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大仁将目光一看,抬头望天,大有深意的说道:“你心里有数,黑无常行刺景泰皇帝的事情,人尽皆知。”
    王肃观心头一颤,这郝大仁绝对知道自己便是刺杀景泰皇帝的凶手,可他明显没有告密,莫非真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他稍稍沉吟,如今火烧眉毛,只能选择相信郝大仁了,便将郝大仁拉到一边,耐着性子将自己的猜测和打算跟他说了一遍。
    郝大仁眉毛一挑,竖起了大拇指,只说了一个“高”字,然后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翻身上马,对着王肃观说道:“原来都是他妈的狗兵。遇到这种事情,镇上的人应该都去菩萨庙的暗堡避难了,跟我来,咱们就轰轰烈烈干他一场,是男人,就该反抗到底。”
    郝大仁一番言语,连王肃观都听得热血澎湃,是男人,就该反抗!
    王肃观双眼瞬间亮了起来,不由说,催促着二人抬着担架跟了上去。
    关子镇毕竟地处边陲,强敌环绕,镇上早在几百年前便建立了暗堡,以供老弱妇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藏身。
    这处暗堡,位于关子镇以南的菩萨庙的戏台下面,在镇上的人看来,有菩萨的镇守,就算是再大的战火,也不会伤到他们。
    可是,景泰六年七月,关子镇出现一场地震,暗堡受到波及,也塌陷了半边,事后镇上的常住居民虽集资修葺,但上一任乡老恰好病死,与新的乡老接替时出现了问题,对暗堡的修葺也被搁置一旁。
    等王肃观一行人冒着大火赶到暗堡之时,暗堡已经人满为患,再无容身之处。
    菩萨庙的戏台上,挤满了人群,有不少人将自家的五畜都赶来了,藏在暗堡中,放在戏台上,更有不少贪心者连自家的被褥锅碗瓢盘什么的,能拿的都带到菩萨庙来了。
    所有人都被无情的马贼吓到了,可毕竟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声音,若是将马贼引来,即便他们藏在菩萨庙中,恐怕也难以幸免。
    王肃观看着那残破的暗堡,环顾左右,发现这座菩萨庙是木质建筑,很容易被周围的大火波及到,到时候房梁塌下来,即便躲在暗堡中,只怕也会被活埋。
    那帮愤怒的村民不忘向王肃观的两个轿夫索命,可王肃观虎目一睁,将他们都吓了下去。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这次是官兵屠城,不是马贼抢夺,呆在关子镇中,他们会有无数种办法将这座城夷为平地,咱们得尽快突围。”
    王肃观面如寒霜,向身边的郝大仁说道。
    “如何突围,你自己不是说了吗,镇外会有人守株待兔,突围不是等于自杀吗?”
    郝大仁看着这几百号的镇民,说不出的难过,关子镇虽是边陲小镇,有一万六千九百三十二个常住居民,外加来往商客,人数只怕在两万以上,如今,却连五百人都没有了。
    “那倒不见得。”王肃观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走到戏台中央,吆喝了几声,待众人的目光都放到自己身上,这才振臂大呼道:“官兵冒充马贼,正在外面屠城,火烧关子镇,你们以为躲在这儿,就能够高枕无忧了吗?”
    此言一出,饶是众人深怕被马贼发现,气氛也沸腾起来了。
    “怎么可能,官兵怎么可能会是马贼?”
    “别胡说八道了,两年前官兵还帮咱们打过仗,剿灭过马贼。”
    “皇上就在关子镇,他马上就会派兵来救我们的。”
    ……
    在争持声中,王肃观再次举起了双手,将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将“臭嘴”兄弟推到了人前,逼着这位“臭嘴”兄弟证实了一下。
    在“臭嘴”兄弟说出真相之后,庄严而又神圣的菩萨庙彻底炸开了,几乎所有人都拿起板砖扁担之类的往“臭嘴”兄弟身上着落。
    若非王肃观强力阻止,郝大仁也帮忙说两句话,只怕“臭嘴”兄弟都要脑袋开花了。
    王肃观趁着镇民愤怒的时候,趁热打铁,鼓动众人道:“现在整个关子镇都烧起来了,用不了多久,这座庙也会被烧成灰烬,难道你们想靠这塌了半边的暗堡活下去吗?实话告诉你们,根本不可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个世界,属于我们大家,每个人都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藏在这儿,便注定被大火烧为灰烬,跟我反抗到底,或许也会死,但死得轰轰烈烈,这才是真男儿,真好汉!”
    他可不能一开口就叫这些人跟着自己去反抗景泰,那样肯定会弄巧成拙,还得一步一步来,先帮他们活下去,收服一些心腹再说。
    一位左边脸上有块青色胎记的少年越众而出,一把丢掉头上的狗皮帽子,大声道:“我不想死,你说,咱们该怎么办,我方老三全听你的。”
    方老三,本名方高峰,云州庄河县人士,因排行第三,被人称为方老三,其真名是什么,连自己都有些模糊了。
    方老三越众一呼,即时有三五成群的人开始响应,转眼间已有十七人跟在王肃观的身后。
    王肃观失望的摇了摇头,莫非自己真就没有演讲天赋,为嘛磨破了嘴皮子,才有十七人肯相信自己,跟着自己突围呢?
    这时,一位老妇人恨恨的跺了跺脚,揪住了孙儿的耳朵,将他拉了回去,气道:“别跟着胡闹,就算是官兵扮贼想杀人,大火也烧不到菩萨庙,菩萨法力无边,会保佑咱们渡过灾劫的。”
    这一言,原本召集到的十七人中,又有三人被老妇人的话“叫”了回去。
    王肃观本想多召集一些人与自己冲出去,一来不忍看这些人丧生火海,二来也是存折一己之私,毕竟人多了,遇到三五成群的官兵也不怕,危急时刻,还可以拿他们当垫背的,哪知他们竟然如此迂腐,相信什么菩萨传说。
    王肃观又喊了两声,最终只召到十五人,也不再跟他们废话,让“臭嘴”兄弟和矮个子抬着自己的老婆,带着那十五人走了出去。
    “兄弟,诊金还没有给我,可不能这么轻易让你走了。”
    这时,郝大仁也从后面跟了上来,眼中充满了狡狯,看着王肃观,别人不知道王肃观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难道他还不清楚吗?
    笑话,大丰帝国建国三百多年以来,行刺皇帝的,有几个成功过的,而且能够给皇帝当众戴绿帽子的,更是少之又少。
    王肃观做到了这些,郝大仁看在眼中,又怎么会放过这次机会。
    王肃观傲然一笑,与其他人认识了一下,风风火火而去。
    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这次所做的选择,将会改变他们的一生,只要跟着王肃观活下去,多年以后,他们只消跺跺脚,整个世界都得颤三颤的人物。
    第十三章 :天也奈何不了我(上)
    特工出生的王肃观,很快便摸清了“马贼”的行动套路,他们两人一组,先对关子镇的小户人家和商铺进行烧杀清洗,而后从周围聚拢,对大户人家进行放火,待他们混乱的时候,再进行清洗。
    既然他们都两人一组分开行动,王肃观等人倒不怎么害怕了,在发现“马贼”的时候,七八人一起冲上去,任官兵训练有素,也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解决掉。
    只不过,这些人虽有一腔热血,但身手实在不咋地,几场仗下来,死了三人,两人轻伤,一人重伤。
    那位名叫方高峰的少年,倒是武勇非凡,下手时狠辣无比,绝不犹豫,现在满脸是血,面容扭曲,那块青色胎记更是随着他的热血颤动着,显得无比狰狞。
    王肃观意在对付景泰皇帝的心腹,察言观色,发挥所长,对这些人的性格心性进行着观察、试探。
    当然,为了当好老大,王肃观并不仅仅是站在后面指挥,在打第一场仗的时候,冲在最前面,顺手解决了二人,让那些追随者看的目瞪口呆,对其更是心悦诚服。
    之后的战斗中,王肃观便退居二线,其实他不得不跟在后面连番打斗已让他伤口崩裂,右臂发麻,光凭左手,他可不想让自己伤上加伤。
    郝大仁看在眼中,暗中将王肃观带到一旁,给他处理了一下伤口,并主动承担起王肃观的二把手,指挥着这支小队伍。
    如此在关子镇中杀了几场,王肃观带领的一行人已经全副武装,抢掠来了“马贼”的兵器、马匹,换上了他们的黑衣,准备好了最后的突围。
    原来打算召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好跟官兵大打一场,到时候肯定能逃出生天,可只有十来个人,也没有必要费力气去跟敌人拼命了,只要冒充马贼,相信可以轻易混出去。
    王肃观将“臭嘴”兄弟二人扔下,十五人小心翼翼的潜伏在关子镇口,跟方高峰等人吩咐起了待会儿可能遇到的情况时应对之策。
    苏婉怡重伤未愈,极是虚弱,此刻又睡了过去。
    王肃观与爱妻共乘一骑,以前经历再艰难的任务,也是非常冷静,可这时有了家庭,有了老婆,却让他有些无法压制的紧张,满腔抱负,只能是闯过这一关之后的话了,也不多想,深深的吁了口气,长刀一挥,准备行动。
    而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十数人同时一惊,已准备好战斗。
    “咦?那不是狗娃子他们吗?”
    方高峰喜道,狰狞扭曲的面容,平添几分舒心的笑容,前后差别,宛若修罗与笑佛。
    “高老六,那不是你老叔他们一家子吗,怎么都来了?”又一人困惑的道。
    那高老六面色一喜,跳下马迎了上去,但见他老叔、狗娃子等人身后,人潮涌动,一齐往此处涌来,赫然便是躲在菩萨庙中避难的诸人。
    这些人,大都拿着锅碗瓢盆,还有一些牵着驴车拉行李的,更有几人赶着几头老母猪,一位老太太怀中还抱着一只小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要搬家了。
    一拄着拐杖的老者走了上来,当着众人的面向王肃观拱了拱手,老泪纵横,哽咽道:“老汉我活了五十有三,如今菩萨也保佑不了我们了,菩萨庙被火烧了,塌下来的庙已经彻底毁了暗堡,关子镇我们是呆不下去了,恳请英雄带我们一起离开吧。”
    老汉的话很有煽动力,几乎所有人的眼中都蒙上了一层水雾,楚楚可怜的看着王肃观,那眼神,充满了绝望,又饱含着恳求与期待。
    王肃观当时便皱起了眉头,他们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扮作“马贼”,很有把握混出去。
    这倒好了,这几百号人,老弱妇孺,还有牵驴赶猪的镇民,他如何将这些人带出关子镇。
    莫非真要带着这帮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人去拼命?与其说拼命,倒不如说带着他们去送死。
    王肃观自然不会做这种蠢事,带着一群老弱妇孺去跟外面的士兵硬碰,这不但是自寻死路,更是将这群人带入死亡绝地。
    “郝大夫,咱们改变策略,带着镇民一起走。”王肃观吞了口唾沫,深深吸了口气,只能放手一搏。
    “什么?带着他们,咱们怎么离开?能杀的马贼……狗兵都被杀光了,上哪儿整其他的马匹衣服让这些连马都不会上的人穿上,跟咱们一起走,不行,我坚决反对。”
    一位面容冷厉的男子立刻出言反对,笑话,你不要命了,也不能牵连我们啊。
    “反对无效,如果你不乐意,可以马上离开。”王肃观瞥了他一眼,随口说道。
    “你……”那人气得吹胡子瞪眼,马缰一拉,双腿一夹,奔向了关子镇外。
    王肃观冷笑一声,没有管他,振臂一呼,朗声道:“听着,想要活命,就把你们手中的阿猫阿狗阿猪都扔掉,除了能够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和干粮之外,其他东西都不准带,否则我马上把他赶走。”
    在王肃观毫不容情的威逼之下,也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之下,那些老头老太太含着泪将他们的宝贝都扔到了一旁。
    郝大仁皱着眉头,缓缓来到了王肃观的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有什么办法突围出去?这次皇帝虽是微服私访,可据我所知,至少有五百训练有素的人马暗中保护,如今皇上遇刺,在附近镇守的军队都闻风而来,有这么多人守在关子镇外,咱们插翅难飞。”
    “等会儿你自然知晓。”王肃观自信的笑了笑,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郝大仁眉头皱起,咧了咧嘴,没好气的道:“到底有什么办法,这么多人的性命可都掌握在你的手上呢。”
    王肃观转身看着关子镇外的那条古道,摇头晃脑的道:“天机不可泄露也。”
    郝大仁气得吹胡子瞪眼,烦躁不安的在原地打转。方高峰等人也各有想法,牵着马来回游荡,急得直跺脚。
    更可气的是,王肃观说时机未到,暂且不能突围,得再等一会儿方能实施大计。
    没办法,王肃观现在是老大,他说等,那只能等了。
    第十四章 :天也奈何不了我(下)
    良久,良久……
    “时间还没有到吗,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你给个准信啊。”
    一人急得直跺脚,这么下去,镇中烧杀的马贼迟早将一众人给灭掉。
    王肃观照看着安静入睡的妻子,忽然间叹了口气,缓缓站起,对着众人道:“都打起精神来,时机到了。”
    已是四更天,不少人都围在一起睡着了,一听机会来了,纷纷站起身来,又变得无比兴奋。
    王肃观休息了一会儿,养精蓄锐,精气神恢复了不少,当下振臂一呼,朗声道:“往前走,是守株待兔的官兵,往后退,是正在光明正大进行烧杀屠城的马贼,咱们在夹缝中生存,不是长久之计。现在,照看好老弱妇孺躲起来,待会儿看到关子镇的马贼离开之后,都躲到深山中去,过几天再回来。”
    听到王肃观这条计策,众人一阵唏嘘,如今深山中有官兵横行,到处搜查刺杀景泰皇帝的黑无常,往深山中跑,不是自寻死路吗?
    况且,马贼不把镇中的房屋烧光,把人杀光,他们怎么会离开呢?
    “肃观兄弟,你可不能开玩笑啊,这所有人的生命都握在你的手中。”郝大仁急道。
    王肃观没有搭理他,将先前跟着自己突围的那十几人叫到一起,又吩咐道:“我要和你们引开马贼和官兵,你们怕不怕死?”
    方高峰脸上充满凶狠之色,一咬牙,阴森森的道:“怕死是龟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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