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元节那天,整个皇宫张灯结彩,披红挂灯。但青芜却说,想出宫玩,想真正看看热闹。今上虽然答应却要青芜带上月棠,同时让承渊和承捷跟着,不许青芜单独行动。
    月棠的存在对青芜而言就是“扫兴”二字,她深切地明白庄妃刻意将月棠安排进宫的目的,也看得出今上有意撮合承渊跟月棠,然而这样的现实令她想起青蘼跟萧简之间的不幸,她也就因此更加迁怒于月棠,从未给过月棠一丝好脸色。
    但毕竟是出来游玩,街上闹哄哄的景象还是暂时让青芜忘记了月棠带来的不愉快。她忽然看见街边有卖糖画的摊子,立刻让人停了车,灵活地跳下去就冲糖画摊子跑过去。
    承渊见状立刻跟着,最后看青芜一口气要了四个,他也只好付钱,只是再多买了一个。
    青芜给青蘼、承渊和承捷每人分了一个,不想承渊也为月棠准备了,她立刻不高兴地沉了脸,却忽然看见萧简跟着郭培枫走入了一间酒楼。这个时候出现在雨崇的郭培枫令青芜心生好奇,她立刻朝那间酒楼跑去。
    酒楼中现今坐了七八成的人,而郭培枫和萧简就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要了几样小菜、一壶酒。他们一个看似文质彬彬却眼藏锋芒;一个沉眉敛目,静坐不语。
    青芜没敢靠太近,只挑了个可以看见他们的位置坐,还遮遮掩掩地,生怕被人发现。
    “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青蘼尽管冷静,却在见到萧简的那一刻起就依然愁云深深,看向窗口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忧色。
    “我更想知道,郭培枫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雨崇。”承捷始终泰然,丝毫不担心被发现。
    承渊并不说话,见不远处的郭家少年还和当初一样举止潇洒自若,而几乎背对自己的萧简似乎没动过一下,这样怪异的组合,已经教人疑云丛生。
    “哥哥……”青芜回头正想问什么,却见坐在承渊身边的月棠,暗自咬了咬牙,才继续问,“你猜,那个家伙和萧简在说什么?他怎么笑得那么开心?”
    “是因为看见我们了。”承捷稍稍敛容,“青芜你坐好了。就算在外头,也别失了风度。”
    果然承捷方才言毕,郭培枫就起身走了过来。青芜想马上走,却被承捷一个眼色弄得只好乖乖坐着。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各位。二……”郭培枫想了想,道,“二公子,五公子,七小姐,三小姐。”
    那是刻意留给青蘼的问好,言辞间却有些轻佻。
    青芜只快速横了郭培枫一眼,便对一旁沉默的少年道:“萧简,你给我过来!”
    见萧简不动,青芜索性自己过去,然而还未开口,又听郭培枫道:“不如我们到那边去坐,也要亮堂一些。”
    “我们就却之不恭了。”承捷笑道。
    青芜没有注意到闪动在两名少年之间快速的眼神交换,见大家都过去了,她也只好立刻跟上。
    所谓读心,很多时候,她不懂,也从未留意。
    之前种种的疑惑都化解在承捷与郭培枫的交谈之中。青芜纵然心有不甘,但始终安静地坐着,听着少年间的寒暄、一些似懂非懂的言语。
    后来郭培枫起身,短短一瞬间,少年对沉默的青蘼一顾,眼中带笑,拂去与承捷交谈时的正色,有几分惬意,几分别有深意。
    “如此,在下便告辞了。”郭培枫拱手,而后潇洒离去。
    承捷已没了来时的惬意,眉峰蹙起道:“我们还是回去吧。外头不安全。”
    “我还没玩够呢。”青芜不甘。
    “别忘了你和父皇的约定。现在谁纵着你,谁就要负责。”承捷第一次如此严肃地面对青芜,不管青芜眼底的乞求多强烈,他还是坚定道:“承渊,你看着青芜。”
    承渊此时已到了青芜身边,按着幼妹的肩头,神色郑重,默然应允。
    萧简不安地看着青蘼。像是默契,少女也同样正落了目光在他身上,有些不舍,却还是多了无奈。最后他收回视线,请辞离去。
    “月棠小姐,青蘼,你们和我一辆车,我们现在就回去。”承捷言毕,已提步离开。
    月棠和青蘼都紧跟承捷身后,只有青芜僵持着不肯走,但被承渊拉着的手又有莫名的规劝力量,推着她不由自主地跟上去。
    到门口的时候,青芜又停了下来,欣羡地看着正在民间艺人手下渐渐成形的糖画,欲言又止。
    “还想要?”承渊问道。
    青芜抬头看着承渊,重重地点头。
    “跟我来。”承渊带着青芜到糖画摊前,让青芜选了一幅糖画。
    少年才松了拉着女童的手准备付钱,周围忽然一阵哄闹,人流快速地涌了过来。
    他伸手想去抓住青芜,却只是触到她的衣角。青芜的身影在视线中一晃,瞬间就不见了,只有惊慌地叫声“哥哥”,被冲散在人群里。
    “青芜!”承渊在人群中大喊,但只听见渐行渐远的女童的呼救。
    叫声消失后不久,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只是错觉。然而承渊还记得之前划过青芜衣角时柔软的慌张,那只空落落的手本该牵着青芜的。
    承捷赶来时,承渊已开始失措。他四顾街市,一切如旧,独独没有青芜的影子。
    “难道是刚才郭培枫说的那些人?”承渊忧心忡忡,想起酒馆中郭家少年暗示的那些潜藏在雨崇城中的外敌眼线以及最近可能会采取的行动,他便更加难以安心。
    “应该不会,他们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承捷袖中的手已然握成了拳紧紧地攥着,比承渊镇定的眼里猜测深深,“在这里稍微等一等,也许很快会有消息的。”
    这样诡异的情况就像是预先策划的一样,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从承渊身边掳走了青芜,而周围竟无人质疑惊讶。
    “二哥!”青蘼跑来,递上两张字条分别给承渊和承捷,困惑道,“刚才有人送来这个,说一定要你们亲自打开。”
    二人接过字条,是一张横竖交织的画,画面有些凌乱,零星散着几处墨点,像是地图。
    “青芜呢?”青蘼问道。
    “不见了。”承捷看着地图,脸上带着“岂有此理”的气愤,而后将地图握在手里,道,“青蘼,你先回车里。承渊,照着地图上的指示,我们分头去找。”
    承渊闻言,又将地图看了一遍,快跑而去。
    “二哥?”见承捷并没有行动,青蘼困惑道。
    承捷将地图攥得更紧,望着承渊离去的方向,无奈道:“我们先回去吧,让马车走慢一些。”
    “什么意思?”青蘼追问。
    “以后你就知道了。”承捷暗叹一声,提步走向马车。
    少年轻微的叹息声湮没在雨崇城始终不息的繁华里,而他身边百思不得其解的青蘼这样看来有比之前更多需要人疼惜的地方——她毕竟还小,即使和承渊同岁,而那个少年已经经过一些政治的洗礼,至少刚才和郭培枫的谈话,承渊已经基本听明白了。
    回程路上,马车中的三人都沉默不言。车声辘辘,车外人声不止,却都只是作为背景。
    青蘼深深蹙眉,并没注意到身边少年不时看着自己,复杂深沉的眼光,如同她此刻沉思的样子,千头万绪。
    马车忽然停下,车夫道是看见了承渊和青芜。
    承捷挑开帘子,只见通向宫门的宽阔道路上,承渊正握着青芜的手,身后是巍峨的皇宫朱墙,即使如今装红缀彩,依旧庄严沉郁。
    “青芜!”青蘼几乎跳下马车,在一路担心之后终于看见失散的青芜,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
    青芜的双眼有些红肿,明显才哭过。见青蘼跑来,她却只是大声地喊了一声“姐姐”,却依旧站在原处,更紧地拉住承渊的手,一丝一毫都不愿意松开。
    “你去哪儿了?”青蘼抱着青芜问。
    青芜只是摇头,不免又眼泪盈眶,随着动作落下,最后退到承渊身边,另一只手拉着少年的衣角,乞求似的叫着“哥哥”。
    “承渊……”青蘼讶异。
    “青芜受了惊吓。”承渊也避忌谈起分开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他只疼惜地看着余惊未平的青芜,柔声道,“青芜,我们先上车,你回寝宫好好休息,晚上还要参加宫宴呢。”
    青芜艰难地点点头,在见到承渊安慰的笑容之后安静地跟着少年走向马车。经过承捷身边的时候,她还有些害怕地避开。
    一行人按时回到皇宫,承捷和青蘼先去回复今上,月棠回了庄妃处,承渊送青芜回寝宫。
    司斛见青芜失魂落魄地回来,一时无措,听承渊的话先为青芜安排沐浴梳洗。
    “哥哥!”青芜依赖地扯着承渊的衣角,任司斛怎么劝,都不肯离开少年身边。
    “我不走,在外面等你。乖乖地和司斛进去,不然今晚宴会就不带你去了。”承渊耐心地哄着。
    青芜还是犹豫,但承渊始终面对她的微笑教她不由自主地相信。是以她点点头,慢慢地松了扯着承渊衣角的手,慢慢地跟着司斛进去。
    重新梳洗之后,青芜的情绪已然稳定了许多。宫宴时她只安静地坐着,没了以往的说笑活泼,只是偶尔回答今上的问话。
    “今日出宫去,玩得可开心?”烟火华光,今上笑容亲切地询问爱女。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青芜猛烈地摇头,却又点头,失神的双眼透着一丝错乱,最后她只咬着唇,挤出两个字——好玩。
    “才出宫一趟就这样,那以后再出去,你还认得回来的路吗?”今上朗声笑道。
    “不出去了。”青芜回答得干脆,看着今上脸上慈爱的笑容,她稍稍定了定神,道,“再不出宫了。”
    “外头毕竟品流复杂,想必是青芜公主不习惯吧。”庄妃的话带着挑衅,眉眼轻笑间带着几分讥讽,她目光扫过心不在焉的青芜,最后看着同样安静却大方端庄的月棠,颇是赞赏。
    “在鸟笼里待惯的鸟,乍一放出去还不适应呢。又不是天生就在外头的,什么都看得惯。”也只有在面对庄妃的时候,平日的嚣张气焰才被找了些回来。青芜一番话,不留丝毫情面,指向清晰。
    庄妃脸色当即沉了下去,只好干笑,道:“月棠,你不是说有东西要献给陛下吗?”
    月棠起身,朝今上施过一礼,又朝众人福身后方才走到中间。然而还未开口,她就听见有人用力放了杯碟,抬眼时,只见青芜已经站了起来。
    “青芜!”今上明显不悦,却压制着渐起的怒意。
    “儿臣忽然觉得身体不舒服,想向父皇请辞。”女童的声音清澈却有些赌气,她走到月棠前,跪下道,“父皇,请允许儿臣告退。”
    前廷的臣工、后宫的妃嫔,一双双眼睛都注视着场中的皇室娇女。她低着头,却分明有种不屈的味道,宫装及地,但凛然如凌驾诸人之上,比起身后站着的月棠,气韵高了太多。
    宫宴上一时噤若寒蝉,无人吱声。
    庄妃只坐在今上身边,嘴角隐约含着冷笑,不开口,静静等着什么。
    夜幕依旧火树银花,绚烂绮丽。宫灯连连,灯火通明,照着青芜,也照着她此刻的任性。
    “父皇……”承渊首先打破沉默。众人只见少年皇子起身,风姿绰约却关切满满,快步到场中青芜身边,同样跪下,恳切道:“青芜在宫外不慎受了风寒,回宫之时已觉得不适。请父皇念在青芜抱恙,饶她失礼,让她回宫休息吧。”
    此时月棠也上前跪下。少女目光真诚,纵然有些胆怯,担心触怒龙颜,却也顺着承渊的话继续道:“月棠可以作证。”
    青蘼起身,没有青芜的张扬,却比月棠泰然。她将青芜扶起,叮嘱道:“天寒,这样跪着,当心再冻着了。”
    青蘼此举堪比青芜失礼而更有过之,然而今上却扬手,纵然眉目带怒,却一句呵责都没有。
    众人会意,又开始暖场助兴。庄妃笑脸相对今上,举酒祝语。
    青蘼会意,要承渊留下,由她先送青芜离场。
    青芜未让青蘼送太远,便由司斛引路回了寝宫。梳洗之后,青芜才睡下,承渊却来了。
    听见青芜已经就寝,承渊也没让通传,叮嘱了司斛几句就悄然离去。
    司斛一一答应下来,送了承渊走后才发现青芜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
    “公主怎么醒了?”司斛问道。“我想把哥哥找回来。”看着承渊离开的方向,青芜喃喃道。
    “夜深了,五殿下不好在这里多留的。”司斛将青芜送上床,拉上锦被,柔声安慰道,“今天出去累了,公主还是早些休息。明日起来了,好去找青蘼公主和五殿下。”
    司斛正要收回手,却被青芜拉住。她看着女童先前有过的那些惊慌,微笑道:“司斛不走,在这里陪着公主。”
    青芜依旧心有余悸,但眼前侍女温柔的笑意,伴着司斛身后柔和的灯光,使一切都变得安宁起来。她点点头,一手抓着被角,一手拉着司斛,闭上眼,听着耳边流动的空气,缓缓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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