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发没有说话,默默的走回到自己睡觉的平房,进去后躺在床上,要是四年前的他,准得把包工头骂一顿,可现在他还能骂吗?有什么资格骂啊,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媳妇都娶不上,人家好心给自己介绍,他有啥本事骂人家。兴发啊,你得落魄成啥样,才能娶个缺弦的人当老婆。不管咋说也不能娶,这辈子不就被这个女人拖垮了吗?!但是包工头好心给自己介绍了,刚才也没来得及说谢谢,老李的面子还是得给,不然以后人家还给自己介绍对象吗?对!明天得跟着老李下去看看,给孙家提点东西,以后认识一家人,有事也好帮忙啥的。
    这是李贵香嫁给木林的第二十二个年头了,贵香16岁那年跟着自己一家人从陕西榆林的山沟沟里来新疆逃荒,那时候贵香已经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了,贵香的爹有一天在地头问她:你是跟你的少友哥成亲,跟你大姐一样,待在我们村里,还是跟我们一块走啊?”贵香在村里从小就有个一块长大,互相喜欢的邻居大哥,本来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少友家催了好几次,那时候村里穷,人人都喊饿,越饿越要生孩子,越生孩子越饿。贵香看看不远处锄地的少友哥,哭着跟他爹说:“爹!俺也走!”于是,贵香最后也背叛了这段好多年的爱情,跟着爹娘大姐小弟一块来了新疆。
    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从河南来的孙木林,那个当时就土里吧唧,粗俗不堪的孙木林,但是他有新疆户口,有地,贵香就心安理得的嫁给他了。刚嫁过去的日子不好受,孙木林上头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个个都是狠角色,看不起贵香这个外来户,变着法的整她,使唤她。木林的爹娘也嫌这个媳妇家穷,看不上他。木林压根也懒得管,他惧怕这三个哥哥,也就任由他们欺负这个乖巧的媳妇。那时候贵香每天早上五点就起来烧火,做饭,把爹娘哥哥嫂嫂的尿盆都倒了,然后扫院子,收拾房子,这家人的房子里可不讲卫生,贵香一天一打扫都顾不及,下地干活,放羊,一天都没个时间休息,可孙家也不领情,还嫌她这也做不好,那儿也做不好,贵香压根就没处说,就天天哭,木林一见她哭就打她,她也只能偷偷哭。贵香想着,还不如当年跟好友哥留在榆林呢。唉,算了,再熬一熬吧,等有了孩子,看这家里人再好意思糟蹋自己。
    贵香怀老大雨雁快临产的时候,那重活也一天也没有停下来,下雪天的,贵香在外面一待就是一天,这一家人,全都在家烤火。她终于熬不住了,病倒了,发烧到了四十度,又快生了,这可得吃药,木林一家不舍得给她买贵药,就翻箱倒柜的找了几盒不知道是过期还是别人给他家免费发的药,贵香一吃,肚子就更疼了,赶紧送到镇上的卫生所,结果雨雁一生下来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了。
    “我要分家。”贵香听护士说了孩子的情况后冷冷的告诉木林。贵香看着怀里胖乎乎的姑娘,这么可爱的孩子却是个脑子缺弦的。贵香的心冷到了极点。她对这孩子没有任何的愧疚,她觉得是这孩子毁了她的希望,毁了她在这个家立足的希望。这下不仅这家人会嘲笑她,整个村里的人都会看不起她,这一切都是这个孩子带来的。无奈她又不能掐死这个孩子,虽然她真的很想掐死这个小崽子。
    雨雁出生后,贵香就像变了个人,她变得很厉害,很强势,得理不饶人的那种,也就奇怪了。本来孙家对她虐待就没有止过,她这一厉害起来,一在门口骂街大哭,这家人倒也怕了她了,毕竟孙家是老户,丢不起这个人,人家说他家虐待媳妇那也够丢人的。贵香这一变,非但在家里反而没人敢招惹她了,连木林也乖乖听他的了,他发现这媳妇有的时候办事还挺有主见,这下又给自己省了不少劲。
    “人就是贱啊!”贵香心痛不已,心也更凉了。后来陆续的,又给孙家添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是正常的孩子,这孙家老太太倒也识趣些了,贵香的几个嫂子,也没再好意思使唤贵香了。后来木林跟哥哥爹娘分家后,当上村里会计,在军师贵香的指导下,挣了些钱,倒盖起了村里没人盖得起的砖房。
    “你看,就是这家!”老李向前指着。
    兴发看了一路的土块房,终于看到这么个砖瓦房了。
    “大哥、大嫂,这是兴发,我手下干活的人。”老李使了个眼色,木林贵香就赶紧把兴发往屋里领,赶紧就端茶倒水了。
    “叔、婶,你们可别忙了,我自己来!”兴发一想到自己是来相亲的,就有些尴尬。
    上桌吃饭的时候,兴发大量了一下坐在自己旁边的雨雁,长得很丰满却不肥胖,一头自来卷发,皮肤白皙,长得还算俊俏,唉,如果没有这个脑病,那可算捡到了一个好媳妇。命不由人啊。
    吃过饭后,贵香执意推着兴发和雨雁让去里屋,两人聊聊天互相熟悉一下,兴发哭笑不得,心里想着跟这样一个脑子缺弦的人有啥能说的啊,出于对长辈的尊重,又跟着雨雁进到了里屋。雨雁啥也不知道,自己就坐到床上去了,兴发尴尬的坐到另一张床上。雨雁突然站起来冲向兴发,兴发下了一跳,生怕这个勺子会伤害自己,雨雁走近后,用牛大的力气把兴发拽起来,然后也不管他,就在那儿铺他坐过的床,将兴发坐出来的屁股印又铺展了。
    兴发长舒一口气,这才仔细看看刚才坐的床,足有十公分厚的棉絮上铺着厚重的干净的毛毯,毛毯上又铺着颜色鲜艳的床单,当真是舒服极了,他好奇的又走向雨雁坐着的床,那床板分明是几根圆柱拼在一起的,中间缝隙还很大,圆柱上就铺着薄的跟衣服一样的破棉絮,棉絮上还有几个洞,在上面是一张脏兮兮的床单。这哪儿是床啊,分明就是个狗都不睡的地方。
    “你睡这个床?”
    雨雁有些害怕的点点头。
    “那你咋不睡这个床?”兴发又指着那张漂亮的床。
    “不我,这是海燕的。”
    “什么?”兴发听着雨雁混沌模糊的声音,也没听清,原来雨雁不光是脑子有障碍,口齿也不请啊。
    “海燕睡的。”雨雁又重复了一遍。雨雁挺喜欢面前这个男人的,他一来家里人就做好吃的了,还让她也上桌吃,还给她夹肉,吃完饭也不用她洗碗。她宁可这个男人天天来。这男人在她面前也不笑她,也不打骂她。
    我们不要质疑雨雁作为一个智障妇女怎么能有这么复杂的想法,以后的雨雁,可是越来越聪明了。
    “哦……”兴发明白了,这是雨雁的小两岁妹妹海燕的床,同样都是女儿,这个傻女儿睡圆柱床板,那个聪明女儿就睡木板铺厚棉絮。兴发当真是觉得憋屈的不行了,一看雨雁,又开始自顾自的在墙上用手指随便花着玩了。
    兴发抓住雨雁在墙上画着的手,撸起她宽松的袖子,雨雁白嫩的胳膊上,都被掐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兴发眼睛都红了。
    他问雨雁说:“这家里谁打你啊?”
    雨雁又不说话了,收回胳膊,继续在墙上画着诡异的图案。
    兴发和老李回到了宿舍。“你还满意吗?”老李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让我再想想,明天跟你说。”
    兴发竟然没有一句话回绝,老李看这事儿还有眉目,就由他想去了。
    这天夜里,外面已经有些凉了,兴发一根接着一根抽烟,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难做的决定,是要还是不要啊。他已经三十四岁了,也没攒下多少钱,有钱就都给娘寄回去了,沉重的劳动让他变得更丑了,他肯定自己是再也遇不到女人了,除了雨雁,还有谁愿意嫁给自己啊,要长相没长相,要钱没钱。找不到媳妇就不敢回家,不回家还想娘,娘岁数也大了,能见面的次数也少了啊。想到这儿他就直掉眼泪。可是真的要娶那个女人吗?这以后日子咋过啊,他得一边顾家,一边干活,那可有得忙了。这么胡思乱想着,天已经有些亮了,兴发留了一地的烟头,他想清楚了,他得要雨雁,自己不就想要个家吗?他眼前又浮现出今天木林叔和贵香婶子热切的目光,孙家也是个庞大的家族了,树大根深,以后也能给自己留个挡雨的地方,四个孩子就数雨雁条件不行,以后也肯定会多照顾雨雁,他还怕受委屈吗?对了,得有个家啊,雨雁不行,可是以后有了孩子就有希望了啊,跟雨雁结婚,还能早早回家看娘,对了!就是雨雁,他仿佛看到今天白天在贵香婶子家看到雨雁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面充斥着恐惧与迷茫,他也要救下这个可怜的女人……
    雨雁和兴发的婚礼办得可红火了。鞭炮声响彻整个中远村。雨雁被掐的嗷嗷叫,才安静的坐下来让人往自己脸上抹来抹去,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由恐惧,转为了好笑,对着镜子一直笑个不停。请来的宾客很多,都得益于贵香和木林的庞大亲属团,宾客一看这新郎,个头还挺高,长得虽然不好看,可看着也算是能过日子的面相,不管以后咋样,反正他这辈子得被孙家拴住了,宾客窃窃私语。雨雁出来的时候,宾客都叫好啊,这贵香的大女儿平时穿着破破烂烂的、身上也脏脏的,可这打扮起来,倒还真像这么一回事,也是,这李贵香生下的孩子,哪有长得丑的啊。宾客又开始鼓掌欢呼起来,待客吃的也挺像回事。
    贵香看着热闹的结婚现场,她这一次可是铺张了不少,就是想要让这些平时看不起她的村民看看,她李贵香虽然生了个傻子,但是照样也有人娶,照样也办得起婚礼!
    兴发没有房子,结婚后也就住在了孙家院子里的一个小偏房,家具都是孙家给置办的,兴发就花钱买了些生活用品。婚房里最气派的就数那个彩色电视了,那可1992年的农村啊,木林家就有了小彩电,还豪气的放到女儿家,亲戚朋友看到后都啧啧称奇,说孙家对这个大女儿和女婿真是好的没话说。
    忙活了一天,客人也都散尽了,孙家一大家子就坐在新房里新奇的看着电视节目。里面正播放一个小品,雨雁从来都没看过电视,她也觉得新奇啊,看到电视里的模糊的人影摔倒后,雨雁豪放的哈哈大笑,这一笑,兴发觉得倒没什么。可是坐在雨雁旁边的海燕确实下意识的、立刻坐起来,在雨雁腿上狠狠掐了一把,“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你个傻子!”雨雁一阵龇牙咧嘴又不敢叫疼,赶紧闭嘴,缩到了一边,家里人仿佛没有看见一般
    兴发的脸立刻就掉下来了,他默默的走到海燕面前,扬起手就是一耳光,响亮的声音把整个屋里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到兴发面前,海燕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兴发,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被打了,她长那么大就没有挨过打,平时更是要什么爸妈就给什么,在学校成绩优秀老师也喜欢她,弟弟怕二姐把把坏事告诉爸妈也都讨好她,她跟这个傻子住一个屋里,有事没事就打骂她来派遣无聊,今天就跟往常一样,却被这个新来的“姐夫”给打了!
    “我告诉你孙海燕,你以前怎么打雨雁我不管,可以后你要是再敢打她骂她,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小逼妮儿!”兴发指着海燕的鼻子骂道。
    满屋子的人都震惊在那儿一动不动,尤其是雨雁,她茫然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影,只有电视机的声音还在响着……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睡吧。我们回屋了”贵香冷冷的说道,使了个颜色,满屋子的人除了兴发和雨雁,都走出去了。
    “都怪你!我们本来还能看电视的。哼!”十四岁的大儿子孙保安抱怨道。
    “哎呦,以后你们这些小孩儿可打不了老大姐喽”木林调侃道。他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不打雨雁的人,当然,他也懒得保护雨雁,雨雁被打怕了往她怀里躲的时候,他也只是冷冷的跟打雨雁的人说,“行了,差不多行了。”木林对雨雁就像对其他三个孩子一样,一样的漠不关心,但他不嫌弃雨雁,只要给了其他三个孩子的东西,也会留一份给雨雁。
    “哼!他才来了几天啊!还敢打我!以后让他看看我的厉害”海燕气势汹汹的说道。
    “行了,那可是大姐夫!你有啥厉害的!”十二岁的小儿子孙保定说。
    “呦!那你以后自己洗碗啊!有本事雨雁洗完的碗你别再吃饭前拿开水又烫一遍啊!你哪来的少爷架子!”
    “你!”
    “行了行了!哼,他以为他来了就能对这个家指手画脚的了吗?这个彩电也不是他的,明天早上就给我搬过来!”孙贵香站出来说话了。“来,海燕,让妈看看你的脸,疼不疼啊。”贵香又对她这个二女儿心疼的不行了。
    新房里的兴发有些烦躁的关了电视,他不知道他刚才做的对不对,但是就觉得自己不想看媳妇被人欺负了。
    “雨雁你放心,以后有我家,没人敢欺负你!”
    雨雁也没回他。唉,真是娶了个木头!
    “我们睡觉吧。”
    雨雁乖乖地躺到床上,这床可真舒服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兴发叹了口气,关了灯,给雨雁盖好了被子,也睡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彩电就搬到木林两口子屋里了,兴发倒也不在意这些,这屋里哪个东西是他的啊。他既然“嫁”到孙家,就不该有过分的奢望,木林带他去看了他和雨雁的那份地,村里分地的时候,木林两口子是大人地,一人三亩无可厚非,当时分地的时候啊,雨雁的年龄正好过了成人的要求,刚好超过一个月,于是也拿到了三亩地,就是海燕、保安、保定这三人,一人拿了1.7亩。
    “这地可得好好种啊。我们两口子年纪大了,三个孩子都还小,你能帮持着就帮着。地会种吗?”
    “爸!你放心,我会种地,我在老家就种的可好了。”兴发入乡随俗,也和这儿的人一块叫爸叫妈。
    “那你工地就别去了,安心在这儿种地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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