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住他,告诉龙汉斗,拦住他,一定要拦住他!”龙云有些气急败坏,来人为难的说:“龙参谋长说大公子是上车后才发的电报,现在已经在火车上了。”
    龙云一下瘫坐到椅子上,杨光秀挥手让来人回去,自己则安静的坐在一旁。
    “反对投降!”
    “抗战到底!”
    “支持滇军抗日!”
    “支持蒋委员长抗战到底,反对投降卖国!”
    …….
    长长的游行队伍,堵塞了街道,吉普车被迫停在路边。龙绳祖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些游行的学生,他们举着长长的横幅,沿途高呼口号,而走在最前面的是上百名滇军伤兵,他们坐在轮椅上,残躯举着小旗,努力跟着高呼口号,学生们则推着他们的轮椅。
    “长官。”一个红扑扑脸蛋的女学生塞了张传单进吉普车,然后兴高采烈的走了,龙绳祖拿起传单,默默的看着。传单是三民主义青年团撰写的,内容就是反对投降,抗战到底。龙绳祖看完后,把传单揉碎,扔出车外。
    这时他看到那个红扑扑正在一群滇军士兵面前卖力的讲解什么,那群士兵的神色很激动,纷纷振臂高呼。
    “民心不可违,军心不可违。父亲这步棋走错了。”龙绳祖非常痛苦,也非常矛盾。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民族大义,让他作出大义灭亲的举动,他做不到。
    到警备司令部后,龙绳祖就被让到小客厅中,踏进小客厅,就看到杨运新正无聊的在里面喝茶,一个作战参谋正陪着他,看到杨运新无奈的眼色,龙绳祖明白,自己被软禁了。
    “老章,这什么意思呀?”龙绳祖与这个参谋是老熟人,便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随手还打开一包哈德门,扔给赵参谋一支。
    “冉司令被庄主任叫去了,劳烦二位等一会。”赵参谋划燃火柴,给龙绳祖点上,然后才笑着说。冉司令的命令很清楚,把这两人扣在这里,要什么给什么,只一条,不能回部队。
    “龙旅长,坐吧,我一大早就来了,现在都吃过午饭了,估计还要等到吃晚饭。”杨运新苦笑着说,他现在一点不紧张,反倒有种轻松感,他不想跟着龙云搞什么和平运动,留在这里挺好,卖国贼和忘恩负义两个骂名就是别人的了。
    龙绳祖明白,杨运新这是告诉他,今天的事蹊跷,很可能对方已经知道龙云返回云南了。他沉默一下便笑道:“那就等等吧。”
    说完随意的歪在椅子上,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到了晚上,冉瑞举就必须要给个交代。
    三人就在这小客厅里喝茶,天南海北的聊天,几张报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龙绳祖发现,今天的报纸,反对投降,抗战到底的文章很多,昆明各界都在开展宣传抗战的活动,妇女救国会,教育界人士座谈会,工商界人士募捐会,滇军老兵恳谈会。内容全是抗战到底,决不中途和谈!
    “庄文革的动作好快。”龙绳祖心里苦笑,他感到小客厅里有些气闷,便提议道:“我们到后花园走走如何?”
    警备司令就是原滇军城防司令部,司令部位于五华山西南,是原云南提督衙门,中法战争后,清廷在云南编练新军,这座提督府就是那时修的,占地广阔,后面还有个演武场和小花园。
    猛一听去小花园,赵参谋有些犯难,被龙绳祖看出来了,他哈哈大小,拍着赵参谋的肩膀说:“见不到冉司令,我是不会走的。”
    肩头传来的疼痛让赵参谋咧咧嘴,杨运新也笑道:“放心吧,我一定要见到冉司令才会走的,什么时候冉司令有空见我们了,我们再回去。”
    这话要还听不懂,赵参谋就白混了这几十年,心中虽然还在怀疑,人却已经向小花园走去。到了小花园,赵参谋找了借口,便离开,悄悄从警卫营调了一连人,把花园外面围得死死的。
    等赵参谋走后,龙绳祖和杨运新便在花园的水榭旁坐下聊天,此刻正值春深,各种花木盛开,山茶、牡丹、杜鹃,红白相间,蜜蜂蝴蝶穿梭期间,宽大葱绿的芭蕉叶,向空中婆娑伸展它的肢体。院子虽小,却美不胜收。
    可俩人却无心欣赏这繁花美景,不约而同的叹口气,杨运新看看龙绳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龙绳祖首先开口。
    “家父这次恐怕又错了。”龙绳祖望着池水,幽幽的说。
    “二公子有何见教?”杨运新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上次错了,丢的云南,这次错了,丢的可是滇军将士和云南父老乡亲,将来恐无面目见云南父老乡亲。”龙绳祖越说心里越凄苦。
    “你不能劝劝他吗?”杨运新还是拿不定龙绳祖的心思。
    “昨天你们走后,我劝了一夜,他是半点听不进去,当年一败,让他耿耿于怀,做梦都想恢复云南,哼,汪精卫给他画了一个饼,就忙不迭的拿来救命,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老了。”
    杨运新没想到龙绳祖说得这样刻薄,有些惊讶的看着龙绳祖,后者的神情悲苦,刚才大咧咧的少爷气,一扫而空,这下他明白了,龙绳祖是真反对龙云此举,可又没办法说服龙云,放下吧,又不能看着父亲跳进这个火坑,陪着跳吧,又心有不甘。
    “二少爷,既然你把话挑明了,我也不藏着掖着,”杨运新正色的说:“庄主任把我扣在这里,我心甘情愿,叫我跑我都不跑,老主席要搞和平运动,我是不赞成的,不但我不赞成,师里面大部分军官都不赞成。此外,看看现在国内局势,抗战是大势所趋,全国民众支持,云南各界民众的抗战热情很高,我断定,老主席一旦宣布和平运动,云南的父老乡亲必定群起攻之,还有老蒋为什么在汪精卫出走后,立刻把庄文革派到昆明来?就是盯着云南的,老主席想在滇南搞自治,成立新政府,云南内战必起,到时候,政治军事双重压力下,恐怕连一个月都支持不了。老主席对我有恩,我不能对老主席开枪,也不愿意参加什么和平运动,庄主任把我关在这里,我高兴得很。”
    杨运新坦率的话里含着股辛酸,却更让龙绳祖心惊肉跳,杨运新可以这样作,其他人难道不能这样,和平运动还没正式宣布,这军心就散了,到时候中央大军一到,还不立刻灰飞烟灭。
    龙绳祖上下打量了下杨运新,心说平时这人不哼不哈的,真是闷葫芦心里有数,以前小看了这个人,难怪卢汉不留别人,偏偏把他留下。
    “只有看大哥能不能劝阻父亲了,想在一切希望都在他身上了。”龙绳祖苦涩之极,到时候他该怎么办?
    “还有一个人,卢军长,”杨运新思索着说:“我来之前给卢军长去电了,把老主席的事向他报告了,请他速拿主意。”
    “要是他也赞成呢?”龙绳祖苦笑着问。
    “那就没办法了,一切都完了。”杨运新无可奈何,龙云如果真的宣布和平运动,卢汉必定被猜忌,蒋介石肯定要解除他的军权,整个老滇军就无可挽回的崩溃。
    “一切都完了?”龙绳祖有些不解。
    “这还不简单,老主席宣布支持汪精卫,老蒋肯定宣布讨伐,大公子在滇南起兵护驾,这边肯定是庄文革,按我说,这三年,云南的变化你看见了,庄文革待我们老滇军不薄,文官留用了,部队扩编了,装备换了,军饷按月如数发放,再加上大义的名分,民心军心都被他拿走了,老主席拿什么与他对抗?后勤一断,老主席怎么办?只有向日本人求援,这就作实了汉奸罪名。
    老主席这边完了,卢军长那边也好不了,五十八军肯定会被整编,大部分军官会被调离,要不了两年,这支部队就回彻底中央化,而且老蒋还名正言顺,你说这不是全完了吗。”杨运新唉声叹气的说。
    尽管催着春日的暖风,冷汗却顺着龙绳祖的脊梁往下流,他愣怔半响才傻傻的崩出句话:“这番话你为何不给家父说说?”
    “唉,二公子,老主席想在尽看到好的,什么汪精卫一通电,国内地方势力群起响应,老蒋必然下台。我要说这样的话,他是听不进去的,能说服他的,只有你们兄弟和卢军长。”杨运新答道。
    联想到自己的遭遇,龙绳祖承认他说得不错,禁不住仰天长叹,泪流满面。
    俩人再也没有说话的兴致,座对愁肠,一杯茶喝成白水也不知觉,春风吹动池边柳枝,春水随风起皱,荡起阵阵涟漪,柳叶儿飘飞,缓缓落下,飘在水面,远处的阳光,渐渐西斜。
    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俩人连回头看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依旧靠在栏杆处,一动不动。
    “外面风雨急,两位却在这里躲清闲,真是好兴致呀。”
    俩人扭头一看,却是庄继华满面笑容的站在那,俩人立刻蹦起来向庄继华敬礼,庄继华随意的还礼道:“坐,坐下,咱们慢慢聊。”
    三人坐下后,赵参谋又过来将俩人的茶换去,俩人都不开口,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庄继华先喝了口茶才慢慢开口:
    “劳烦两位在这等了这么久,心里在埋怨我吧?”
    杨运新和龙绳祖相对苦笑下,杨运新才答道:“那里,庄主任言笑了,不是说冉司令要谈新兵转运的事吗?这冉司令…。”
    “哦,”庄继华淡淡的说:“那只是个借口,真实目的是想把两位请到这里来待几天。”
    得,这位更干脆,毫不隐瞒,仿佛理所当然,庄继华等了会,没见俩人开口,便笑道:“看来两位都是明白人,那就不用绕圈子了。”
    说完之后,庄继华就直接盯着龙绳祖:“龙副院长是不是已经回昆明了?”
    龙云是军事参议院副院长,因此庄继华称呼他为副院长。龙绳祖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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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部血火抗战第六章相持第三节狙击(五)
    第三部血火抗战第六章相持第三节狙击(五)
    “庄主任为何如此说?”感到压迫的龙绳祖想扳回气势。很不服气的反问道。
    “今天上午,你大哥,龙绳武,带着滇南警备司令部团以上军官登上了到昆明的火车,他没向我或冉司令报告。”庄继华淡淡的说。
    龙绳祖顿时哑口无言,用不着再说什么了,龙绳武到昆明来不奇怪,但带上所有团以上军官,这就不正常了,只能解释为龙绳武到昆明是为了见什么人。
    “要见我父亲,大哥可以在蒙自等。”龙绳祖软弱的辩护了句,杨运新肚里暗笑,这不就是变相承认龙云在昆明吗,而且还要去蒙自。
    “恐怕你大哥就是不想你父亲去蒙自吧。”庄继华目光冷峻,这才是庄继华来见俩人的原因,滇南行署下午紧急电告,龙绳武带着团以上军官到昆明,庄继华与冉瑞举分析后认为龙绳武此来有利无弊,很可能是向龙云表示反对和平运动,否则无法解释此举的目的。
    “庄主任,如果日本人同意撤军。放弃赔款,恢复卢沟桥事变前状况,….。”
    “这绝不可能,”没等龙绳祖说完,庄继华便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日本人一直在挥动和谈的橄榄枝,其真实目的是分裂我国抗日阵营,便于其逐步蚕食。在战争开始时,他们宣称三个月灭亡中国,那时他们看到的是个四分五裂的中国,民众散乱,各地自行其事;他们没想到,他们打进来后,中国人一夜之间即团结在委员长为首的中央周围,从中央到地方,无不坚决抗战,甚至连地痞流氓也以抗日为荣,与他们合作为耻,举国上下,抗战热情高涨,因此日本人首要目的就是瓦解我们的抗日统一战线,并不是真正想放弃征服我国的目的,所作的一切承诺都是假的。汪精卫跑到河内是他的私欲作祟,是叛国行为,我希望他能悬崖勒马,否则必然粉身碎骨,身败名裂。你父亲,如果跟着汪精卫走。必然遭到滇军将士和云南民众的反对,二公子,我希望你能劝劝你父亲,不要再向前走了,那是一条死路,让你们龙家蒙受永世耻辱的死路。”
    杨运新默然无语,龙绳祖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他已经无力狡辩,庄继华的话表明他对局势发展有绝对自信,想想看,联想到他自己和杨运新的态度,龙绳祖不得不承认,滇军中的绝大部分将士不回跟着龙云走,一旦发动,必败无疑,他的心情更急了。
    “杨师长,如果龙云要跟着汪精卫走,你会怎么办?”庄继华又转向杨运新,杨运新愁容满面,轻轻叹口气:“如果是那样的话,庄主任。只有请您把我调到抗日前线去。”
    杨运新的话里有两层含义,不回追随龙云,但也不愿与龙云作战。庄继华点点头:“杨师长,二公子,我不逼你们告诉我他在那,请你们转告他,我在行辕等他,希望能与他好好谈谈,如果,如果他要一意孤行,那我只有再次平乱。”
    “庄主任,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回去了?”龙绳祖有些惊讶。
    庄继华肯定的点点头。
    “您不怕我父亲真的一意孤行?”龙绳祖似乎不想回去,钻上牛角尖了。
    “既然敢放你们回去,就不怕你父亲一意孤行,”庄继华平静的说:“那咱们就把话摊开了讲,滇西警备队和滇西边界警察大队已经向昆明靠拢,苏泽师长的部队已经向昆明集结,警备司令部警备团和昆明城防部队已经做好战斗准备,滇西、滇北,滇东保安团也已经奉命集结,滇南如果叛乱,我甚至用不着从省外调兵。”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用不着再说什么了,龙绳祖和杨运新告辞,庄继华送他们到门口,俩人上车后,龙绳祖忽然下车走到庄继华面前:“请主任放心,我一定劝说父亲,如果…..。我就下野,到重庆向委员长请罪。”
    庄继华凝望着他,轻轻点头,双手握握他的肩膀,“我相信你。”龙绳祖转身再次上车。
    “他能行吗?”宫绣画等车走远后才轻声问。
    “有一点作用,不过关键是龙绳武和卢汉,前者是龙云最大的依仗,后者却能挖掉他的根基。”庄继华的声音同样低微。
    这一天完全是在紧张状态下渡过的,庄继华不停的开会,不停的召见官员,党部,三青团,工会,商业协会代表,在整个昆明掀起了一场坚持抗战反对投降的运动,这个运动将在几天之内推广到整个云南,下午在得到滇南行署党部密查的龙绳武带人到昆明的报告后,他断定龙绳武是来劝谏的,这才来见杨运新和龙绳祖。
    在路上,杨运新和龙绳祖商议,决定再次劝谏,但这次不是他们俩人。俩人回到师部,就看见师参谋长王海山焦急的脸色。看到俩人,王海山的神色明显一轻,迎上前来,低声告诉他们,大公子已经去了龙云隐居的别墅。
    龙绳祖心情轻松了少许,可他了解父亲的脾气,担心龙绳武无法说服父亲,依旧按照路上商议的办法,秘密将第二旅团以上军官和师部军官召集在师部开会,杨运新在会上透露了汪精卫出走和龙云打算追随汪精卫,在滇南宣布支持和平运动。宣布滇南自治的消息,下面的军官顿时炸开锅,绝大部分军官,当场表示反对,从前线回来的军官态度尤其激烈。
    “**,这不是卖国吗!”
    “是谁蒙蔽了老主席,宰了他!”
    “这是对牺牲将士的背叛!”
    稳重点的军官则对龙绳祖直言:“二公子,如果老主席真要这么干,请二公子转告老主席。我就只有解甲归田。”
    “二公子,千万不可,老主席会身败名裂,…..。”
    龙绳祖看看现场的人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态度激烈,这些人大都是前线回来的军官和军校学生;第二部分占大多数,这部分人稳重,但态度坚定的表示,如果龙云要和谈,他们就不再跟着了;第三部分人最少,只有那么几个,他们只是默不作声的坐在那,这几个都是龙云亲手提拔的,其中的副团长郑天君的命还是龙云救下的。
    “郑副团长,你是怎么想的?”龙绳祖不动声色的问道。
    “大道理我不懂,老主席救过我的命,忘恩负义的事,我做不出,就算老主席要跳火坑,我也跟着。”郑副团长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说:“你们这些人,那个不是老主席栽培提拔的,怎么现在就啥都忘了。”
    “郑副团长,”有人站起来反驳道:“其他事情我都可以跟着,但这汉奸的罪名我担不起,自己丢人不说,子孙后代也抬不起头!”
    “老主席也没说投靠日本人呀,凭什么说老主席要当汉奸!”郑副团长反问道。
    “老子这条胳膊是日本人拿去了,老子还要去拿回来,和。和个屁!”胡小丙大声骂道。
    “好了,好了,我们不争了,老主席已经回来了,我们去见老主席,当着老主席的面说清楚。”杨运新心里有谱了。
    “师长,你是什么想的?”廖开那只独眼闪着阴冷的光,刚才他没说什么,拳头握得紧紧的。
    “我,….,”杨运新苦笑下,龙绳祖抢先说道:“我和杨师长的意思是,如果老主席真要跟着汪精卫走,杨师长就解甲归田,我呢,就去重庆向委员长请罪。”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杨运新起身:“我们去见老主席吧。”
    走到门口,迎面过来通讯参谋跑来交给他一张电报,杨运新看后顺手递给龙绳祖,龙绳祖接过来看,见是卢汉来的。
    “运新我弟,前电已达,老主席之事已悉,当前局面唯有抗战到底,和谈必遭举国声讨,亦是对阵亡将士的背叛,我等决不参与,将来中央讨伐,我等坚决支持,请弟向老主席痛陈厉害,亦请胡老说和,决不能走此绝路。”
    后面是一长串名单,五十八军少校以上军官的全体签名。
    龙绳祖心中高兴,转身对众将扬扬手中电报:“卢军长来电,坚决反对,要求我们说服老主席不要走次绝路。弟兄们,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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