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事实下面,隐藏的是私心、欲望和不堪呢?”
    夙冰摇了摇头,“同道修不同,要做一个真正的魔修强者,除却百折不挠的毅力,还要有杀伐决断的手腕,你们输就输在性子优柔,太重感情,就像当初你我在食所相遇,你出手为我打抱不平,但我却反咬你一口……”
    “师姐,当年的事情,是我太过鲁莽。”拓跋战忽然心生一股恐惧,不知由何而来。
    “我只想告诉你,人的本性趋利避害,当我力所能及时,必会护你周全,但他日一旦危及到我的利益,哪怕我心中再有不忍,也一样会不留情面对付你。”
    铁锤“当当当”的砸着,好似全都砸在拓跋战的心头。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师姐,我不信。”
    夙冰抬起眸子,定定望着他:“你必须信,日后你也会跟我一样,眼下之所以为了一点小事儿便冲动妄为,是因为你还小,修为不够,阅历不够,你的视野只在无极宗这块儿方寸之地,你从来不曾出过山门,你未曾见识过外面的天地有多广袤,待你见过之后,你的一颗心将会越来越宽阔,想要得到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多。
    那些欲望,将驱使你不断追求更强悍的力量,体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快感,而那些背叛和杀戮,将用鲜血洗涤你的内心,令你日渐麻木、冷漠……终有一日,当你凌驾于众人之上时,便会明白,一生能给你庇护、快乐之人,从来都只有你自己……你虽然失去了很多,但你得到的更多,这世间有得有失,公平的很,而唯有真正的强者,才有资格去谈道义、谈感情……”
    “不管战儿看过多少天地,夙师姐都是战儿最亲的人!”
    小小的少年,脸上带着倔强,目色澄明地道,“不管战儿爬的有多高,你也在我之上!永远都是我最尊重的亲姐姐!”
    夙冰觉得自己浪费了那么多口舌,简直是在对牛弹琴。但转念一思量,他虽然筑基了,可毕竟年龄在那放着,魔心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塑造好的,罢了罢了,反正来日方长,慢慢开导。
    一整天,两个人都在默默练胚。
    夙冰并不知道,今天这席话,已在拓跋战的心头,渐渐生了根。
    ☆、79入狱(三)
    敲敲打打,一直忙碌到夜半时分,歇工的钟声方才响起,思苦崖上的小执事,引着夙冰走去一处洞府,这洞府在男修洞府的对面,一整排只有夙冰一个人。
    说好听点儿称为洞府,其实就是一间陋室,除却一张糙石床,连一件日常家具都没有。
    好在夙冰也不挑剔,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个蒲团,便开始打坐修炼。眼下正处于风口浪尖,留在思苦崖清修,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此地虽然比不得夜来峰灵气充裕,但总归处在天枢山脉上,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对于筑基中期的修士来说,足够用了。
    吸纳天地灵气,在体内运行一个小周天过罢,夙冰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沈沁眉那张美丽的脸来,不由喃喃道:“妖怪叔叔,你觉不觉得沈美人有些怪,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
    好一会儿,邪阙的声音才从灵兽袋中懒洋洋的传了出来:“跟她不熟,我不知道。”
    夙冰噎了一噎,才想起来神农峰那段日子,邪阙还只是枚蛋。
    正打算跟他详细说一说当时的情况,那厮忽然道:“阿夙,咱俩能不能商量个事儿?”
    “恩?”
    邪阙郁闷道:“你能不能别总是叔叔长叔叔短的,叫的我多老,你多小一样,真算算年纪,咱俩指不定谁更大一些呢。”
    “那我叫你什么?”顿了顿,夙冰道,“小白?”
    “滚!”
    “阿毛?”
    “……”
    “大白!”夙冰一拍手,真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你还是继续叫叔叔吧。”邪阙就知道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自己被她活活气死,撇撇嘴缩成一团。算他没事找事。才闭上眼睛,预备继续睡觉之时,突然支起两只耳朵,冷冷道,“有修士闯进禁制来了。”
    “什么?”
    夙冰微微皱眉,思苦崖上关着的修士,最高不过筑基后期,想要突破她设下的禁制并不困难,但做到不被她察觉,根本不可能。
    但她更相信白毛的判断,忙将神识尽数探出,扫视一圈过罢,仍然一无所获,
    正打算开口问一问白毛是怎么回事,方寸之地内忽然冒出一个人来,且还是夙冰眼睁睁看着他,四仰八叉的摔在自己面前。
    这同那天自己摔在名尘床上,好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倏忽扬眉一笑:“位置似乎调的有些偏差,合该摔在床上才对。”
    夙冰讶异极了:“元宝师兄,怎么会是你啊?”
    “怎么不能是我?”元宝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扫视一圈,不由微微拢起眉头,“这是你的洞府么,怎么像个牢房一样?”
    “元宝师兄真是好眼力,这确实是间牢房。”
    夙冰忍下心中疑惑,将白天发生的一切同他讲了讲,然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元宝垂着眸子,默然半响,才点点头:“先留在这也好,外头风浪大。”
    觉得他话中有话,夙冰问道:“你既然都不知道我在哪儿,如何寻到此地?又是如何避过思苦崖上那只看门兽的?”
    “凭这个。”
    元宝走过去夙冰身边坐下,随意一摊手,现出一幅画卷。
    夙冰还未曾将神识探去,便听见邪阙寒声道:“山河社稷,居然落在他的手上。这贪狼星的气运,果真好到惊人。如此说来,阮仲从河灵身上窃取到的那些宝贝,八成全都落在此人手上了。”
    夙冰不禁咋舌,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邪阙又道:“杀了他,抢了!”
    夙冰不认同的皱起眉头:“你也知道,神器不同于法器法宝,它既然肯认元宝为主人,证明它同元宝有缘。况且所谓机缘,皆由天定,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抢走?断人命定机缘,等同逆天,是会遭天谴的。”
    “胡扯!”邪阙咬牙,真是恨铁不成钢,“老子哪一样宝贝不是抢来的!”
    “所以你才总是被雷劈。”
    “你!”
    被人抓到痛脚,邪阙瞬间白了脸,阴沉沉地道,“你待他与别不同,不愿和他为敌,便直说好了,同老子扯什么大道理?你以为老子是拓跋战,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夙冰,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说教起拓跋战的时候头头是道,你自己又真正做到几分?”
    说完,挥爪子将灵兽袋封住,再不听她说话。
    夙冰知道他误会了,但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没错,她从内心确实不愿意同元宝为敌,却并非因为曾经那点儿交情。真实的情况是,她看不透这个人,总觉得一旦和他翻了脸,自己极可能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这种恐惧不知因何而生,说出来都有些丢人,曾经面对那么多通天者,她也不曾生出过如此奇怪的感觉。
    “你发什么傻?”
    打从将山河社稷拿出的一刻,元宝便将视线锁夙冰脸上,他看到很多表情,但独独不曾看到一丝贪婪,略有些揪起的一颗心稍稍放了放,唇角微微翘起,他道,“你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你怎么得到的?”夙冰瞥他一眼,叹气,“气运真是好到让人嫉妒。”
    “一切全凭我自己的努力,同气运有何关联?”
    元宝不大满意地回瞥,“你若想要,一样可以从我手中抢走,那是不是意味着,你的气运同我比起来,更上一层楼?”
    夙冰摇摇头:“你太偏激了,天时地利人和,总是缺一不可的,这世上努力的人太多,但未必每个人的付出,都能拥有相应的回报,元宝师兄,老天终究带你不薄。”
    想到什么,她疑道,“不对啊,就算此物认你为主,但你修为不够,如何驱使它?”
    “此器神力无边,传送的远近确实同个人修为有关,化神以上可以割裂大范围的空间禁制,元婴以上只能在同一界域内随意行走,而将至金丹期,能选择的范围更小。”
    元宝一挥手,山河社稷录渐渐摊开,他呵了口气,卷轴上缓缓浮出北麓地图来,“瞧,以我目前的修为,只能打开北麓的疆域,而且耗损极大,一年估摸着只能用十次。”
    神器的威慑力极大,冲击在夙冰的识海内,令她无端一震,半响才道:“你不是假结丹失败,修为退回筑基初期了吗?”
    “当时的确差一点儿,情况还挺危急的,还好我挺过来了,只是不知道,九道劫雷为何一直没有降下。”元宝现在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还心有余悸,似乎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居然受到的影响如此之大,“后来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蛰伏的好机会,便索性隐瞒了。”
    夙冰早知道他没那么容易遭受挫败,心头不由生出几分失望。
    元宝瞪她一眼:“怎么我修为没倒退,你很不高兴的样子?”
    “没、没……”夙冰讪讪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只是在想,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居然可以影响到你。”
    “因为这个。”元宝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简,递给夙冰,“你看看。”
    “什么?”夙冰狐疑接过,神识探入其内,才翻看了几页,识海便要瞎了,“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
    居然是一套春宫话本,还是有剧情的那种,里面的女子,分明便是自己的模样,而男修的脸也是清清楚楚,居然是……居然元宝?!
    “这是名尘干的?!”
    夙冰怒不可遏地将玉简朝地上一摔:“他简直是找死!”
    元宝将玉简从地上捡起来,阴着脸道:“我知道名尘做了什么事情,他也必将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但此玉简,却并非出自他手,而是我的一位兄长,他将名尘送来的东西,暗中调换了。”
    夙冰皱眉:“何故?”
    “想要刺激我,让我结丹失败呗,从小到大,我家那些哥哥们,哪个没有这种想法。”元宝轻蔑一笑,沉沉道,“他们也只有这点儿伎俩了,小时候大哥将我扔进血狼窝,若非小叔叔路过,我早就被血狼咬死了,但我小叔叔,却因此废了一只手,而且伤及筋脉元气,再也无法进阶筑基……”
    在夙冰看来,那些嫉妒他的人,内心绝对是正常的,不过看到元宝脸上渐渐有些悲戚的神色,便顺口道:“你们宣于世家神通广大的,还愁治不好你叔叔?”
    元宝叹息道:“你不知道,我祖父膝下共有七八十个儿子,除却一些天资好的,根本记不得谁是谁,而我小叔叔个性独立,从不接受家族庇荫,修炼的物质,全都依靠自己,看着他如此辛苦,我才知道修仙界的物质是那么匮乏,才想要赚更多的灵石……”
    “你叔叔倒是个人物。”夙冰赞赏道,“那他现在呢?”
    “死了。”元宝沉默了会儿,才道,“很多年前被人害死了。”
    夙冰不说话了,她猜也是。
    牢房原本就小,两个人吸气吐气,温度便跟着上升,又聊了几句闲话,元宝恍然大悟似的道:“险些忘记了,我特意跑来一趟,是想告诉你,今后处事小心一些,有人在打你的主意,不要落进别人的圈套。我那哥哥,能想到这招来对付我,以他的智商,绝对办不到。”
    夙冰不以为然地道:“想打我主意的人太多了,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元宝摇头:“这次不同,反正你要小心一些。”
    夙冰打量着他:“你知道是谁?”
    元宝神情一滞,呵呵笑道:“怎么可能,我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男人的第六感,有时候也是很准的。行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便不陪你受罚了,你自己万事小心。”
    夙冰当然知道他没有说实话,不过既然他不肯说,那自己肯定问不出来,便也不阻拦:“行,那你自己小心一些。”
    “恩。”
    元宝冲她微一莞尔,默念口诀,手中凝起一道绿色的火焰,在山河社稷录上稍稍一点,人便“倏”地一下不见了,那画卷也随之消失。
    夙冰定定望着,默默摇了摇头。
    元宝直接传回天际城万象居内,一进门,便看到沈沁眉坐在二楼喝茶,不由拢起眉来。沈沁眉见到他,倒是笑的挺舒心:“你去看过她了?”
    “前辈,您这么晚还偷下无极宗,不怕被人发现么?”
    “怕什么?”沈沁眉泯了口茶,浑不在意地道,“以本座的修为,无极宗内还无人能够瞧出来,我不是真正的沈沁眉。”
    元宝一跃上了二楼,坐在她对面,将先前给夙冰看的玉简取出,不耐烦的丢在桌面上,单刀直入话题:“前辈,您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本座想要解除同你的婚约。”沈沁眉冷眼睨着他,“承诺你振兴玄音门的事情,本座断不会忘记,你且放心。”
    “但您若不嫁来玄音门,晚辈信不过您。您看,您现在已经开始出尔反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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