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都死了,我们现在暂时不能确定hk是谁,不如先打开档案袋,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吧。”唐紫月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随即把档案袋打开,里面装的是白龙山几个村子的户籍资料,还有一些影印文件。我扫了一眼,大吃一惊,忙叫岳鸣飞把手电靠近一点,不然看不清楚。原来,白龙山的几个村子迁到镇上居住,并不是为了让彝山县升为县级市,而是那几个村子曾被一场千年一遇的洪水袭击,淹死了许多村民。为了掩盖真相,当时的渡场负责人出谋划策,把尸体捞起来后就连夜送去火化,火葬厂的那么多骨灰罐就是当时定做出来的。可是,火葬厂是用燃煤式的火化机,来不及把尸体烧完,于是大部分尸体就被渡场运到了荔枝洞里。被迁走的村民拿到了镇上的楼房和救助金,再没有提起当年的事,许多经历过大洪水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这件事就更不会有人知晓了。
    然而,水是流动的,尸体藏在洞里总会被发现,有人就想了一个办法——从柳州的一家野味餐厅买了一批食人鱼到彝山镇,让食人鱼把尸体吃个精光,只剩一些残碎的骨骼泡在洞中。可食人鱼很难控制,它们一下水就到处乱游,幸好洞中的尸体够多,它们才一直在这洞里游荡,并没有破坏彝江的生态平衡。
    我看到这里,心说渡场太过分了,居然隐瞒了这么大的灾情,可这些不都是政府该负责的吗,一个小小的渡场怎么管得这么宽?再看下去,我便豁然明了,原来那场大洪水既是天灾也是人祸。
    “二战”时,舟桥部队担负渡河工程任务,基本就是保障军队和武器顺利渡江。军队过江容易,武器却难,大型武器尤其难。在舟桥部队里,有一门技术叫“坦克潜渡”。所谓潜渡,简单地说,是指坦克像潜泳一样完全钻进水里,借助密封手段和潜渡设备,沿河底从水下通过。潜渡作战属于一种非常规的作战手段,是为达成战术的连贯性和突然性而进行的。
    坦克对潜渡条件有严格的限制,这是因为坦克在水中受力情况比地面上要复杂得多。例如浮力方面,一辆重50吨的主战坦克,其体积大约20立方米,水的浮力达到20吨力(约20千牛)。即一个密封良好的坦克,在水底下“失重”约40%,其结果是使坦克履带的附着性变差,容易打滑。
    此外,由于坦克在水下完全密封,潜渡时从通气筒吸入动力室的空气,不能经过散热器使发动机散热。一般情况下,坦克在水底沿硬质砂地以每小时6000~7000千米的速度行驶时,平均每分钟发动机水温约上升4摄氏度,所以必须控制坦克的潜渡距离,以使发动机水温控制在允许的范围内。
    可是,当年和鬼子打仗哪有这么多狗屁理论,几辆坦克刚下到彝江里就歇菜了。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东西沉了就沉了,没人去捞过坦克。而在日军的轰炸中,沉底的坦克也在水中翻滚了几下,里面装的粽子就倒了出来。那些粽子是当地人在端午节送给军队的食物,因为军人背着枪等武器,粽子就装进了坦克里。
    “哦,原来如此,粽子是刚刚从坦克里倒出来的,难怪打捞日志会这么记载。”我恍然大悟,在心里说,“我和唐紫月在老渡场挖到过一本打捞日志,那上面提到舟桥部队打捞沉江的军火时,捞起了粽子,他们还以为是屈原送来的。坦克潜渡是机密,为了不被日军发现,那次行动只有少数人知道,舟桥部队的普通打捞员是完全不知情的,写进日志里时就成了超自然的事件。他们还提到水里有怪物,想必就是被淤泥覆盖了的坦克吧。”
    正因为如此,坦克一直没被人打捞上来,后来年年出现的洪水把坦克不断推移,在二十年前就撞垮了上游的一座水坝和大桥,致使那年的洪水出奇地凶猛。桥上当时有行人经过,洪克下水打捞,后来就失踪了。现在我们看到了这些资料,这才明白,大桥不是被食人鱼吞掉的,而是被坦克撞坏的。那时的人比较淳朴,随便编个谎言就信了,而这些年食人鱼不断地出现,所以也没人怀疑。
    唐山泉因为入狱了,所以大家就用他的名字办理火化手续,火葬厂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没认真做记录。这些年,时常有人在彝江两岸发现尸骸,那些尸骸都是被洪水冲散的。有的被及时找到了,有的没有被发现。为了清理尸骸,渡场还暗中把尸骸搜集起来,陆续送往火葬厂烧化,这就有了唐山泉二十年来不断送尸体去火化的记录。
    霍尼在资料里也有提及,他是舟桥部队的老兵,比唐二爷的资格还要老,也是他的好兄弟之一。当年大洪水淹死了许多人,打捞员只有两双手,他们体力不济,死的死,晕的晕,霍尼正是在打捞中体力衰竭而溺亡的一个人。唐二爷后来把骨灰领了回来,一直偷偷地祭拜,苗姐和胡队长从来都没发现过。
    一切正如阿加莎在其侦探小说《旧罪的阴影》里写的一样:古老的罪恶已经留下了长长的阴影,一个简单的开始,却在多年以后导致了悲惨的结局。渡场没有及时打捞坦克残骸,使得多年后发生了罕见的洪水,害死了那么多村民。他们后来把尸体藏起来,再把坦克从江里拖到洞中,这一切极难办到,虽然他们最终办到了,但却永远无法救回遇难的那些人。
    那么,洪克的尸体是谁藏起来的,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没腐烂?至少不应该是我们见到的样子。
    我第一个把这些文件资料看完,然后就把东西递给岳鸣飞和唐紫月,让他们继续看下去。洞内静悄悄的,见不到其他人,我想看看唐二爷在不在附近,文件是不是他放在船里的。这时,我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身上的一件东西,拿出来一看,就在这时候,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终于知道李小爱是谁了!
    我猛地转过身,盯着岸边的那两个人,心想这怎么可能,那个人居然是李小爱?我不相信,又拿起手上的东西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心凉到了极点。没想到,最可怕的人就在我身边,而我从没怀疑过那个人。
    唐紫月不自觉地朝我瞥了瞥,发觉我不对劲,便站起来问:“黄丁意,你怎么了?”
    “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我按捺住心中涌动的情绪。
    “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唐紫月很镇定。
    “你们要谈恋爱,也挑别的时候嘛。”岳鸣飞拿着文件,跟着站了起来。
    “不行,你马上过来,我知道你就是李小爱了!”我大声道。
    “我叫唐紫月,什么时候改名了,我怎么不知道。”唐紫月苦笑道。
    “你给我过来!”我凶狠地大步一跨,硬把唐紫月拽了过来,没有给她挣扎的余地。
    “她是李小爱?难怪啊,进洞时她故意把我的手机撞到水里,她的也掉下去了,这样我们就没办法报警了,她大可以在洞里杀死我们。”岳鸣飞醒悟道。
    “你们开什么玩笑?”唐紫月气道。
    “对不起,弄疼你了。”忽然,我温柔起来。
    “你……”唐紫月茫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和唐紫月靠在一起,然后望着对面的岳鸣飞,激动道:“你才是李小爱!我刚才是怕揭穿你,你会伤害唐紫月,所以先把她骗过来。”
    “我是李小爱?你脑子有毛病?”岳鸣飞指着自己,生气道,“你别忘了,那个女学生顾莹莹在老图书馆听见过,唐二爷和一个女人在阁楼吵架,那个女人才是李小爱。我是男的,怎么可能是李小爱,你别瞎闹了。”
    我冷笑一声,完全不相信岳鸣飞的说辞,因为证据就在我身上。今天,我去配钥匙,移动厅的小姑娘给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岳鸣飞。我没来得及把信交给岳鸣飞,刚才想起这件事,便掏出信来想看看被水泡坏了没有。我在水里待太久了,又被雨淋了一晚上,信封已经被泡开了,但信纸上的内容却清晰可见。小姑娘在信里屡次提到“李小爱”三个字,原来她在岳鸣飞的房间里发现了李小爱的东西,于是就认为李小爱是插足她爱情的第三者。
    单凭这封信,我不会想到岳鸣飞就是李小爱,可回忆起岳鸣飞在我道出曾和小姑娘有接触时,他反应很激动,我就渐渐怀疑他是不是怕我听到小姑娘提起“李小爱”三个字。这段时间,我们都以为李小爱是女人,从没考虑过李小爱可能是男人。如果岳鸣飞不是李小爱,那他早该告诉我,他手上有李小爱的东西了。总之,那些东西应该写有李小爱的名字,否则小姑娘仅靠香水味等物,只能知道有女人来过,而不会知道女人的名字。
    岳鸣飞见我拆开了信,他就放弃了争辩,目露凶光地瞪着我和唐紫月。我见状浑身一战,怔怔地问:“根本没人打电话给你,至少唐二爷没有打给你,他不在洞里!对不对?”
    “你猜得没错,没人给我打过电话,唐二爷的手机在我手上,是我自己打给自己的。”岳鸣飞冷冷地道。
    我把唐紫月护在身后,质问:“这一切都是你干的?杀死唐二爷,推金乐乐下水,还有贾瞎子、余雨雨都是你杀的吗?你怎么敢这么做!”
    岳鸣飞骄傲地笑道:“阿加莎在《杀人不难》这本侦探小说里写过一句话——杀人不难,只要没有人怀疑你。她说得没错,世界上的完美谋杀不在于犯罪手法是否天衣无缝,而在于被实施犯罪手法的被害人。那些人没人关心,自然没人去调查他们的案子。所以说,谋杀也不难,只要没人把这当做谋杀。”
    我背后凉凉的,原来这些案子被定性为自杀或者意外事故,或多或少有岳鸣飞在误导我们。而那些误导行为并不明显,通常是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我们从没怀疑过。再加上岳鸣飞利用了秦望的心理,这才让一桩桩谋杀案被完美地掩盖。
    接着,唐紫月在我身后问:“你怎么知道阿加莎的小说里写过那句话,为了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你专门研究过?”
    “别以为只有你们看过阿加莎的小说,我都能倒背她的书了。记得金乐乐房间里的那套《阿加莎全集》吗?她根本不爱看书,那本《哑证人》她只是随便扫了几眼,真正爱看的人是我!她花了大钱买来送给我过生日的,我才是她的男朋友。”岳鸣飞痛快地承认。
    “你才是金乐乐的男朋友?这么说,那天她拍脱衣视频,是要给你的?”我不明白地问,“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她在医院醒过来,没有揭穿你?”
    “她揭穿了!你难道忘记了,她一开始就说是我推她下水的,然后还讲了一堆废话,告诉你她讲了真相也没人相信,这么明显的坦白你居然没听懂。”岳鸣飞嘲笑道。
    我抓着湿透了的信,追问:“你和她既然是男女朋友,那……那晚她为什么跑去水库,难道她当时还不知道唐二爷的手机是你偷的吗?”
    “金乐乐那天在医院里说的都是实话,除了没告诉你我就是她的男朋友外。”岳鸣飞得意道,“你真是蠢到家了,既然有那么多疑问,我不妨把真相都告诉你,也好让你和唐紫月死个明白。”
    我和唐紫月故作聆听,暗地里则在观察逃生路线,这里除了开船逃走,没有别的法子了。可是,渔船没有机动力,我们很快会被追上的,水里又有食人鱼,实在太冒险了。我们二对一,按理说不必惧怕岳鸣飞,可是他身手了得,我们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而且岳鸣飞肯定对荔枝洞内的情形了如指掌,这无疑又让他占据了“地利”的因素。
    岳鸣飞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大声地说唐二爷并非他杀,而真是意外死亡。要说起唐二爷的死,这就要提起渡场的一段往事。原来,韩天笑在不断接到恐吓信后,迫于良心的不安和责任的压力,他竟然疯掉了。韩嫂也知道大洪水的事,她于心不忍,便把韩天笑藏起来,免得他到处跑去说当年的丑事。渡场以前是军事场所,除了地上的建筑,还有地下的建筑。在废弃小楼下面,其实还有一间地下室,那里以前是放军火的地方,韩嫂后来就把韩天笑关在里面,并骗说韩天笑打捞时遇到食人鱼而出意外,还拿了一罐假骨灰去骗人。
    要假死,谈何容易,可韩嫂并不需要火化尸体,因此死亡证明拿不拿得到,她并不在意。趁着当年镇上管理混乱,韩嫂瞒过了众人,成功地让大家都以为韩天笑死了。谁知道,韩嫂的秘密还是被人知道了,岳鸣飞来到渡场后,很快发现韩嫂每次准备食物时,都会多备一份。这细节一直没人留意过,岳鸣飞有一天夜里跟踪韩嫂,尘封的秘密就陆续被挖了出来。
    岳鸣飞先是找到了“hk”写的恐吓信和影印的机密文件,但并没有马上拿去威胁他人。直到我去年走关系来到渡场,这件事彻底地点燃了岳鸣飞的怒火。也许,在常人看来,我走后门进渡场不算什么,现在走后门的人太多了。可我没想到,岳鸣飞去年本应该从渡场调去海事局,正因为我被父母安排进来,那个海事局的名额就变成了我的。虽然我不能马上调过去,但那个名额为我保留下来了,岳鸣飞没有关系,自然没戏了。
    我是新来的,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秘密,岳鸣飞无法威胁我,因此他就学“hk”,先去威胁与我走得最近的唐二爷。从开头的无聊恐吓,到后来的咄咄逼人,岳鸣飞越玩越过火,唐二爷也开始慢慢地调查,到底是谁在搞鬼。这些事持续了半年之久,若非那天陈十万被淹死,唐二爷也不会想到,趁大家不在渡场时,他偷偷回来查一查他怀疑的人——而那个人就是岳鸣飞。
    一开始,唐二爷想把东西交给余雨雨,等把秘密掩盖过去了,再去检查岳鸣飞的房间。那些尸体手指拉直器是给淹死的人做指纹收集的,可死的人实在太多了,拉直器不够用了,大家才开始想办法掩盖真相。那些东西一直藏在唐二爷的床下,为了不被人发现,唐二爷就想让不知情的人先拿着。余雨雨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真相,她还以为是打捞飞机被间谍追捕了,结果被岳鸣飞推下了河崖。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些事的背后如此复杂,难怪始终查不到真相。于是,我便打断岳鸣飞,问道:“你说的是实话?唐二爷不是你杀的?他是打捞员,你想告诉我他是溺死的,这可能吗?”
    “唐二爷那天把东西交给毛猫猫,然后去翻我的东西,知道了韩嫂的秘密……对了,就是从那天起,我才决定不把东西再藏到屋里,而是藏在外面的。”岳鸣飞对我们说,“废弃小楼的地下室虽然很隐蔽,但那里积水太严重了,唐二爷肯定是见到韩天笑太激动了,心脏病一犯就倒进积水里,活活地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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