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轻的在十里长街掠过,荡起花灯无数,然而再迷离的光彩,也驱逐不去人心的阴霾。
    巫策轻描淡写的霸道,让梦思仙与道问如坠冰窑。
    他们思绪回到那一日,【修典】功成的那天,紫云谷十万弟子呼声如潮,眼前的这个少年赢得了紫云谷的尊敬,甚至掌门殿下为此许下诺言,不负恩义。
    “但你们终归是负了!”
    他们的神色里,巫策读懂了过去,但他只是轻蔑的笑了笑:“万劫海,如尘宗主出手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欠紫云谷,而是紫云谷欠我,何况……我师兄死了!”
    天地凤卷云动,却是凄冷如哭,一丝悲伤的情绪自他身上浮现。
    很难想象,外界传闻心如磐石,稳如泰岳的道主殿下,也有心绪难以自抑的时候,而且是大悲。
    沉默了许久,道问终于张口:“终归不能就这样算了。”
    巫策默然的垂着手,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兴趣抬起,但是这一刻,不论是长生果,还有小仙鹤,诸多法宝。
    甚至紫韵儿,敖倩倩,都开始戒备,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这里是紫云谷,如果发生大战,他们恐怕不是敌手。
    “我希望你可以道歉。”出乎意料,白衣胜雪的梦思仙却是咬着嘴唇,美眸泛红的望着巫策:“只需要你道歉!”
    场面一时寂静,敖倩倩扭了扭嘴,用肩膀碰了碰紫韵儿,轻声道:“你这个情人可真花心。”
    “啊……为何这么说?”
    紫韵儿的疑惑,让敖倩倩连翻白眼,她道:“你傻呀,那个紫云谷的大师姐明明可以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动手,甚至用眼泪这种武器,你要知道女人一旦对那个男人用眼泪,就证明这个男人的分量很重。”
    “可是,巫策……”紫韵儿好想说他并不是这样的人,却被敖倩倩打断道:“哎呀,你别傻了,他这样的人,权势滔天,又年富力强,肯定是花心大萝卜,指不定和梦思仙已经发生了什么呢。”
    “况且,还有个千寻殿下呢,你拿怎么去竞争,我都为你担心。”她说着竟露出愁容。
    等了足足半刻钟,巫策仍然是一脸漠然。
    梦思仙的眼眸已然红肿,她咬着牙,心里很凄凉,原来我真的不重要,你竟然根本不愿意为我低一下头,哪怕我的亲弟弟被你废了一只手。
    巫策,我恨你!
    不知情所为何起,却一往情深,连梦思仙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巫策的惦念那么深,最后化作了刻骨铭心的爱意,印入仙心,不能释怀。
    也许是那一日,他从正殿跪下的时候。
    也许是那一日,他在修书殿内说的话。
    总之,这个男人住进了她心里,以至于掌门在万劫海域出手后,她甚至跑到紫云殿亲自质问。
    这些付出,他当然不知道,或许于他而言,我只是一个路人。
    但她终归不愿生死相向,或许是舍不得,或许无法说服自己,于是她用了第二种方式,手指广场中央:“以玲珑棋盘为生死台,你若胜,带着你的人离去,你若败,就必须道歉。”
    这个紫云谷的大师姐还真是执着呀!
    围观之人纷纷皱起眉头,道歉真的有那么重要么?巫策望着她的脸,如雪容颜上有一丝疲惫,薄薄的红唇紧紧相抿,她有她的坚持。
    玲珑棋盘,这是从世俗的围棋中演变出来的棋道。
    仙道中有详细的记述,下玲珑棋局,需要无比磅礴的真元,因为每落一子都需要消耗真元,非强者不可入玲珑棋局。
    但光有强大的真元是不够的,还需要强大的推演能力,因为玲珑棋局的规则是,大龙每吞掉敌方棋子,可依次补回真元。
    如此一来,可能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在玲珑棋局中,真元与强大的天道算能力缺一不可。
    “我知道你身上有强大的天道算法宝,但是必须告诉你,这玲珑棋盘隔绝一切外力,双方站定,自成阵界,你要想好。”
    梦思仙俏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高高扬起秀美的脖颈,仿佛吃定了巫策。
    “至于么?”长生果嘟嚷道:“俺大哥身为道主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不就是一句道歉么?他日平定了天下,封你一个贵妃头衔便是!”
    “闭嘴!”
    “住口!”
    傲倩倩与梦思仙同时出口,尔后互瞪了一眼,便转过脸去。
    这长生果真让人烦躁!
    她们就没有见过这样的果儿,一天到晚嚼舌根,而且说的话乌七八糟,令人哭笑不得又心生恼意。
    道问神色冰冷,死死的瞪着巫策,最后道:“你是有身份的人,应该管教好属下,不要让它总是乱说话。”
    “尘心自在。”巫策抬了下眼皮:“与其要求别人,不如要求自己,我纵然能管住它的口舌,我也管不住他的心语,况且天下之人,每日都在说话,总有一些我不爱听的,要是都计较,我巫策还修什么道。”
    他摆摆手,对梦思仙请道:“来吧,玲珑棋盘分胜负。”
    每个界城大多都有这样的棋盘,为的就是让生灵可以文斗。
    他们各自踏上擂台,在玲珑棋盘前坐定,很快天地转换,阵界自起,星辰依旧,然而天道算法宝却被阻隔了,棋盘的两边是黑白棋壶,盛满了用汲元石打造成的棋子,梦思仙嘴角翘起:“让你一子!”
    她很骄傲,秀美的脖颈高高扬起,盘在一起的乌发像圣洁的玉山,让人心生倾慕而自有敬畏。
    这个女子,在这一刻,终于展露了自己的风采。
    巫策笑了笑,捻起一颗黑子,在围观者屏气凝神的注视下,落上了中元,这让他们大吃一惊,只听巫策道:“这样,才算公平。”
    围棋之道,万变不离其宗,不过在于围字。
    而诸多变化,无不是从角开始,天下大势,以四角为鼎足之地,落在围棋上也是一样的道理,他却自落中元,分明是不想承梦思仙的情,但又不好拒绝,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做派。
    人群里,从昏厥中苏醒过来的梦非凡,死死的盯着擂台中央。
    他在紫云谷弟子的扶持下,咬着牙,眼中蕴育着怒火,他真的想不懂姐姐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让他,而且看起来……心有情愫。
    难道她不知道,我这一条胳膊是巫策断的么?
    该死的梦思仙!
    他的怨念,让一边的道问微微颦眉,却沉默着没有说什么。
    因为在他心中,梦思仙是高贵的,曾经是一朵远在天边的雪莲花,生长在他心中荒芜极尽处的大雪山圣地上。
    他维护着,珍惜着,但今天这一幕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你会后悔的!”梦思仙轻然如雪,点出一指。
    真元注入棋子,随后落上巫策的黑子旁边,相隔不远,前后皆是七步,但是在棋道里,却对应了七步一杀,十面埋伏的说法。
    到了他们这个领域,心念转换之时,就能计算出千丝万缕。
    然而围棋之道,又岂是天道算就能算的?这是凡人最高深的智慧结晶,成熟的经验,更胜过心思上面的玲珑。
    尤其需要对兵道有足够的涉猎,才能一眼看出梦思仙的布局,以及计算她后面要转换的手段。
    巫策微微颦眉,觉得麻烦。
    在外面的人看去,他此时就是捻着棋子,彷徨犹豫,颦眉思索,陷入困局。
    “这不应该呀,巫策号称国士无双,棋道不应该这么弱?”
    “道主殿下,难道于心不忍?”
    外面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一边看着阵界种扩大数倍的棋盘,一边窃窃私语,殊不知巫策此时很被动。
    一朝落,步步落,他的识海中,无数根雪白色的灵识纵横交错,组织成棋盘,上面模拟出棋局在对弈,以他昔年读过的棋谱,掌握的期道在进行推演,念起之间,竟然有三十六种变化,而且仍然没有完结。
    这样子不行!
    他知道棋道变化,如兵无常形,水无常势,梦思仙只是一子落,固然摆出了七步杀的雏形,但最后未必会演变成十面埋伏,可以是九重天塔,也可以是八面玲珑,总之诸多变化,全在她的手段里。
    如果自己顺着她的棋局推演,很容易落入陷阱,她随后都可以变,而自己此时不管猜测出什么结果,都有可能落入她的圈套。
    这个是阳谋呀!
    巫策的额角冒出了冷汗,觉得这个俏丽出尘的小姑娘真不简单。
    诸天因果无法断,念念尘如丝网,我自一力纵横,棋道莫不如是?索性于死中求生,我自走寻仙道,无道也要杀出一条道来,管你是什么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看你能困住我,还是我破了你。
    “砰”的一声,他猛然落子。
    声音清脆且冰冷,带着果断和刚烈,说明他的心境已经调整过来了。
    梦思仙娇颜微红,对此时此刻,近在咫尺的巫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烈,她真的不想下棋了,反而想和他话一曲那一晚的春风秋月夜。
    不过她知道,这个家伙于情爱一道,固执又无趣。
    只有赢了他,狠狠的教训他一顿,挫败其道心,再提出来要求,让他不用道歉,陪我看一夜星辰,想来他也无法拒绝。
    她为自己的算盘感到得意,尤其是想到巫策从十万大山走出来,再次来到囚水山城,紫云谷下。
    简直是上天怜悯,特意牵起的姻缘线。
    两个人近在眼前,却各有自己的心思,落子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仿佛星辰在天空中交错,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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