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就跟着她去城里,打算帮她改一改马车,进城门时看到熟悉的刘弗陵拿了个蒲团坐在路边,身后还有一群人都拿着蒲团坐着,手里还捧着书。
    “这是怎么回事?”
    刘弗陵毫不留情的翻白眼,起身对他拱了拱手:“这边来说话。”
    和两人到了他自己的工作室里:“我喜欢看着人来人往,背一背书,这些人是跑来跟风的,非说我的举动异于常人,一定是特殊的修炼方式。还真有人说这么干能静心。我考了这么多年的判官,也没考上,我的法子他们也学?”
    吕雉笑得不行:“你这孩子,真是可爱。你若觉得他们讨厌,就驱散他们。”
    “试过了,不成,也不能为了这点事抓人。唉……”
    第79章 放假+邓绥
    嬴政很不高兴。
    他这三天来,只审了两个犯人。一个是胡猫儿案件的官员, 另一个是右校令案件的刺史。这俩人赶巧一起死了。之前刺史的生魂被提到地府和右校令当堂对质过, 不过那时候他还没死, 过了几年才死。
    前者作为一任地方官,经手的案件不计其数, 还有一些案件为了保持低犯罪率和德化之风没有审,地府中虽然能把所有的资料整理汇总到一起去,但这些都得判官来看。
    审查功过的时候, 要看这官员所判的各种案件和下达的政令, 虽然已经是高度浓缩的简介, 还是看了整整一天。其中主要能分成两类,一类是还算公正聪明的, 另一类则蠢得让嬴判官想拍桌子。这人不是个笨蛋, 只是不用心和偏听偏信。
    看来看去, 先去深坑地狱把他坑人的事儿了解了, 再去爬刀山。
    刺史治理一郡……看他一生执政的功过工作量当然更大。权力能放大一切,不论善恶。
    嬴政看了几个时辰才看到他四十岁做的事, 这位老刺史享年五十三岁, 只好歇一口气。呵斥正在下棋的二鬼差:“别只顾着玩耍消磨时光, 现在不累, 就应该多读书学习。看你们不是蠢笨的样子, 为什么不勤学?”这两个人看起来挺聪明的,是读过书的样子。
    二鬼差被他吓了一跳,气势夺人啊, 其中一个定了定神,站起来回话道:“判官,容禀,我原本也是判官,因为疲累不堪出了些差错,自愿去做鬼差。”当时累的整个灵魂都木了,现在就可以愉快的看着别的判官挨累啦~~
    另一个鬼差说:“判官,我考不上,我性子不好,既心软又爱着急,只能押送鬼魂。”
    刺史进门之前挺傲慢的,看到判官之后莫名的心虚,忐忑不安。这时候幽幽的嘲讽道:“不是簪缨世家,哪有那么容易当官。哼。”
    判官继续研究他,还没判完,另一位判官推门而入。
    这位年轻的判官挥舞着手里一沓洁白柔韧的纸张:“老兄!看看这是什么!!这是纸啊!市面上居然有纸了!蔡伦还没死就有纸了!!”
    嬴政站起来,降阶相迎:“好快啊,有别的工匠会做?”
    “没想到吧!我姐天天在集市上逛,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今儿总算买着正经东西了,买了两车!来,这一沓给你。”这位判官生前没有成亲,死后为了养姐姐去当鬼差,又尽快考了个判官,然后……彻底没时间成亲了。
    “好东西啊。多谢。”
    隔壁的判官欢快极了:“甭客气,下次有难办的案子我还来找兄台来一同会审哦~您可比我公允。我只会墨守成规。”他快乐的挥挥手,去给其他的判官朋友送纸去。
    嬴政拿着纸摸了摸,不由得叹息:“我生前若有这东西该多好。”
    比竹简轻便的多,又好看。
    刺史没忍住:“劳驾,我问一下,判官您哪年去世的?”这是哪位古人?张汤?又凶又掌管刑狱。别的古代官员要么是不凶悍,要么是凶的过度应该下地狱。
    嬴政不喜欢搭理的人有:不奉公守法、不思进取、不拼命报效朝廷的人,还有蠢和懒。这位刺史占据了几点。刷刷点点下了判决,抬手把火浣布扔出去。
    拿着纸张试着写了一些,手感极好,在竹子上写字虽然能保存时间很久,但在纸上写字更舒服,也写的更漂亮。只是不知道这纤薄柔软的纸张能保存多久,会不会朽坏?
    (等再过一千年他就知道了,纸寿千年。)
    想叫吕雉去街市上找一找,再买一些存起来,再给扶苏一些。伸手在袖子里摸了摸,可惜啊,那块传声用的阴阳玉佩给了扶苏。火浣布回来了,对刺史的判决居然需要重定,阎君的批语是量刑过重。嬴政只好重新算了一遍,算来算去的确多了二十三年,各种罪名和刑期加起来算的时候,他为了好算和厌恶,四舍五入给他凑了个整……
    非常惭愧的重新算了一遍,好了,现在这位刺史可以先去做三年数学题,然后去另外十三个地狱依次服刑,这些事都做完之后就可以拿自己生前解救过的百姓、公正审理的案件以及其他的善行作基础,去享受下一世。处于心理健康的考虑,从地狱中出狱的魂魄会直接灌一碗孟婆汤去投胎。
    始皇思绪万千。如果不是地府要求举荐人才的人对人才的素质负责五十年,他真想把帝镇中那些皇帝都揪过来当判官,累死他们。。。一天天傻吃傻玩,真是可恨啊。
    比起刘彻和刘奭这两个极端,刘恒、刘病已、刘箕子、刘庄都更合适。只可惜这几个人只有刘庄有心上进,却不会忠于我。
    年轻的判官给认识的人都送了一沓一寸来厚的纸,猛然间想起来,蔡伦还没死呢,怎么帝镇就有纸了?立刻跑去问阎君。
    阎君们有些迷茫:“说来奇怪,自从有了蔡侯纸之后,我们也找了死下来的工匠。”
    既然蔡伦还没死,那么哪里来的纸呢?那一车一车的纸要慢慢做,需要耗费时间和金钱,还要有足够的场地。
    “你,去调查一下,谁家产的纸。”
    校尉奉命而去,过了一会回来报告:“是管子开的纸铺,刚开始上货,车刚到门口就被人买走了十几车。”
    阎君们表示迷茫:“他都没见过纸,怎么能做出来?”
    管仲被人请了过来,轻摇羽扇,笑眯眯的解释给他们听:“我先开了造纸作坊,再招工。招那些有经验的鬼。”耽误这么多年才开始产出,是为了等青檀树长大了好扒皮。
    青檀树和麻、杨桃藤、稻草是造纸的原材料,这种树很厉害,怎么砍都不会死,砍下来的树放在灶上蒸煮,随后剥皮,反复的蒸煮、沤制和浆洗后,还要运到山坡上晾晒,再用雨水自然冲刷泛白,总共一百多个步骤。
    “啊??”
    管仲看了阎君招贤榜,要会造纸的人,就大摇其头。懂得全部流程还能做出来的人才算是会造纸,既然分了士农工商等阶层,那工人必定胆小畏惧,不敢去见官。
    管仲的办法很简单,他直接招工,然后让工匠们自行安排先后顺序,自行提出需要的东西,一句话就解决了全部问题:“就按你们生前那么干。”工匠们互相看一看,商量了几句,自动组装成了生产线。完美!
    阎君迷惑了半天,过去贴个榜文招人,要什么样的人才都会有啊:“我们张榜召人,为什么没有人来呢?”
    管仲:“少府尚方作坊那些工匠分别懂得一部分工艺,死的时间却参差不齐,还不认字。就算认得字,也不懂全部的技术,不敢来应招。他们怕见官。”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那些做出来的纸除了供给皇帝之外,就给权贵们分了,天下文人都称赞这个先后投靠两位太后、身为九卿、获封侯爵的蔡伦是个好宦官,工匠们只管干活,不是很清楚对于读书写字的人来说,纸张有多重要。
    “这事儿归根结底得怪秦始皇。”
    “哎?怪他什么?”
    当然是怪他那时候发明了流水线呗,每组工匠只负责一个环节的项目,虽然成品率更高,但很难找到一个了解所有工艺的人。
    “那应该怪吕不韦吧?”
    “这不是一回事么。”
    “对他推行的。”
    墙壁上在帛画旁边,还挂着一只龙形水晶玦、一只凤形水晶玦。玦的形状是带缺口的玉环,这种形状从红山石器的蜷体玉龙到秦汉,都在延续使用。晶莹剔透的水晶比较脆,只能略加雕刻,慢慢打磨出一个大概的雏形,,龙和凤都发出微微的光芒,这和人间的皇帝、皇后或太后的命运息息相关。
    历史的经验教训告诉阎君,皇帝嘎巴一死,就代表他们要加班。皇后死了不一定需要加班,但临朝称制的太后死了,一定会带来一场加班。
    水晶凤玦的光芒忽明忽暗,终于在众人的瞩目中灭了。
    这也算是尘埃落定,人间的邓太后重病之后,这东西就在闪啊闪,现在总算尘埃落定,开始准备加班。
    阎君拍案而起,高呼:“通知所有判官,先放假三天!全部!”
    这也是历史经验,皇帝就算要清算太后的家族,也不会立刻动手,非得虚情假意的等下葬之后找个借口再发动。邓太后执政时间长,长到皇帝一定会怀恨在心,要消除她的影响。
    嬴政拿着一摞纸回家去给她玩,却看到院子里放着一车捆扎整齐的纸张,房檐下坐着一个素色衣裳的小美人,坐在厚厚实实的蒲草垫子上,手执毛笔,低头写字。“你去买了?”
    “夫君您回来啦?”吕雉就端坐在屋檐下,拿了一张纸试手感,轻轻搁下笔:“郭圣通闲的没事干,整天逛街,今天看到了就给我买了一车拉过来。你来试试?”
    “蒹葭?”嬴政席地而坐:“谁叫你求而不得了?”
    吕雉心说你都三年没回家了,自从我去给你送点心之后,你算是彻底不回家了。每年到家的只有你的俸禄,还有来看望继母的扶苏,哎。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又轻轻的捏了捏。
    嬴政没吭声,提笔写了一首《车邻》,这也是诗经中秦风的诗,他记得诗经中很多诗,但对别的国家的诗表示鄙视。诗中劝人在相聚时一定要欢乐,要及时行乐,以免死亡让人分离。
    吕雉笑了起来,拿着纸看了看,越发觉得好笑。
    这首诗由一个鬼,写给另一个鬼看,格外的风趣幽默。
    …
    韩都尉在旁边等了几天,邓绥刚开始是病重吐血,四十岁的绝色女人不施脂粉,带着苍白纤薄的病容仿佛清水出芙蓉,现在魂魄幽幽离体,身轻如燕,病痛全无。
    她的样貌有些模糊不清,似乎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快乐,但没有最快乐的时候,还没有确定下来。
    邓绥早就知道‘生死存亡,寿命大限,无可奈何’,现在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这些飘在半空中的差役,抚了抚胸口,冷静自持的问他们:“我死了么?”
    韩都尉点点头:“对,我是阎君殿前都尉,奉命来接你。鬼的面貌会停留在生前最快乐的时候,你的面貌为什么模糊不清?”
    邓绥缓缓走到铜镜前,照了照——鬼在铜镜前照镜子能看见自己,但人看不见她——的确是模糊不清的面孔,眉目五官上像是糊了一层云雾。“人的喜悦哀愁掺杂其中,哪有最快乐的时候?”
    在路上给她讲:“皇帝皇后都居住在一起,唔,皇后们可以选择离开帝镇独自生活,也可以去投胎,但你这样临朝称制的皇后不行,比较复杂。”
    邓绥问:“等同皇帝?”
    “没错。”
    邓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始三连问:“请教都尉,人死后都有魂灵,魂灵互相还认得,那人间的新生儿从何处来?”
    韩都尉:“去投胎的魂魄。”
    “天地间因何产生魂灵?父精母血养育儿女,魂灵如何诞生?”
    韩都尉:“是天地之精粹,亿万斯年所成的无与伦比的精魄。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邓绥微微颔首,这个人真是坦率正直,连带着对地府好感油然而生。“祭祀天地鬼神会有福么?不祭祀会有祸么?淫祀又如何?”她可是著名的反淫祀者。淫祀有三种,第一、不是该祭祀的时候祭祀;第二、越级的祭祀;第三、祭祀的不是正经神明和名山大川,而是身份不明神。
    韩都尉:“有些神明不存在,是被庙祝编出来骗钱的,那些被祭祀之后,只在地府按照诈骗算庙祝。神明又不是豪强流氓,不是给了钱就帮人解决麻烦,不给钱财就让人诸事不顺。若是那样成了什么,讹诈的地痞流氓么?若是记恨人,也是为了那些言而无信的人。”
    邓绥不禁笑了起来,这话说的真是又干脆又清楚,不仅是真正的鬼神说的,还把道理讲得特别清楚,真想让那些不论碰上什么事,先胡乱祭祀一番的人听听。
    他们到了帝镇,正看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抱着膀子面对面聊天。那男人只能看到背影,站的不端正,歪歪斜斜飞扶着竹竿,一条腿站着。
    那女人的面庞圆润饱满而美丽,乌眉大眼,说话时洋溢着热烈而有力的神情,或笑或怒都格外明朗,身材高大而健壮,胳膊鼓鼓的,胸口鼓鼓的,腰粗粗的却很、很迷人。
    邓绥不禁看呆了,她在汉宫中只见过各种纤细的美人,还有更瘦弱的,因为不受宠就肆无忌惮的吃的胖墩墩的也有,却没有这样紧实有力的人。
    她当了十几年太后,自然不会羞怯不前,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敢问姐姐如何哎呀”
    妇好看这个新来的皇后一头撞在屏障上,不禁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刚来,不要乱走,疼么?”
    疼倒是不疼,就是很羞耻。邓绥捂着头有点难过,一辈子没这么出丑过,没脸见人了。
    刘邦因为她的面目模糊不清,就没什么同情心,回头喊道:“刘肇你可快来吧,你媳妇儿要跟别人跑了。是刘肇的媳妇儿吧?别是儿媳妇……”哎?现在继位这个不是刘肇的儿子,是侄儿。你们从小吃了那么多山珍海味,还有滋补佳品,都补到哪儿去了?
    邓绥严肃的对他说:“不可妄言,我是和帝的皇后。”
    刘邦直翻白眼:“说名字,谁记得住这帮孙子的谥号?”
    多亏有个小黑胖子为了节省精力从来不提皇帝的庙号,要不然全都得崩溃。
    邓绥觉得他非常无礼,不再搭理他。
    妇好蹲下来看着她:“喂,小美人,抬头看我,准备好了。”
    邓绥羞愧的缓缓抬头,伸手摸了摸眼前看不见的屏障:“我”
    妇好看她这只手修长柔软,一看就能写很好看的字。从怀里掏出一包糖,抱在手帕里,丢到她怀里:“姐姐给你糖吃。你看地上这一道金线,这就是屏障。你们这里和我那儿不一样,我哪儿王后们可以随意出入,你们这里一个朝代只有五个人能出去溜达。”
    “恕我无知。”邓绥抓着她丢过来的手帕,继续自己刚刚的话题:“不知姐姐如何称呼,家住何处?”她想要给她回礼,可是生性简朴,身上什么首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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