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他对靳长恭的了解,她绝对不可能乖乖地按时服药修养身体,十有八九是得到什么奇遇了。
    靳长恭表情一滞,不得不感叹自家师傅敏锐恐怖的直觉,猜得也太准了。
    说到这里,她想到什么,将视线移向身后,那静静地看着他们,神色有几分落寞的玥玠。
    ——刚才一直跟师傅叙旧,倒将他忽略了,亦忘了相互介绍一下。
    “师傅,他叫玥玠,是异域的族长——”靳长恭替他们引荐。
    玥玠一张清透的面容擒着柔和的笑意,莲步披着一身金光,缓缓而至。
    “幸会。”
    听说大陆人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都是这样说的吧?玥玠秋水双瞳滑向靳长恭。
    靳长恭接受到他忐忑,表示鼓励地点了点头,而玥玠则露出浅浅的笑容,回了她一个暗送秋波。
    华韶眉眼沉凝地看着两人暗中的互动,不动声色道:“阿恭,异域的人怎么会在你的宫中?”
    但还没有等靳长恭的解释,只听“呯!”地一声巨响,哐嘡花房顶那一片流光溢彩的琉璃顶顷刻碎了一地。
    那片片晶莹剔透的碎片,映着阳光,折射出璀璨光泽的色泽。
    靳长恭一惊,抬头一看,只觉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光,不由得眯了眯眼睛,隐约可见从上空降落数十人道矫健的身影,他们身穿黑色劲装,手腕与腰间隐有银光闪烁,尤如一只只攀落的蜘蛛,咬着一根绳索从上空滑了下来。
    他们身影稳定地滞停于半空中,训练有素地手持隐有幽光的弩弓,蒙面下,一双双死寂般冰冷的眼睛盯着他们三个人。
    一言不发,便直接发射,必杀!
    咻咻咻!数十支利箭密密匝匝地覆过。
    靳长恭挥袖真气灌袍,翻飞冽冽,一手抓一个,便蹬腿后退瞬闪躲避。
    崩!箭矢出刺豆腐一般,射进木板内,那劲道直颤得羽尾直抖悚。
    华韶与玥玠两人皆不谙武艺,如今这一批暗杀者又处于通风高亮处,无论是下毒与下蛊都不好使。
    “恭!”
    靳长恭带着他们两人,不停地躲避着蝗箭,但由于他们人数众多,靳长恭一人携带两人,移动的速度因此减缓,一个不注意便被箭矢划破袖肘处。
    华韶瞳仁一窒。
    花房内景观盆景与茂盛花卉众多,但想遮挡一个成人却嫌不够高,想找一个暂时躲藏的机会都没有。
    终于寻到一个契机,靳长恭趁着他们换箭之际,一把扯出射进木地板上的箭矢,眸光一厉,清俊的眉眼间煞气大盛,也不再仓促躲闪,一翻掌,衣袖灌满了冰冷内力,便如数地朝天空射去,那速度丝毫不比他们的弩弓差,顿时杀人手中箭数人,从空中坠落。
    见他们稍一停滞,靳长恭身如闪电揉身蹿上,她将指尖的银丝密织成网,刷刷刷地划破撕裂着欺近,那杀意扑面如刀割令他们不敢直面面对,唯有脱壳遁身滑下。
    但这其过程中却再度被绞杀十数人,漫天血雨,断肢碎肉撒落一地。
    等他们降落在地面之时,便改换政略放弃了弩弓,从臂间拔出一把幽绿粹的匕首,一看便是粹了剧毒的。
    虽剩余十数人但他们配合无间,奔力扑杀。
    靳长恭轻蔑一笑,她自然是不会怕他们的,即使他们的武功很高,但仍旧威胁不了她。
    她挥掌带着森森杀意,随便一掌便是立即毙死,偶然间躲开,地上的实木地板遭殃,被整扇击了个粉碎。
    这批刺客心惊胆颤,为数几个心中明白,今日的任务恐怕是完成不了的了。
    于是他们便放弃了魔神般横扫千军的靳长恭,柿子逮软的捏,他们掉转目标,扑杀向玥玠与华韶。
    靳长恭眯睫神色俱厉,杀气尤为凛冽,一个移形换影,忽闪错落,便截杀掉了一批,仅余下一人劈晕,打算留作审问。
    “你们没事吧?”靳长恭拂了拂衣袖,收敛杀意,但神色尤带几分冰冷。
    玥玠瞥了眼满地尸骸,神色如常地摇了摇头,而华韶却沉吟思索着,他们两人一前一后朝她走去。
    本以为一切已经风平浪静,却不想,玥玠与华韶后面,那一个被劈晕的刺客竟突然睁开眼睛,他先咬破了口中毒药,眼蓄毒辣,拼着最后一口气抛射出一把暗藏的匕首飞向前方。
    他知道即便是偷袭,凭靳长恭的本事他亦难伤她一根毫毛,所以他的目标并不是她。
    那厢,靳长恭第一时间感受到一道寒光从玥玠与华韶背后疾射而来,来势汹汹,千钧一发,她一惊,顿时袖在榻上一拍,人已飞身而至,风狂怒吼,一脸煞气的赶去。
    她飞快越过华韶,飞身一把扯过怔愣不明所以的玥玠将其救下,却不想下一刻发生的事情令她如遭雷殛,惊慌失措。
    原来,那负死一击,一开始便是冲着玥玠身后的华韶而去。
    “师傅!”
    好在,在关键时刻,靳长恭心慌却手不颤地抛下腰间玉佩投掷打偏了那剑的准头,但却还是慢了一步,划伤了他的腹侧。
    哐当!匕首落地,靳长恭一脸呆滞,她立即撇下玥玠,想上前扶住受伤了的华韵。
    却不料,华韶冷冷地盯着地上摔碎的玉佩,抚着渗血的伤口,却一把推开了她。
    “不必了。”
    那冷漠的语气,那陌生冰冷的三个字,令靳长恭心中徒然一揪,半晌动弹不得。
    见他便转身欲走,再看着那腰间黑血渗透衣衫,滴落一地斑斑点点,她讷讷地解释道:“师傅,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刚才以为……”
    玥玠腰间的伤并不重,并没有伤到肺腑,所以他脚步并不踉跄,他身姿仍旧挺拔秀逸,但此刻充满的拒绝与冷漠的气息,生人忽近。
    看他根本不愿意听她解释,脚步未曾停歇一步,径直离开了花房,靳长恭既感到失落,又感到——茫然。
    她真的以为那杀手要下手的人是离得较近的玥玠,当时情况危急,她只能凭下意思的选择做决定,她并不知道,杀人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师傅。
    当时两人之中,她选择了玥玠,所以他生气了。
    “恭,让我去道歉吧。”玥玠一脸歉疚地说道。
    靳长恭收回视线,敛下疲软的长睫:“不必了。”
    让他去道歉?
    他何错之有?
    靳长恭讥讽的笑容有些自嘲,刚才她的举动必然是伤了师傅的心吧,若再让他去,他又该怎么想?
    她其实并不是因为更担心急玥玠才救他的,或许在她心目中师傅一直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强人,遇见他时,是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
    那时候,是他救了她,传授了她知识,恢复了她的武功,虽然动机不纯,但是一直以来他的确帮助了她很多。
    或许就是这样,令她始终有一种十分模糊的概念,那就是他其实很强,强到不需要她去保护。
    但是在今天,她却清楚地意识到,原来师傅并不是神,他也会受伤,也会期待她的选择,也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她弯下腰,将地上摔碎的玉佩一块块拾起,再揣进怀里。
    不一会儿,禁卫军才匆匆赶到,靳长恭当即脸色十分难道:“给寡人好好地查清楚,此案不破,尔等便收拾好行李,准备发配边疆去吧!”
    言讫,便冷冷拂袖而去。
    这几日,靳长恭十分勤便去日日,分早,中,午时分去探望受伤的华韶,得到他伤口毒以解,心中安心不少,但他却一直称养病不肯见靳长恭,于是靳长恭次次败兴而归,却并不气馁。
    看来他真生气了,怎么办呢?要怎么才能将师傅哄回来呢?靳长恭偏头痛了。
    观星楼临窗有一桌,是华韶圣主常常临书画的地方,窗外对着花园景致,赏心悦目。
    可今天,圣主大人哪里来的闲情雅致?
    听到靳长恭来了,便拂袖掀起一阵风,打落了支着窗的竹竿,那窗户“砰”的关上,将那花园景致关在他视线所及以外。
    他沉着脸走到桌边描画,下笔之重,每一笔的墨迹都透过了纸背。
    他身边一直站着从神庙跟来的礼祭,他轻手轻脚的将其他几扇窗都给放了下来。
    看华韶腹伤未愈,暗生闷气,不由叹息道:“圣主,当真不见靳帝?”
    “……不见。”
    要说这几日,靳长恭亦很忙,莫巫白精炼的一批试验武器已经初铸成效,靳长恭终于遇到一次高兴的事情,可莫巫白声称还需要资金投入。
    于是她便吩咐银两不够,直接去户部取,如今她国库虽然并不富裕,但至少亦不再愁着破产了。
    而安阳城潭盐湖的事情也正常开始挖掘营运了,由阳家与八歧坞合作,国内盐市亦算部分开支减缓,运用这一笔资金,她准备进一步发展农务去。
    之后,前报又传来了风国战事大捷,等击退了海盗,风国丞相乐绝国便会来靳国来访。
    至于魔窟那边,靳长恭已派人将赫连姬跟赫连眦暽两师兄妹接到靳国来,本想让华韶师傅看看赫连眦暽的情况,毕竟他懂得这个,还有栖鸾国师那张脸,事关系着凤国,当然顺便还有雪无色脸上那道疤痕……
    但现在他们师徒闹别扭了,她怎么好意思开口,果然还是要腆着脸去求合吗?
    就在昨日,凤国的四皇女风裴炅已启程先行回国了,虽然她仍旧念念不忘将靳渊柏也一并打包回国,可惜人家宁死不屈,唯有黯然神伤作罢。
    而为了能够更好地照顾凤国国师,她让云莫深将凤栖鸾直接接入宫中,并安排到云莫深的住处。
    靳长恭有条不紊地安排妥一切,便静下心思准备好接下来的练兵式。
    为此,靳长恭特地书信一封给夏帝夏合欢,让他想办法替她引荐入练兵式的三等国,如今三等国条件基本上算是够条件,接下来就看十国列强有几国能够认可靳国。
    祈国有祈伏楼在手,问题不大,至于夏国有夏合欢在也自然不愁,那么她算起来已有二国支持,却还缺一国引荐,她怎么也得想办法搞到手!
    想着仅书信一封,为勉太寒酸,太没有诚意了,靳长恭想了想,拉出抽屉,取出一个漂亮的乌木盒子打开,看着里面用绒布铺阵,平摆的那一张熠熠生辉的黄金面具。
    她考虑再三,决定在信中精心附上一枝桂花封上。
    其实以往的她,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可是这几日从师傅生气中,她反省了一下,她太缺少“人情世故”了。
    ☆、第五卷 第十章 三步曲
    柳街江上碧波荡漾,微风轻拂,薄纱袅袅,颇有一幕人间仙境之感。
    灯火阑珊,一艘艘精美画舫从河畔行驶过来,画舫上张灯结彩,顶上漆着黄漆,船柱雕梁画凤,船上妖娆女子或凭或立,皆以轻纱掩面,身着暴露衣衫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风流才子赋诗作画,船尾更有绝色歌姬弹琴助兴。
    临河矗立一座灯火璀璨,斑驳陆离的豪丽水轩。
    “堂弟,今日瞧着怎么一副愁眉苦脸,还真是少见呢。”
    靳渊柏支颐笑意吟吟,黑色纤长的睫毛轻眨,声音低沉暧昧的似乎像是水中盛开的花朵。
    靳长恭自顾斟了一杯清酒,抵于唇边,斜睨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觉得当一个卖笑的妓子,比当一名卖才的候爷更自在,更开心?”
    靳渊柏丰姿冶丽的面容,不施朱粉,却已芳菲妩媚,他桃花眸温柔流转,凑近她,似要贴近她薄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堂堂一个泉采阁的幕后老板,藩阳王的世子,偏偏委身成为一阁楼主,寡人只是单纯好奇罢了。”靳长恭神色未变,淡淡道。
    “难道说,堂弟今日特地微服私访泉采阁,并点了堂兄的楼陪客,只为了好奇?”靳渊柏似嗔如怨的瞟了一眼靳长恭,十分失望地撅起嘴,但动作却从善如流地替她再斟一杯酒,伸手喂于她的唇边。
    他今日穿了一件桃花蝉纱素衣,精致的绸面儿上散散刺绣着十几只栩栩如生的紫薇花,袖边襟前滚了一圈儿橘红宽缎,衣衫滑臂,露出一截藕臂,饶是衬得樱桃红绽,玉粳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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