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濯心头一惊,先前他是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事,冲昏了头脑,才会失去理智说出那些话。刚才被皇后出言阻止,他立刻清醒了不少。深知此事重大不可随意乱说,否则,即便当日没有发生那种事,苏漓也不可能再选择他。
    再说,那日温泉之事,他虽然当时很愤怒,但事后也隐约觉出哪里不对。尽管一直没查出原因,但他相信苏漓并非那种随便的女子,否则这场选夫宴她完全可以直接选择东方泽,而不必这样大费周章。细细回想,东方泽的表情,疑惑诧异,沉思不解,显然对这个消息也同样感到震惊意外。
    那么,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方濯百思不得其解,不由烦躁地握紧了拳头,低头回道:“儿臣……也不知。”
    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皇帝怒极反笑,几乎快要一脚踢翻面前的桌案。
    周围众人,噤若寒蝉。
    死一般的寂静,无声弥漫在整个云烟台上。气氛极度压抑沉闷,空气中仿佛跳跃着看不见的火花,只待引火一触即发,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心弦。
    然而,人群中,忽然有人发出几声轻笑。所有人顿时心头一凛,是谁?竟然不要命的,在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一些胆小怕事的宫女太监,已经在簌簌发抖,惊恐地悄眼望向声音来源。
    红衣似火,唇边挂着一丝邪魅笑容,原来是汴国四皇子阳骁!恐怕也只有他这种整天没个正经的人,还能在这时候笑出声来!
    皇帝冷冷地抬眼,强压住心头的怒意,不悦地问道:“四皇子在笑什么?”
    阳骁掸了掸衣袖,仰头嘻嘻笑道:“回晟皇陛下的话,小王很是高兴!”
    “高兴?”皇帝眼中戾气一闪,声音不由越发低沉,熟悉他脾性的人都很清楚,这是陛下发怒之前的征兆。
    阳骁却仿若不觉,顾自笑道:“对啊陛下!小王是想,郡主有孕,本来就是喜事一桩,小王若是有幸被她选中,这下不但媳妇有了,连儿子也是现成的了!”说罢,又是哈哈大笑,满面喜色,他言语之中察觉不到半点讥讽之意,好似真是恨不得立即将苏漓娶回家去。
    众人顿时沉默无语,看着他的眼光,像是在看一个奇怪的异类。
    东方泽微微眯起了双眼,静静打量着阳骁。这位年轻的汴国四皇子,看上去插科打诨毫不正经,却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精明锐利。
    一个男人,对自己正在求娶的女人肚子里怀着别人的孩子,完全不在意,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圣人;另一种是别有目的,他根本不是真的想娶她!阳骁显然不属于前者。
    东方泽眼光淡淡地转向郎昶,与阳骁浑不在意的态度截然不同,郎昶剑眉紧皱,神色间也满满都是震惊疑惑,眼中还带了一丝隐忧,相比她有孕的消息,他看上去似是更关心她的身体状况。
    皇帝的脸色阴晴不定,强自将心头怒火压下,此刻,他看上去平静了不少。而望向苏漓的眼光,却逐渐露出了杀机。
    郎昶看后,心头一惊,连忙开口问道:“此事非同小可,太医你会不会是诊错了?”
    所有人的目光,又投向瘫坐半天的李忠和。李忠和忍不住身子一抖,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跪好,连连叩头道:“微臣敢以性命担保,郡主的脉象,确为……喜脉无疑。”
    李忠和心底郁闷之极,话语中,已经带了些哭音儿,行医一辈子,竟然两次遇上这种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尽管李忠和的态度十分笃定,皇帝仍然下了旨意:“来人,召太医会诊。”
    半年之间,两度会诊,此等待遇,除了皇帝,也只有她一人有此殊荣。榻上女子眼睫几不可见地微微一颤,转瞬又安静得仿佛不曾醒来。
    周围众人屏息以待,李忠和跪在那里,突然想起一事,不禁浑身直冒冷汗,连忙禀道:“启奏陛下,微臣有事禀告。”
    皇帝冷冷扫了他一眼,“讲。”
    “是,陛下。”李忠和颤声道:“数月前,郡主曾两次向微臣问起同一个问题,当时臣感到很惊讶,但也没太在意,现在想想,或许……与此事有关!”
    “是何问题?”不等皇帝开口,东方濯已抢先急切问道。
    李忠和忙答道:“当日郡主问微臣:处子有没有可能怀孕?”
    处子怀孕?这怎么可能!
    众人呆愕一瞬,无不感到十分奇怪,唯东方泽目光一凝,脸色疑惑中,带着深思表情。
    东方濯皱眉怒道:“好好的,她问你这个做什么?”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怎么会问这种难以启齿的问题?
    李忠和忙道:“微臣也不知。当时郡主只说是听人提起,感到好奇才问的。”
    “那你是怎么回的?”东方泽眸光微沉,缓缓开口。
    李忠和正要回话,东方濯却突然断然喝道:“这怎么可能!处子怎么可能会怀孕,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情绪异常激动,说到最后一句,语声忽然消失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说不出半个字,竟然也“砰”地一声,直直栽倒在地上。
    众人大吃一惊,皇后脸色急变,第一个冲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扶起他,急声叫道:“濯儿?濯儿!你怎么了?”
    东方濯英俊的面容一片惨白,没有回应,看样子已经失去了知觉。
    皇帝心头也是一惊,连声叫道:“李太医!”
    “是。”李忠和脑子发晕,慌乱起身,手还没来得及搭上东方濯的脉搏,只听身后有人“哎”了一下,紧接着传来“扑通”三声,阳骁、郎昶、东方泽三人,竟然接连昏倒。
    整个云烟台顿时炸开了锅,反应快的太监,迅速搬来躺椅,逐一放在苏漓右手边,一字排开。
    此刻,选夫宴上最重要的五个角色,选夫之人与备选之人,一女四男,皆昏迷不醒。
    皇帝的脸色难看之极,他定定地望着李忠和搭向东方濯脉搏的颤抖的手,眉头渐渐拧紧。
    “怎么样?”皇后紧张问道。
    李忠和没说话,他是吓得根本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方才手一搭上东方濯的脉搏,就已经傻了。
    皇后的问话,让他瞬间回神,立时倒吸一口冷气,惊颤跪地,惶恐不已。
    这时,太医院十八名一品医官全部都到了。十八人挨个给四人诊了一遍,所有人俱是惊恐万分,不敢开口,趴在地上,簌簌发抖。
    “臣等该死!”十几名太医齐齐向帝后叩头请罪,个个都汗如雨下,滴答作响。
    一向以端庄淑仪著称的皇后,此时凤颜失色,心头大慌,勉强才维持住镇定,可她颤抖的双手,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和害怕,不禁嘶声叫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快点给我说!”她紧紧握着自己儿子的手,心急如焚,连尊称一时都忘了。
    太医们趴在地上的身子止不住一颤,在底下悄悄地互相对视几眼,神色都是惶惑不解,谁也不敢先说一句话。
    最后还是李太医长叹一声,用尽全力抬头回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两位王爷、定国太子,以及汴国四皇子的脉象……跟、跟……”
    “跟什么?再吞吞吐吐,朕下令拉你们出去全砍了!”皇帝终于忍不住了,他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指着他们,连连喘气,叫道:“连个脉象都诊不出,朕留你们何用!”
    众太医们顿时哭爹叫娘,慌忙磕头求饶,其中一人,在帝王失了常态的急怒声中,脱口哭叫道:“回陛下,是跟郡主的脉象一样!”
    什么?!跟郡主的脉象一样……
    那岂不是……喜脉?!
    所有人都惊得张大了嘴,下巴几乎掉到了地上。恐怕泰山崩于面前,皇帝和皇后的脸色,也不会如此难看。
    震惊,呆愕,还有难以置信。
    本来,郡主有孕已经是惊天霹雳,如今两位尊贵的皇子,还有两国身份非比寻常的使者,竟然也被诊出怀孕……
    这这这……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大殿的人,你瞪我我瞪你,全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自然是谁也不敢相信,包括诊出脉象的太医们。
    情况一时又陷入胶着。
    而就在这时,苏漓的指尖,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微微一动,空气中,迅速有淡淡异香升腾缭绕,无人察觉。
    不片刻,东方濯便意识回转,醒了过来。他扶额坐起,看到身侧还躺着另外三人,不由愣了一愣。转过头,奇怪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太医们一个个低下了头,自然是大气也不敢出。静安王易怒的脾性,众人皆知,这答案谁敢告诉他?
    东方濯只得疑惑地向身边的皇后问道:“母后,我刚才是怎么了?”
    皇后语塞,尴尬地望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总不能说,你被太医查出怀有身孕了吧?这太可笑了!
    东方濯见皇后神色怪异,而皇帝面色黑沉阴鹜,周围气氛更是十分诡异,他心头不禁疑窦丛生,立即翻身下地,随手揪住一名太医,冷声逼问道:“说,本王究竟怎么了?”
    那名太医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又看了看东方濯,声音颤抖着回道:“您……您、您的脉象……和郡主一样!”
    “你说什么?!”东方濯双眼一瞪,顿时将那人掷到地上,怒声道:“荒谬!”说罢还觉得不够,一脚将那人踢翻在地,骂道:“简直一派胡言!”
    他眼光一转,又落到另一名太医身上,那人顿时呆了,惊恐地伸出手,指着还躺在椅子上的另外三人,颤颤巍巍地回道:“启禀、禀王爷,您……四位,都和郡主脉象一样!都、都是喜脉!”说完不等他踹,自己就瘫倒在地。
    东方濯彻底呆住,而这时候,正好另外三人也一并醒来,听到太医的话,个个都是腾地一下坐起了身,瞪大了眼睛,愕然不已。
    ☆、第八十一章
    要说平静镇定,还属东方泽。他只是稍微一愣,目光飞速扫过依旧闭目静躺的苏漓,俊美的面容深沉难测,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嘴角竟微微抽搐了一下。
    郎昶的神色很快也恢复如常,抬头看了眼面色阴沉的皇帝,似乎在等一个交代。
    这件事明显有蹊跷,谁都知道。
    皇帝沉了沉眼,还没开口,阳骁眨了眨眼睛,惊奇地瞪着自己的手,张大嘴巴,表情夸张地叫道:“小王没听错吧?刚才太医是说……我们、我们四个,哦不,我们五个!都、都怀孕了!?”他瞪圆了眼睛,将“怀孕”二字重重强调,好似生怕别人听不清楚。说完还望望苏漓,再看看身边面色各异的三个男人。突然,他扑哧地一声笑了出来,直笑得前扑后仰,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变化完全可用精彩二字来形容。
    身为男人,被诊出身怀有孕,这个汴国四皇子,居然还笑得出来!东方濯眼角直抽,盯着阳骁已经说不出话来。
    “看起来,四皇子似乎还挺高兴?”东方泽淡淡笑问,语气深沉,听不出情绪起伏。
    阳骁连声回道:“高兴!我当然高兴!男人怀孕,百年难得一遇,还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真是……真是太新鲜、太有趣了!哈哈,哈哈哈……”他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那笑声仿佛止都止不住。
    看得众人面部抽搐,目瞪口呆,就连苏漓几乎都要绷不住了。
    东方濯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禁不住盯着他,冷声叫道:“这绝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皇帝沉声,不再理会那个笑得打跌、没个正经的四皇子,厉目扫向李忠和,“你是否知道原因?讲。”
    李忠和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地抬手抹了一把冷汗,慌忙垂头道:“是,陛下。微臣斗胆猜测,两位王爷、太子,还有四皇子,可能……可能都是被一种药物改变了脉象!”
    被药物改变脉象?!
    皇帝目光一怔,厉声问道:“是何种药物?”
    李忠和道:“具体是什么药,微臣也不知。微臣只知道,这种药用在人身上,不论男主老少,皆会现出喜脉之象,真假难辨。这也是当日郡主问微臣‘处子可否怀孕’时,微臣给郡主的答复!”
    “这么说,郡主知晓此事?”皇帝脸色阴鹜,目现利光,朝苏漓横扫而来。苏漓即使闭着眼睛,也感觉到这道眼光的慑人凌厉,不禁心中一凛,却仍然没有睁眼。
    “天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药?!”皇后十分惊讶,又紧张道:“这药对他们的身体可有损伤?”
    李忠和道:“请皇后娘娘放心,此药仅会改变人的脉象,对人身体无害。”
    皇后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道:“那郡主的脉象……”她想问苏漓有孕是真的,还是跟这四人一样为药物所致,但又担心万一是真的,岂不在以后再没了圆此丑事的可能。
    李忠和自然明白皇后的忧虑,回道:“臣观郡主脉象,与两位王爷全无二致,臣认为,兴许郡主的喜脉由来,也是因此药所致。”
    “你是说……她并非真的有孕?!”东方濯闻言,飞快地抓住李忠和,急切而又激动地问道。
    李忠和连忙道:“微臣也是推测,这种药效,能维持的时间并不久,两个时辰之后,喜脉之象会逐渐减弱,是否真的怀孕……到时自能见分晓。”
    “两个时辰……好,本王等。”东方濯回头,紧紧抓住苏漓的手,面色坚定,目光却微微带上些歉疚。叹道:“漓儿,本王险些冤枉了你!”说完沉了沉,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转头,厉目遍扫四周,厉声喝道:“究竟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将这种药带进别宫,意图加害明曦郡主,真是罪该万死!如果让本王查出来,定将她抄家灭族,五马分尸!”
    这样的东方濯,浑身戾气,十分吓人。被他眼光扫过的宫女太监,皆是心头一个哆嗦,吓得慌忙匍匐跪地,大气也不敢出了。
    随着东方濯的话,众人都理所当然地想到了,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陷害郡主未婚先孕,使得选夫宴就此告吹。然而不巧的是,四位皇子竟也在宴上误中此药,令背后之人阴谋未能得逞。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破坏了郡主的选夫宴,对那人有什么好处?郡主虽不比那四人身份尊贵,但也不是寻常之人就可近得了身的,那人是怎样将药下到她身上?四位皇子又是如何误中此药?
    有一大堆的疑问,不得而解。众人只能凝神屏息,垂首静待,盼望此事不会殃及池鱼。
    “……李太医,”东方濯又叫道,“我们都醒了,为何郡主还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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