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策在偏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后,在一位三代弟子的陪护下,来到紫云宫。
    紫云宫装饰奢华,门侧立着两尊高大的紫玉狮,栩栩如生,彰显威仪,走进宫中,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座巨大的青铜鼎,立在中央,上面燃烧着熊熊烈火,光这一个大鼎,就占据了宫殿五分之一的空间。
    巫策心道,这世间的宗门怎都好这一套,琴宫如此,万劫海神剑宗如此,连紫云谷也不能免俗。
    青铜鼎两侧,才是长老首座并排站立,在他们尽头,则候着一位背负双手,头戴羽冠的中年道人。
    “果然是少年才俊,英姿勃发,头角峥嵘,小小年纪就有一身大气度,我往日里也见过不少真始地,号称千里之才的人物,但他们进了我这紫云宫,无不是唯唯诺诺,被这大千气象折服,你能保持从容,我十分意外,亦十分欣赏。”中年道人转过身来,是一张颇有威仪的容颜,剑眉冲天,面如朱玉,从轮廓上看,年轻时候也是一位十分俊美的风流人物。
    从各大首座和长老的恭敬神色里,巫策心知他就是紫云宗,宗主如尘。
    他略略弯身,以示敬意:“前辈过誉,晚辈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为求见师兄而来。”
    一开场就点名了主题,我要见巫离勾。
    这等锋芒藏在看似恭敬的骄傲之间,令四大首座,各殿长老眉头深深皱起,他们很不喜巫策的态度,什么人么?到了我们的地盘上也不知收敛,一阵沉默后,四大首座之一的火圣哼道:“你既是凡夫俗子,就不该求见我道门中人,须知仙凡有别,长生尊贵,岂可轻见。”
    这话等若以脸打脸,以牙还牙,双倍奉还。
    巫策当下眼眸一寒,这人是在胡搅蛮缠,成心呛他,但他无法退缩,只因必须见到师兄,他再次踏前一步:声震紫韵宫:“我有尘心一颗,久被尘牢关锁,欲见仙洗尘色,照尽山河万朵。”
    “还请各位前辈,圆我心意。”
    紫云宫外,一群女弟子贴着窗墙偷偷的在看,偷偷的在听,她们听说宗中来了个很了不起的年轻人,是南境未来的道主,好奇死了,这才偷偷摸摸的缠着大师姐来偷窥,一见果然没有失望。
    “帅气,霸气!”
    “离勾师兄一表人才,他的师弟也这么完美,我真羡慕那叫千寻的小妖女,如果我也有这样的道侣,该多幸福!”
    “得了吧,他才瞧不上我们。”
    如尘到了高深莫测的境界,什么风声能逃过他的耳目,一墙之隔的窃窃私语,丝毫没有逃过他耳朵,与殿内的长老首座相视一眼,尽皆苦笑。
    真是宗门不幸,丢人呀。
    咳了咳,他提高音量道:“贤侄说的好呀,我辈中人,谁不是以尘心见仙,以尘念寻真,我们都是在红尘中争渡,未到达彼岸之前,没有高下之分,也不能五十步笑百步,你的来意和心念我已经知道,但怒我无法答应,抱歉了,因为立场不同。”
    他的话让巫策心头一沉。
    他的话让殿外偷听的弟子神色一黯,其中一位绿衣少女更是撅嘴怒哼:“该死的老头,为难我的巫策哥哥,还不放巫离勾师兄,过分,过分,啊啊啊,我要拔光他的胡子,气死我,气死我咯。”
    她怒的暴跳如雷,像一只小兔子,眼看要冲进殿中,被旁边的师姐妹死死拽住:“灵儿,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呀,这里是紫云宫。”
    “对呀,稍安忽燥,巫策师兄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哦。”
    巫策有办法么?他也没有很好的办法。
    如尘说过,立场不同,紫云谷站在仙王殿这一边,而巫策是南境中人,本是水火不相容,他们自然有理由为了静禅道宗关押巫离勾,也有理由为了静禅道宗拒绝巫策的提议。
    哪怕他闯过了红尘囚天,过了道问那一关,也只是拥有说服如尘的机会。
    “我有不得不为的理由,所以我不怕为难。”巫策抬起头,铁骨铮铮道:“你们可以为难我,请提出来要求,我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这是我必须要做的,要不然心不平,意不顺,我这一生不惧怕生死,唯独惧怕愧疚。”
    巫策走前几步,神色有所缅怀:“昔日我在星都城,我的朋友们问我,你这一生追求什么?当日我如是回答,只求俯首之间,问心无愧,昂首之时,天地自由,便再无所求,今天我也是一样的答案,还清前辈们成全。”
    “砰”的一声,巫策双膝一跪,竟音震大殿。
    所有人都哗的一声直起身躯,脸上流露出无比的震撼之色。
    巫策跪在地上,只有幽冷的影子对着他。
    他不为自己跪。
    他只为师兄跪,只因巫离勾是紫云谷的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没有他们的许可,纵然是杀入雷座底下,救出巫离勾,也很难向天下人交代,巫离勾不是他巫策,行走自由,天地无拘,他既然拜入紫云谷,就要守宗门的规矩,巫策不能让师兄为难,他必须说服这群人。
    这个时代,仙规重于天,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师师徒徒,无法漠视。
    紫云谷震动。
    无数的人朝宫里奔来,只为看一眼这一幕。
    墙壁以外,那一群活泼灵动的少女神色里填满了震撼,美眸之间,尽是无法想象,她们不懂,这可是巫策呀,传闻整个妖界都是他的朋友,传闻他的豪气惊动了天地,囚水山城一首歌,一曲长生词,令无数要杀他的隐门弃剑而去,抱笑而归。
    他就是一个传奇。
    这样的人,这样的男儿,竟跪了。
    “我现在也开始羡慕那个叫千寻的女孩了。”人群之中,一身白衣缥缈,美的出尘的大师姐如是道,美眸幽幽,光彩熠熠,无法从巫策身上离去,她的一颗尘封而骄傲的道心,在此时此刻仿佛被一柄大锤敲击的粉碎。
    她知道就算自己从此埋首仙道,敬天侍仙,也做不到忘记这样的一个人。
    无数弟子都发自内心的钦佩。
    只因这一跪,不是屈辱,而是无比的高贵。
    “你可懂?”
    雷霸道须发飞舞,双眸血红的站在如尘面前:“他这一跪,必须要给出交代,千万妖族,十万南境仙,无尽万劫海,放眼真始世界,谁能承受他们的怒火?不要天真了,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可以不付出代价而受这一跪,仙王教如何?和紫云谷生死之事相比,孰轻孰重,好自为之吧。”
    宫宇之中,众长老首座皆变色,纷纷望向如尘。
    雷霸道并没有说错,没有人可以占这个便宜而不需要给出交代。
    如尘不傻。
    他看着巫策,就像在看一尊完美的雕塑,许久没有动,许久没有张口,沉默的如一株树。
    身为一宗之主,今天他有了被动的感觉。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刚如大山,柔如秋水,是真真正正的无懈可击,他现在已经有了恐惧,三宗七教未来有这样的一个敌人,到底是多么恐怖。
    放眼年轻一代,离坤一榜,修为超越他的有不少,然而真要比较,竟谁都不如他。
    如尘疲惫的闭了闭眼,这一闭眼就是一注香,宫中没有任何声音,轻到连蚂蚁的爬动声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在等他答案,唯独巫策低着头,在看自己的影子。
    直到雷霸道不由自主的摞起了拳头,各大长老额头现出了汗珠,宫外山崖处弟子们眉头颦起,如尘才沙哑着嗓子,发出干涉的声音:“我意已诀,无人可以更改。”
    正当众人心头低沉,情绪动摇的一刻间,宗主话锋一转道:“天心有情,尚留一线生机,我如尘无法说服自己,也无法说服天下人,所以我将这选择交给你。”
    “听闻你自小熟读仙道,诗词无双,囚水山城一词艳艳十方,一曲长生帖送别离人,我紫云谷地处边陲,近年来正着手编写一典,号道典,其裹括三界地理,风貌,涉及丹,符,阵,酒,无数左道,若成,功在千秋,大德无量,只是人力终有限,我紫云谷直至今日也才完成百分之一,如果你能修成道典,我许你见巫离勾,更许你带他走。”
    “是答应还是拒绝,全在你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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