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青芜晕船,所以顾庭书在信中特意交代了一下,这趟回雨崇,改走陆路。如此,就多花了几天时间。
    一行人在午后稍作歇息,之后再走,大概日落时分就能到达雨崇南门。
    丛葭第一次离开顺章,对完全陌生的雨崇充满好奇,因为听说,这里已经是八朝都城了。
    “陈、胤、赵……”丛葭掰着手指数,到最后,却只数出七个,她便拉着青芜问,“第八个是什么?”
    青芜看着满脸好奇的孩子,终究没有回答。
    丛葭有些不高兴,但仍靠在青芜身上,道:“娘又要我自己看书。”
    “我不知道怎么说。丛葭,等将来你懂事了,自己去看了,才真的明白。”这样相互依偎的动作教青芜看不见丛葭此时的表情,原本抚着孩子的手也渐渐停了下来。
    秋光里诸物枯败,不知道来年大地回春的时候,是不是也能结束现今还未大定的情势?
    了一在众人才到雨崇大门就先行去顾宅通报的。待青芜等人到了顾宅大门,他早就在外头候着。
    青芜由司斛扶着下了车。她抬头看着顾宅的门楣,竟也觉得时过境迁,那门匾当真比过去陈旧。
    了一将司斛请到一旁说了些话,稍后司斛过来同青芜说,要她们先去偏苑歇息。
    见了一的神色,青芜就知道是出了事,是以她只照旧走回过去走的路,却在快到回廊尽头时,被了一叫住。
    青芜让司斛先将丛葭领进去,遂问道:“怎么了?”
    了一定了定神,才将事情简单说了:“顾少和夫人这会正吵着……”
    “怎么回事?”青芜问道。
    “望定那里最近不甚太平,除了寒军之外还有人扰乱滋事。二少又说想去望定,但一直被顾少压着不肯放。夫人却说让顾少放了二少过去,雨崇也好安宁些。”了一
    四顾,又靠近青芜一些,低声道,“说是之前二少放出风声,说易大官人和寒翊有勾结,这会儿雨崇也还有人在传。夫人想必是为这事不高兴。”
    “你才回来,就知道得挺清楚。”青芜眉梢微挑。
    了一嘿嘿笑了一声,道:“这是咱们做下人的本分,不然也不好为主子分忧。姑娘好心,知道顾少不易,夫人一直帮着顾少也不容易,两人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吵法。
    方才在书房外头,幸好就我一个,不然这事就传开了,夫人是真哭了。小的只求姑娘若能劝说就劝劝,顾少平日最听姑娘的,而姑娘和夫人……”
    “这事我劝不得。回头你只告诉顾少说我和丛葭过来了就好。其余的也不用多言。”青芜说完,就转身朝偏苑走去。
    青芜在顺章的这些年虽然没有刻薄下人,但待人接物还是显得疏远清淡的。了一原以为她多少会看在顾庭书相待不薄的份上过去劝说,却不想是这结果,想来过去青芜那些柔色慢声,也还多是看着丛葭的面子吧。
    青芜不会主动去过问易秋寒替顾庭书做的事,那些本不是该由她插手的东西,在哄了丛葭睡觉之后,她就一个人坐在了园子里。
    秋夜天凉,她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似的,坐着出神,一直到身后走来人影,坐在她身边,将她拉进了怀,多年来熟悉的温度才教她回了神,抬头看着夜色里神情温和的顾庭书。
    “我想了很久才决定将你和丛葭接回来,我知道你更愿意留在顺章。”顾庭书轻轻揉着青芜肩头,却终究只是一声叹息。
    “丛葭想见你,所以我就带她来了。这个地方留给我太多不想再去记住的东西,我是宁可死也不回来的。”她平淡却执着的语调蓦地教他心头一动,视线里只能看见她轻轻眨动的睫毛,扇动这此时月光,仿佛蝶翼。
    “我也不清楚到底这样的时局还会僵持多久,我不能拿那些将士的生命开玩笑。九年了,你再给我点时间吧。”顾庭书诚恳。
    青芜依旧靠在他身边,神色平静,道:“我已经听过很多许诺了。”
    她不在乎是不是多听一个,也不在乎是不是最终会兑现,什么都不重要的样子,因为从来,她都只是附属,被保护,也像是寄生一样。
    青芜抱着顾庭书的手臂,想从他身上获取一些温暖,道:“除了为丛葭,也是我想见你。这些年来聚少离多,我也怕再跟你分隔两地就又开始不踏实了。”
    “现在的时局比过去更要复杂一些,除了寒翊,我们又多了一个需要对付的敌人,然而一直到现在,都没能探查清楚他们究竟是什么来路。二弟又始终想要争军功分兵权,也不知接下去的路究竟要怎么走。”顾庭书的叹息沉缓而充满忧虑,低眼去看青芜时,见她正温情脉脉地看着自己,这才觉得一切艰难时还有这笑容相伴,尚有一丝喘息的机会,不至于被那些事压得喘不过气来。
    “你以前从来不跟我说这些的。”青芜好奇地问道。
    “刚才跟秋寒吵了一架,这些话原本都是要跟她说的。”顾庭书怕青芜觉得凉,就又将她抱紧一些,道,“想来你也听不明白,说了也只能让你跟着烦恼,是我多嘴了。”
    “原本以为秋寒会是你的好助手,没想到这次你们居然有了分歧。”
    “不是分歧。”顾庭书顿首,见青芜还有想要听下去的意思,他却问道:“还想听?”
    “你想说,我就听,反正睡不着,当听故事咯。丛葭晚上睡觉,可是天天吵着要我给她讲故事的。”
    顾庭书当即将青芜横抱起来,小心地将她抱回房中,安置在床上。然后他也躺了上去,青芜靠在他胸口,他揽着她的肩,缓缓道:“说来万事因由军权起,却因为你当年的挑拨最终成了心病。”
    青芜不服气地看着顾庭书,那眼神像要在他身上硬生生抓出两条印子似的,却让顾庭书看得发笑,将她的脑袋重新按回自己胸口,道:“当初我为了你打了二弟一拳,他记恨至今。我以为我要是离开雨崇,他见不着了大约会好一些。正好那时候顺章的兵事有了变化,我就自请去了顺章。只是没想到这些年二弟不是在军中闹事,就是想着法子去为难君傅。这期间确实多多少少打了几场胜仗,他也就气焰高了起来。”
    “原本我留在顺章就是为了调整军防,前前后后调度了那么久,雨崇的事也多由君傅帮我留意,秋寒也帮了不少忙。但是这两年二弟的气焰越来越高,跟寒翊还有其他势力交锋也各有输赢,所以他越来越有恃无恐,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一直留在雨崇的原因。我在,尚且还能压一压他的气焰。”
    “你爹作为一军统帅,难道就任由他胡作非为?”
    “军功是有的,错处也罚了,他胡闹,不还有我压着吗?”顾庭书握住青芜的手在掌心摩挲,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令他觉得平静一些,“这也是爹用来让我回雨崇的方法,否则我也想长留顺章,也省得让好不容易安生的你再给我找麻烦。”
    青芜抬头去看顾庭书,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问他道:“你不怕把我接回来了,你又不得安宁了?”
    “我们有丛葭。”顾庭书的温柔都在那一记落在青芜额上的亲吻里,缠绵却又沉静,就好像他们这几年的相处,在终于没有了那些纷扰之后,显得那样平凡却让人安心。
    只是顾庭书却没看见青芜刻意回避的神情,那些安宁平静的岁月让她珍惜,但她并非没有自己留在他身边的目的。虽然整个计划里她不是主导,却一直都在为青蘼他们争取时间进行各项安排,否则也不会有现在雨崇城里的剑拔弩张,易秋寒那里大约也基本了解了顾军布军的详细情况。她深切地知道,自己这一次重回雨崇,大约就真的要看见等待已久的结果了。
    让青芜没想到的是几日之后,顾成风就亲自来了顾宅,说是想跟丛葭一起吃顿团圆饭。在知道易秋寒也在场的时候,丛葭立刻板起了脸,直到见了顾庭书,她才扑去顾庭书怀里,缠着撒娇道:“爹,我们一起过小年嘛。”
    顾庭书将丛葭抱起,耐心地劝道:“你爷爷特意过来看你的。”
    “爷爷?”丛葭疑惑。
    他却看见青芜不知悲喜的目光抖落在灯光里。
    司斛恰巧送手炉进来,见此状已明白情况,遂嘱咐青芜道:“天一冷你就病,总得照顾好身子才是。”
    顾庭书心知司斛也在为青芜寻一个不去见顾成风等人的借口,遂顺着台阶下来,道:“我带丛葭过去,晚些时候过来看你。”
    “我不去。”丛葭扭着身子。
    “明天我就让人送你回顺章。”青芜厉色,又轻咳起来。
    司斛赶紧将她扶着坐下,道:“不至于。”
    丛葭闻言即刻就哭了出来。
    孩子的哭声和青芜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夹杂在一起,教顾庭书心中愧疚又深——青芜自然不愿见顾成风,却还让丛葭过去,只为顾及他的颜面。
    “将青芜照顾好。”顾庭书抱着丛葭转身出去。
    青芜看着那父女二人离去的背影,渐渐止住了咳嗽,掌中手炉温暖,她轻轻抱住,却仿佛失神一般,道:“司斛,我冷。”
    司斛正要扶青芜进去,却见青芜不知何时双眼已经湿润。她知青芜不甘也不愿,丛葭是青芜独生爱女,而顾成风却是害得青芜家破人亡的祸首,但这中间,毕竟还有一个顾庭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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