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燕挪到她眼前去,伸手捧住她的脸,柔声道:“你看看我的容貌,看看我的柳腰,再看看武则天的大胸,难道不是灵感喷薄么?我每天照镜子都想给自己写诗。”就是写不出来。
    长孙无病也能给自己写诗:“飞燕,我不是男人。”
    你美则美矣,和我无关。
    武曌低头观察自己的齐胸长裙系的很低么?没有啊,不是裙子系的低,是本来就大。
    腰肢的粗细到不重要,她觉得自己恰到好处,太瘦不能生育。
    武曌沉吟片刻,从现在依然警惕,但落差已经渐渐褪去,适应田园生活的心态中抓了个线索写诗。
    写恩爱夫妻不到头,死后倒可以重逢,如并蒂花向阳开,一花先被摧折,一花悲不自胜,寥落入晚秋,终将聚会与泥土中,骤悲还喜,俯首入尘埃,泥消花骨,三秋无痕化春泥。来年春日,风云终相会,尘埃高举入晴空,九霄云庭朝帝阙。(请自行翻译成诗)
    这诗明面上写的是太平公主和薛绍,暗地里也符合帝镇的基调,更可以暗指杨坚如今的志向。
    她心里打好稿子,吟出这首长诗。
    赵飞燕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好诗!好诗,也够长,一首足矣,我就跳这首诗。”
    一切都准备好了,过节的祭品存了一份,买来的活羊被唐太宗亲手宰了,自己先烤了一顿羊肉串小羊排。
    他可以独享的小玩具只能和父亲一起玩,拎着翅膀玩了一会,摆好造型搁在架子上,嗯,好看。
    李渊轻松惬意问杨广:“你爹还不回来?”
    杨广正在打坐调息,之前试过和萧观音一起修行,诵经念佛不适合自己,还可以试试道教:“他自去山中修行。”
    “哈,汉高祖以前也去山里修行,一无所获,多亏回来得早躲过了围剿。我打算设宴请你们,你去送请柬。”
    杨广淡淡道:“这是何必。”
    “单独请你,我怕你不敢来,疑是鸿门宴。”
    刘邦远远的叫到:“你们就不能换个别的例子吗!!”多少年了,鸿门宴这事还没过去?本来项羽这次出征铩羽而归,回来之后就又想锤我!害的老子天天躲在帝镇里睡觉。
    杨广依然出不去,萧观音却能居中联络,跑去给杨坚和独孤伽罗送请柬,又带了回信。
    二人答应了。
    正在既定准备宴会时间之前,忽然来了一个乐乐呵呵的五十岁老人。李旦在都尉的护送下落在地上,左右看了看:“好啊,硕果累累,有趣。”
    规划了他的宅地,就在李显旁边。李治对儿子们显然没有他爹对他那样上心,一根木料都没给人准备。
    第无数次被挂在竹竿上的韦香儿高高的哼了一声:“相王李旦,你真是不凡。”
    李旦和和气气的笑着:“韦后,你挂的高,看得远。我没什么了不起,只是生了两个好儿子。”一个儿子懂得让位,一个儿子能勇猛拼杀。
    李显在蔷薇从中站了起来:“弟弟。”
    李旦一怔,大哥为什么像个野人一样,快步上前:“哥哥!你没有休弃韦氏?”
    李显缓缓的摇摇头:“我一直在等你,有些是说完,我就走。”他说话很慢,好像已经很久没说话。
    “你要去哪里?”李旦看到阔别多年的兄长,不仅潸然泪下:“这已经是阴间了,我听说”
    李显没有再说:“地府的规则与人间不同,可以不认父母,逃在外面。我不敢。路尽头的石碑你要看一看。高祖与太宗暗地里略有争锋,此间以太宗为尊,但太宗快要离开了。
    呃,天后博取他们的谅解,先帝虽然有些小小的心结,大致上一切如旧。
    太穆皇后始终愤恨天后,文德皇后却待她亲切。
    你那两个追封的皇后,畏惧天后,不肯来这里,若与你恩爱,或许会隔墙相见。
    在这儿得自己盖房子住,没有祭祀时得自己种地吃。
    最好能修炼有成,差一些也要入仕,一旦能离开不要在此间贻误时机。天后表面上慈爱了许多。”
    他的声音轻柔低落,神态也有些无精打采,絮语说了许多,又指对面的华屋:“那是天后亲手搭盖的房屋,每逢高祖夫妻太宗夫妻离开这里,天后就起身练武。
    在他们面前仍装作不谙武艺的样子,与人搏斗时只斟酌着险胜,李隆基来之前无人保护你,你要多加小心。
    在这里鬼魂受重伤也不会死,嗯,谁都不想去投胎,你凡事要往长远打算。”
    李旦无限伤感擦擦眼泪:“你放心,我两登基,三让帝位,平生最懂忍让。”
    李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太宗屋中的少女是晋阳公主,咱们胞兄(李弘)和安定思公主也在这里。太平已同薛绍复合,她必要与李隆基寻衅,唉……”
    武曌正坐在房顶喝闷酒,全家都跑去参加太平和薛绍的二次婚礼去了,李弘则被太宗亲自丢进判官的考场,李妙儿也热衷于新认识几个美少年,吕雉还介绍了两个年轻男子给她,让她挑花了眼。只有她出不去。想找个楼阁登高远眺,又没有修建,想起当年铺瓦片时风景也不错。拎着酒壶顺着梯子爬上房顶,就静静的看着兄弟二人执手相看泪眼,忽然有点气闷。
    不多时,李旦转头望过来,似乎惊讶。
    李显已经转身进屋去了,依然是个颓废的胖子,却又好像放下了一桩心事。
    武曌站起身,走到房檐边缘:“李旦。你不要怕我。”说罢,纵身一跃,从房顶上跳到地上,随手抖好裙子。“李显同你说什么?自他到这里之后,始终一言不发。”
    李旦深深作揖:“天后一向可好?儿子敬畏母亲是天性,您不必多心。哥哥只说,如今远离了权力的纷纷扰扰,一切都和童年时一样,父亲慈爱,母亲明快矫健。只是他心中惊惧,终夜不眠,托我向母亲告别。若有来生,只要不是帝王之家,我仍愿意再续前缘。”
    他怕说的话会做准,哪怕哥哥说天后不准备转世投胎,也精心斟酌遣词用句,那句‘我仍愿意…’听起来是李显的原话,实际上李旦说的是万一不幸说话就准,那就让我来倒霉。
    武曌一怔,眨眼睛只见李显的小屋中火光冲天,金帛珠玉与书籍付之一炬,不多时烧为灰烬。
    她上前一步,随即又站住了,繁茂交错荆棘丛生的蔷薇花海挡住了去路,凝视着熊熊烈火,说不出心中是怎样的五味杂陈。
    韦香儿愣了很久,忽然大叫:“你不能走!李显,你不能走!”
    杨广叹了口气:“你儿子终于自焚了。阿弥陀佛。”他开始念往生咒,不是为了李显,是为了嘲讽一下武曌。
    “还没有。”李显慢慢吞吞的从灰烬后面走出来。他少奏本时不慎引燃了房屋。他看了韦香儿一会,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拿了一摞信笺放在石头上,扯了两朵花:“李旦,给我讲个笑话吧。”
    李旦吞下去几个黄段子:“先天政变时,我差点跳楼,现在活下来了还挺好。”
    不过刹那间,就飞来了一名都尉:“唐中宗李显,你决意要去投胎?”按理说,朝代结束之前不处理皇帝的去留(有时候朝代结束也拖延),但如果对方执意要求,也可以商量着提前结算。
    李旦捂着心口:“我受不了这多重反转。”
    先诀别,放火,我以为你走了。然后你出来了。我以为听个笑话你准备离开帝镇去外面生活,结果又要走?
    …
    嬴政正和吕雉一起宴请爱拔头发修士和猫娘子(前有猫阎君),突然就得到了加班通知。
    唐中宗的功过——他要为了多少荒诞负责,以及到底是不是武曌把他吓得进退失据、韦氏和安乐公主的弄权要如何划分……等诸多琐事,很麻烦,要由谁来评判?若要求一个人受到强烈的惊吓、生命常年受到威胁之后,依然要保持理性乐观的心态,做正确的事,那太苛责了。从不要求完美受害者。
    如果要放宽标准,又能放宽到什么程度呢?张柬之等五人联名上书,认为他们被害不是皇帝昏聩,是韦武等小人作祟,这上书要不要参考其中?
    阎君们探讨了一番,一致认为始皇更适合负责这件事,原因很简单,他不在这儿。
    嬴政气乐了,把白瓷高足杯墩在桌子上:“行。”这一团乱麻的历史,我去剥丝抽茧,条条归类。
    吕雉也笑:“能者多劳,你多多辛苦。”
    …
    众人从酒宴归来,顺手买了些东西,留待七天后宴请杨坚。食物不会变质,只要不被偷吃就没问题。
    李治看了看姹紫嫣红之中格外刺眼的断井残垣,不禁潸然泪下:“三日婚礼的功夫,我那么大的儿子呢?”虽然有点呆,做的事也蠢,但还是挺可爱的。
    武曌叹了口气:“唉。”
    李弘也叹了口气:“唉,我考试失利。”量刑时判的轻了。
    李旦穿好衣服才出来:“阿耶!你的大胖儿子在这里呀。”
    李治看看老气横秋的小儿子:“你也是苦尽甘来。”
    杨广嘲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李世民:“你是不是和刘欣有染?你说话越来越像他。”
    第256章
    李显站着等了一会,把屋里打量了一周之后, 累了, 席地而坐:“我站不住了。还要有多久?”
    一般人进入高大、以黑色为主基调, 辅以奇异恐怖的彩绘地狱图的判官厅时,都感到命悬一线生死攸关的紧张惊惧, 他没有。李显平静,轻松的快要瘫软,如果这里有一张床, 他立刻会躺下。
    旁边的判官主动讲解:“你得多等一会。杀人能免罪的项目只有一项——对方虐待、准备杀人。只有一种皇帝不必为自己生前国家发生的大事负责, 那是傀儡。”
    李显:“我好像就是。”
    “我们指的是被权臣强行夺权, 生死未卜的皇帝。你是心甘情愿让出权力。”
    嬴政现在在看地府为他写的史。人和人性格能力全都不一样,遇到同一件事的反应也不同, 受到同样的伤害, 会留下的后遗症也不同。有些人能化伤痛为力量, 战胜恐惧, 掌握自己,有些人则不能。这固然可怜, 却不是放宽审核标准, 洗脱罪责的原因。
    李显怎么能在经历过武曌的事情之后, 还对皇后充满信心呢?前些年还听吕雉感慨了好几次, 别人飞鸟尽良弓藏, 连皇后带大臣一勺烩,李显让皇后掌勺。这和刘邦当年叫吕雉清除功高盖主的大臣不一样,这次被清除的是包括李旦和太平公主在内全部忠臣。
    “韦香儿所做的恶事, 你需要承担一半的责任,李裹儿所做的恶事,你也需要承担一半——尤其是那些看都没看就任命的官员。这些官员作恶,复制一半上供给提拔他们的皇后公主,李显再承担四分之一。”
    调来六个度支部门的人,让他们分成两组分别进行庞大的计算。这个庞大的计算体系非常公允,譬如一个人被任命之前很好、初期也很好,到中后期才开始变坏,那么提拔他的人如果不知道,就不需要负这么多责任,而负责审查官员评级的人负责,如果事后知道了却没有做出相应的惩罚或为其隐瞒,那就没跑了。
    这庞大的追责体系被控制在三~四层之内,每个人最多只需要对他任命的人所任命的人(所任命的人)负责,再多就算强加之罪。关于皇帝们的资料已经封存了几大仓库,始终拖延就是这个原因。
    李显静默了一会,点点头:“倒是公允。但我不知道她们做了什么。”
    我只想好好爱她们,把自己有的都给她们,我不能保护妻女,就只能在事后加以补偿。虽然不是好皇后,也不是贤德的公主,可我……我不能一登基就抛弃曾经同甘共苦的妻子女儿。
    嬴政顿觉气血上涌,修行多年依然不能以平常心来面对离奇的蠢货:“你应该做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帝镇中大部分皇帝都在孜孜不倦的寻求出路,刘彻除外,他现在耐心观看历史进程。李渊一开始就联系旧部和宗室,李世民先想着招揽唐军,去外面打天下,失败之后也开始指点宗室,暗中布局。武曌弱一些,也和郭圣通一起经营唐宫脂粉、布料,又隔着屏障向她请教如何练武。
    那些出身武周宫中,负责为则天皇后研制胭脂水粉的人都经营不过她们。在这样的家世中,即便曾经蛰伏,也应该一鸣惊人。
    另一面判官说:“别人是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你是三年不飞,翅膀都软了。”
    李显静默了一会,淡淡的说:“江山不稳,与诸君有何干系?”
    你们不满?也没见你们鬼神显灵啊。没见有鬼神去惊扰天后,去告诫酷吏,在那之后我已对鬼神不抱希望。人间的事你们不管,等到人死后却要受罚,天地果然不仁。
    判官拍桌:“你江山不稳,我们就得加班!”就不能做一个纯粹的人,一个纯粹的昏君或是纯粹的明君吗?那样轻松多了。
    “阎君派人去人间传播过,帝王将相死后也要被裁断功过,来决定去处。但说这话的人被杀掉了,你别埋怨我们没告诉人间,都是那些自欺欺人的权贵和僧道,都说贵人能升天。
    想的倒是挺好,要是权贵都能升天,相聚在一起,什么天堂也得被毁了。”
    嬴政点了点桌子,制止左右这种丢人现眼的言论。帝镇也没那么糟。
    屋中随即恢复了静默严肃。凶凶阎君时常和下属谈话,但从不在工作期间。
    李显良久的静默,觉得自己对皇后和女儿理应很好,或许应该略加节制……可是又怎么忍心呢。就连立皇太女的事我都有些动摇,左右为难,是满朝文武全都反对,只得不了了之。他试着问:“来俊臣和李昭德现在何处?”这两个人同时被斩,分别去了什么地方?
    “来俊臣在肉店地狱,三文钱可以打一个时辰。李昭德好像是归隐田园去了。”
    “李昭德时常开文会雅集,常有新作流传。”
    李治和李弘在判官厅外的长街上徘徊了两次,既想知道他的去向。地府规定鬼魂不能知道要去投胎的亲人究竟是直接去投胎,还是先下地狱了账——除非是去了肉店地狱——这既让人心悬,又让人心安。他们知道林林总总有几个皇帝,几十个自立为王的家伙大概没去什么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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