,还一口一个罗小恩公,天下人都知道他罗家的功劳,他罗成的功劳,罗成可是他李家的大恩人!不追责,那就是忘恩负义。
    柴绍此举,倒是让徐茂公刮目相看,原以为柴绍也是像窦抗那样,被他们这些人一起诓来的,没想到柴绍倒是讲义气得很,完全站在了他们这边,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不断在提醒皇上罗成的身份——乃是他李家的大恩人!这事该怎么处理?你看着办!但绝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父皇,罗将军眼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连带用饭,都要丫头伺候,虽说性命是保住了,但双臂尽断,好不好的了,还能不能提起兵器,厮杀战场尚且未知,若是武将不能厮杀沙场,那才叫生不如死……儿臣看了心里难受,恨不能亲上战场,将敌军杀光,替我罗小兄弟报仇。”柴绍这话倒是没夸大其词,堂堂七尺男儿,几次三番涉险,险些丧命,他都不曾掉眼泪,但初初那会,见到罗成瘦了整整一圈,被人搀扶着从马车内下来,双臂捆绑,一点不能动弹,偏还安慰自己无碍时,他是真的红了眼圈。所以,现在说这些话,全是他的肺腑之言,若真是让他有机会上战场,他必然是恨敌军入骨的,李元吉比他有胆子,二话不说,直接这么干了,以往也许他会觉得此举甚为残暴,如今他只觉得大快人心。
    李渊表情微怔,他只知道罗成救回来了,却不想伤的这般严重,难怪罗艺不依不饶了,李渊突然心虚得很,若是罗艺执意要问罪太子,这该如何是好,老百姓不知道怎么回事,朝上大臣们可都是心明眼亮的。
    幸而,罗艺等人此番的目的并不是问责太子。而且以徐茂公的聪慧,他也知道,就算罗成伤成这样,也奈何不了太子,毕竟太子是皇上属意的储君,如果真的强行对上,逼皇上做个决定,势必会撕破脸皮,到时候还真不好下场,皇帝毕竟是皇帝,这天下是李家的。
    徐茂公见众人说的差不多了,便绕回到了原题上:“皇上,齐王殿下虽说屠城有错,但难不成罗将军就让他们白白算计了?好端端的一个大将军,兴许再也不能上战场了,这如何让人接受得了?别说罗王爷咽不下这口气,我等更是咽不下这口气!换做我大唐任何一个有血性的将士,站在齐王殿下的立场上,恐怕都会这么做。”
    “总得有人为这事负责。”
    李渊深思了片刻,最后一句话可谓意味深长,是呢,总要有人为罗成之事担责的,这句话虽是徐茂公说的,但主要还在罗艺,罗艺如此兴师众众,显然是不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非要为他儿子讨个说法。
    李渊思前想后,既然舍不得追究太子,那么只能饶了李元吉,两者只能择其一,但他又不甘心就这么被李元吉玩了一把,一时难以抉择,恰此时,门外传来通报,说是前线八百里急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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